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日光刺破层层障幕，隐约可见暴雪中的人影幢幢。

　　方世爻立于城墙之上，战局混乱不已，邕王带兵出城之后，北朔士兵对城门的攻势就弱了下来，陡然间来的安稳却叫他能够更加敏锐地发现隐藏在雪幕中的问题。

　　“这仗打得太蹊跷了，”孙千不住地来回踱步，胶着的战局让他焦头烂额，“堪布绝不只有这点本事，他一定还有后手！”

　　城下战车与投石机的攻势停止了，方世爻看着乌压压混战在一处的人群，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问道：“其他的城门防守如何？”

　　“殿下是想从东门调兵过来？”孙千摇头，“不行，东西门的守备很少，没用的。”

　　“本王是问东西门的防守如何！”方世爻提高了声音，“我怕堪布会从两侧进攻。”

　　“不可能吧，”孙千抻着脖子往下看了一眼，“正门这么多人，堪布没有多余的兵去打东西门了！”

　　“不一定。”方世爻说道，通道内的守备军将堵在门口的攻城车与北朔士兵的尸体推向两旁，涌出城去。

　　雪水与血水飞溅，泼洒在泥泞的土地之中，给马蹄造成了巨大的阻力。

　　“报——”方世爻身后忽然传来急报，他猝然回头，一个浑身是血的守备军跌跌撞撞向着这边跑来，额角的伤口还在汩汩往外冒着血。

　　方世爻脸色瞬变，脚步不由地向前，一把捞起跌在地上的伤病，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失血过多，已经没有了气力，喉咙里呼呼作响，不住地抽气，艰难地说道：“东门……东门破……破了……是，是堪布的，主……主力！”

　　！

　　“这……这不可能！”孙千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堪布哪来这么多兵，他的主力怎么会——”

　　他蓦地转身，看向城墙之下的战场，天光大亮，终于驱散了些风雪，对面是北朔浩浩荡荡的军队。

　　“是假的。”方世爻终于反应了过来，声音隐隐发着抖，按在墙垣上的手颤得厉害。

　　他扭头就往城下跑去：“孙将军带兵跟我去东门驰援，擂鼓，告诉邕王，城内出事儿了！”

　　眼前的景象让邕王愣住了。

　　身下的战马焦急地来回踏着步子，身后紧接着就冲上来几个北朔骑兵，他反握住刀，在血肉破开的声音里被浇了一脸的血。

　　暴雪之中，浓雾之下，那绵延开去的“北朔士兵”，竟无一个活人。

　　鼓声阵阵，邕王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方世爻在向他传递讯息，城内一定是出事了。他调转马头，立刻向城门的方向奔去。

　　“回城！收兵回城！”

　　中计了，他中计了。

　　没人想到堪布会趁着暴雪的掩盖玩这一出障眼法，早在出城前他就该发觉此事的蹊跷，不，早在唐鸢和唐连肃出兵北朔之前他就该意识到堪布这回绝不会老老实实按照他的预期用兵。

　　暴雪，为什么要等到暴雪才攻城？就是因为这样大的雪，能够完美地掩盖他的踪迹，让他的假人大军能够混迹在真士兵当中无法被他们辨认出来。

　　竟会如此……邕王咬紧了牙关，正打算率兵突围，这群原本同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北朔兵却忽然齐齐向城门方向涌去，将他们的去路拦了个严严实实。

　　邕王锋利的眉骨上一滴滴躺下血珠，他握着长刀，驰骋疆场二十余年，他头一回这般愤怒。

　　***

　　方世爻策马狂奔，穿过空荡荡的街道，攻城的动静已经传到了这里，城中剩下的百姓全都躲进了家中，紧闭家门，听着外面轰隆隆的马蹄声呼啸而过，常年的战乱让他们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麻木地收拾好门外的物品，照常过日子。

　　邕王在正门带出了了大半的肃中主力，眼下他们能用的人将将能够凑出不到两万骑兵，可东门来的是堪布和他的精锐主力，能不能抗住就看邕王什么时候能来支援了。

　　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豁出性命去守住东门不被堪布攻破。

　　堪布率领克德赛部的精锐主力，在东门之下发动猛攻。

　　“砸！”

　　城墙上的守备军已经狼狈不堪，勉力同底下攻势猛烈的北朔兵抵抗。

　　东门并未配备投石机，城墙上的重石被几个守备军合力抬起，然后重重地掷下城墙去。巨石沿着墙壁翻滚而下，雨点般地砸到城下试图攀上城墙的北朔骑兵身上，来势汹汹的骑兵一时挡不住这样破釜沉舟式的攻击，被密集的石块砸得人仰马翻，跌入泥泞之中。

　　堪布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城墙上负隅顽抗的守备军，他要快，要赶在邕王回援之前攻破东门，打进城中，到时候，无论邕王再如何英勇，属于他的时代也终会过去。

　　要快！

　　“放箭！”一声令下，城下的弓箭手齐齐对准了城墙之上穷途末路的守备军，成千上万的羽箭齐齐射出，密集如雨点一般地飞向城墙上的人，守备军一时无法防备，只得暂且缩在墙垣之下，被压制地抬不起头。

　　箭矢穿透了大雪，东门的防御几近崩溃。就在此时，街道上忽然想起了雷鸣般的马蹄声。

　　“援兵！是援兵！”甬道内正奋力抵着门的守备军兴奋地大喊，但转眼间就被从门缝间刺进的刀刃刺中。

　　“一队人上城墙支援，剩下的人随我出城迎敌！”方世爻马不停蹄，径直赶到了城墙下，身后是浩浩荡荡赶来驰援的守备军，“已经命人敲响了战鼓，等到邕王回城之后就知是怎么回事，我们得撑到他赶来。”

　　“什么？”孙千叫他闪了一下，惊愕道，“殿下您怎么也要出城？属下出去就好，您还是上城墙吧！”

　　“听我指挥，”方世爻拔出了腰间的长刀，紧盯着岌岌可危的城门，在门外大力的冲撞之下，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身上的战甲还泛着银光，自从穿上它之后还从未上阵迎战过。

　　或许现在是时候磨一下刀了。

　　方世爻刀指城门，大声道：“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