第一百三十五章
唐鸢进来总喜欢做梦,梦里闪过些突兀又破碎的片段,抓不住,醒来之后就不记得了。
她一直没当回事,穿书之前她也常做梦。向她这样的网文写手,惯常过得黑白颠倒,说是夜深人静,有灵感,也有手感。长此以往,精神难免有些不振,失眠多梦常常找上她,尤其是在压力大的时候,梦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做,已是家常便饭,稀松平常的事了。
只是偶尔从梦里惊醒,那些从未出现在她笔下的片段,在她脑袋里打转,尚未完全消失之时,会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总觉得这梦既熟悉,又真实,但绞尽脑汁也未能从记忆搜索库里调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也许就只是梦吧。唐鸢心想。她未将这异常告诉任何人,因为她压根就没有拿这个当做异常,每日照旧入眠,在另一个世界里看刀山火海,然后惊醒,后背的衣裳濡湿一片,脑袋里一片空白。
没错,刀山火海。
唐鸢平躺在床上,姿态平和安静,可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秀眉紧蹙,唇线紧抿,全然没有白日时的冷静从容,她的胸膛起伏地急促,像是陷进了可怖的梦魇之中,苦苦挣脱不得。
四周本是一片黑暗,只有几点疏星挂在天上,还被参天的树木遮挡了大半,看不见月亮,也看不清方向。
刷!
“什么人!”她大喊一声,条件反射地侧身躲避,身体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敏捷,左腿似是不受控制,她一个趔趄,少有迟钝,余光就瞥见了寒光。
一把利刃直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她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银光,以及后面那张狰狞的面孔,直扑自己而来。
“啊!”一声惨叫响起,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唐鸢缓缓睁开了眼睛,寒光不见,那面目可怖的人也不见,立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浑身浴血的少年,看着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面庞稚嫩,目光却坚毅,亮得像是掺进了揉碎的星子,在这漆黑一片的树林里格外熠熠生光。
“十一,你怎么样?”她听见这少年问自己。真高啊,她想,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自己就要仰头看他,这要是长大了那还了得?
“我没事儿,三哥。”她听见自己回答,声音低哑,却是藏不住的稚嫩。
什么……三哥?
唐鸢错愕地抬起头,却见那少年已经蹲下了身子,检查着地上那具死于他手的尸体。
“是小六,”他闷声道,语气喑沉,冷得像是掺了冰碴,“你方才杀了七妹,该是来找你报仇的。”
唐鸢这才注意到脚边的尸体,胸前被一柄匕首贯穿,怒目圆瞪,牙齿还紧紧咬在一起,满面的怨愤,脸上到死还留存着向自己扑杀来时的狰狞。
她盯着那张脸,忽然间浑身一颤,拖着不受控制的左腿,一步步慢慢走到尸体旁,伸手抚去了那人脸上的血污。
对面的少年疑惑地看向她。
地上的那张脸也是同样的稚嫩,看起来绝不超过十三岁。
“你怎么了小妹?”
小妹。
她低下头,地上还放着那把差点刺进她喉咙的匕首同杀死他的那把一模一样。上面沾染了斑斑血迹,都还未干涸,一擦就能擦去。
匕首正上方出现了一张脸,唐鸢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样貌,缓缓睁大了眼睛。
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但一眼就能够看出,这是个孩子。
今夕何夕?
对面被她称作“三哥”的少年在小六身上摸索了一阵,手停在了胸前,从那血迹斑斑的衣襟伸进去,取出了一个东西,揣进了自己怀里。
唐鸢并未看清他拿走了什么,深深的震惊让她一时失去了判断,她看清了自己身上的血,腰间的匕首,还有失去了知觉的左脚。刀卷了刃,匕首没有护手,她的虎口叫刀锋划破了一道口子,那是在刺出时,凶狠的力道反伤了自己。
唐鸢呆呆的,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方才对面的少年说“你杀了七姐”,又是什么意思?
一只手忽然出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将唐鸢从呆滞中拽了出来。
“快走,这里不安全,马上就会有人过来,”少年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大哥二哥正在到处找我们。”
“啊!”唐鸢一个趔趄,少年走的快,她左脚一扭,步伐不稳,就要跌倒在地。
一双手稳稳将她拖了起来:“你的腿怎么回事?”
“受伤了,”唐鸢听见自己说道,语气冷硬,隐隐能听出懊恼,“你先走吧,我会拖累你。”说罢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板着面孔,油盐不进的样子。
少年面色沉着,不说话,独自朝前跑了几步,唐鸢以为他要走,却见他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段绳子,不由分说地系在了唐鸢的腰上。
“你做什……”
“别动。”她听见少年说道,语气不容置喙,“我们是搭档,同生死,共存亡。”
唐鸢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只能任由他将绳子的另一段绑在了他自己身上,然后架起自己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向前走去。
一路上鲜血遍地,微弱的星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这片修罗地狱,她看清了地上的断肢残臂,冷刀铁刃,浓重的血腥味让她恶心眩晕,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又液体自发间淌到额上,渗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湿哒哒,黏腻腻。
身旁少年的身形是这个年纪特有的消瘦,臂膀瘦削,但坚实有力,稳稳地架着自己,若不是他紧拧的眉毛和微微凌乱的呼吸,她真的以为那一身的伤痕对他没有半分影响。
唐鸢看着那张脸,尚且稚嫩,还未长开,虽叫血污泥痕糊着,但依旧能看出目若朗星,鼻梁挺直,紧绷的下颌透着坚毅,叫她觉得莫名熟悉。
似是感受到了唐鸢的目光,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唐鸢没有躲,撞进了那双灼灼的星眸里,里面的火光叫她忽然安下了心,她讶异,那是一个十岁少女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