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暗沟
四周哗哗跪倒一片,霍巷抱拳行李,方世爻懒懒一挥手,示意众人免礼。
霍巷迎上前去,歉疚地说:“劳烦殿下这么晚还要亲自走这一趟,只是事发突然,下官只能斗胆遣人请您来了。”
“无碍,”方世爻缓步走到牢门前,看着一帮皇城卫拽着一个瘦小的狱卒,这狱卒吓得不轻,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下还留着惊吓过度的痕迹。
“这是在做什么?”他道,“抓人?”
“回殿下,”霍巷走上前道,“崔盛今晚遭人暗算,险些中毒丢了性命,眼下这人嫌疑最大,下官打算先带下去好好审一审。”
方世爻看不出情绪,只点了点头,道:“那就带下去吧。”
“小的冤枉啊,毒真的不是小的下的!”陈忠眼见自己又要被关起来,嚎啕出声,他不敢看霍巷,更不敢看方世爻,只匍匐在地上,朝着那只暗色金纹的锦靴不住地叩首。
“拖下去!”霍巷厉声喝道,皇城卫拖着陈忠离开,留下一连串的号哭声。
“下官失职,惊扰殿下了,”霍巷面带歉疚地将他带到崔盛的牢门前,崔盛早在外面喧哗之时就已经睁开了眼,见着方世爻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眼里迸发出了最后一丝光彩,手脚并用地爬向铁栏边,方世爻却并不看他。
“你觉得,毒是方才那人下的吗?”他转头问霍巷。
霍巷摇摇头:“暂未可知。”
“本王倒觉得不是。”
此话一出,霍巷、费冲,乃至崔盛都愣住了。
霍巷脱口而出道:“殿下何出此言?”
方世爻吊起了众人的胃口,却又不急着解答:“此事稍后再议,要我来此处的崔少卿,”他缓缓蹲下身子,“究竟是想要与我说何事呢?”
***
牢狱深处静悄悄的,几间关押北朔细作的牢房完好如初,毫无异常。原本在中间值守的狱卒却不见了踪影,长长的走廊安静得有些诡异,跟为诡异的是,牢中的人竟全部或靠墙或倒地,一动不动。
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些“犯人”竟都长着汉人的面孔!
肮脏潮湿的沟渠里匍匐着几个狱卒打扮的人,甬道狭小,这些人的体格又太过壮硕,只得尽力压低身子,蜷缩着手脚向前爬,污水浸没了半张脸,呛进了嘴里也不理会,只是埋头向前爬行,如同几条硕大的蜥蜴。
“哈图,这会不会是狡诈的邺国人使的计?”一人问身后的人,他排在最首,速度却慢了下来,有些犹疑。
“闭嘴,继续前行!”那个名叫哈图的男人呵斥道,“必须立刻为首领进行医治!”
哈图浓密的胡子叫污水打湿,粘了不少污秽,一绺一绺地拖在地上,黏糊糊,湿哒哒的。他肩膀上缠着两根绳子,顺着健硕的脊背拖到身后,那里拴着一条破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男人,双眼紧闭,嘴唇发紫,面色惨白不似活人。
被训斥的那人堪堪闭上了嘴,继续卖力地向前爬动。甬道很长,似乎没有尽头。他们不知这条官沟会通向何处,也不知他们能不能从这里出去,但这是他们唯一可以逃出去的方法。如若逃不出去,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无休止的拷问和屈辱,不仅无法回到故乡,就连他们的名字都将从雪原上抹去。
“再坚持坚持,我们一定能出去!”哈图低声喝道,却不知是在安慰其他人还是在安慰自己。他们已经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爬行了许久,狱卒很快就会发现他们逃走了,他们必须赶在被追上之前逃出生天。这样的爬行十分费力,他们自从被抓时起就没吃没喝,眼下体力消耗得厉害,若再迟迟看不到出口,恐怕他们就得死在这脏污恶臭的阴沟里了。
“哈图,有光!”前面的人忽然惊喜地叫出了声,“有光,是出口!”
“停!”哈图停下了爬行的动作,对身后的人说道。前面的人费力地将身体挪开一点空隙,好让哈图看到前方的情形。
前面不远处的上方,一道微弱的光线正虚虚地透进来,照在污水之,将上面漂浮着的草叶垃圾照得清晰。
“是出口!是出口!”后面的一众北朔人看到了生的希望,欣喜若狂,难以自持,忘记了身上的污秽和疲惫,跃跃欲试要向前进。
“慢着,”哈图忽然出声,“难道我们爬了这么久,天已经亮了?为何会有光照进来?”
这一语点醒了前面的胡尔,他喜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又想起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难……难道……”他一下子如坠冰窖,仿佛从希望的天堂一下子跌进了绝望的深渊。
哈图道:“你,去看看。”
胡尔不敢忤逆哈图的命令,他虽然害怕,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爬行,缓缓移动到了那束光之下。
他停下动作,费力地翻过身,昂起头,透过那道缝隙向外看去。
半晌,他将头重重地垂向地面,呼出了几口粗气,随即带着欣喜的哭腔,对着脚下的几个人说:“没有!没有人!”
哈图终于舒了口气,担忧的目光艰难地看向后方,身后的人生死不知。
“把盖子打开,我们出去!”
胡尔喜极而泣,吃力地抬起手,用力向上推上方的盖子。
纹丝不动。
他的笑定在了脸上,立马蜷起双腿,用膝盖顶住了那块石板,手脚并用,一齐发力,可那盖子别说推开了,就连动都未动一下。
“不……不会的……”他的神情忽然癫狂了起来,经历了大喜大悲,刚从绝境中窥到希望的曙光,便叫人将那束光吹灭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向上顶,膝盖处的骨头咔咔作响,他毫不在意,手掌的皮肉被挤压到了极致,已经透出了瘀血。
“胡尔,你在干什么?”哈图心神不宁地问道,“快打开盖子……”
“我……我……”胡尔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呜咽,像是触电般一阵颤抖,“我打不开,这不是个盖子!”
哈图的脸一下子褪尽了血色。
甬道之中陷入了死寂。
“不可能!”哈图斩钉截铁道,他几下爬到了那束光下,用头将胡尔撞开,宽厚有力的脊背抵住上方的石板,低吼一声,向上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