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方公子，今后不要再唤我阿鸢了。”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容仅仅浮在了表面，半分也为及眼底，倒像是出于礼貌，硬挤出来的。

　　方世爻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虽不知阿鸢这个称呼究竟哪里触及了她的禁区，但还是温言细语地道歉。

　　“实在对不住，是我粗心大意，冒犯姑娘了。”

　　唐鸢也并未真心是想要斥责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缓和了神色，解释道：“这个称呼，自从我娘走后，就再没有人这么唤过我。”

　　这下该轮到方世爻错愕了。

　　他没想到如此揪心的过往，会被她这般轻易地说予自己听，不过看她平静的神色，倒是与方才的敏感截然不同。

　　他也只是稍稍惊讶了那么一瞬，毕竟二人非亲非故，他也不会对一个头一回见面的人过于上心，眼下，快些赶路才是正事。

　　“是我不察，提及姑娘的伤心事，对不住了。”

　　唐鸢摇摇头，面上淡然，牵着马继续朝前走。在她脑海里，有关娘亲的记忆少之又少，似乎在她很小的时候，这位娘亲就不在了，她能回忆起的二人相处的片段少之又少，可每每提及，心里总会一揪一揪地，难受得很。

　　现在可不是追忆往昔，伤春悲秋的时候，唐鸢暗想，当务之急，是得从方宁口中得出沙匪的消息才是。

　　“无碍，你也是无心。”唐鸢随意地剥开脚下半人高的野草，山中植被高大茂盛，虽已入秋，还是苍苍茫茫地遮覆着道路，行至深处，需得好生注意着脚下，避免坠进深坑，亦或是像唐鸢放才那样，叫些不知名的植物绊一跤。

　　两人各怀心事，却都未想好如何开口，一时两相无言，只余头顶几声呱呱鸟啼。

　　唐鸢是个燥性子，闲不住，最怕与人待一处时冷场，于是便想着，先随便起个什么头都好，总之能打破这寂静就好。

　　这是座无名的孤山，没有来历，也没有故事，无话可聊，无聊得紧。她焦躁地捋了把鬓发，却发现一头青丝还是湿的，黏哒哒地贴在脸上，十分不舒服，不由更加烦躁，口中习惯性地嘟哝了一句：“怎么还没干，烦死了。”

　　本是句无心之言，却叫方世爻听了进去。

　　他从小便擅长察言观色，在宫中行事小心，如履薄冰，最怕给他人造成麻烦，眼下听唐鸢抱怨，下意识又以为她是在埋怨自己，想到还得靠她走出去，忙又歉疚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待出去以后，定重金相酬！”

　　唐鸢“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方宁，这个男人从最开始的对自己爱答不理，恨不得能赶紧离开，到现在的谨小慎微，生怕让她不悦——

　　转变如此之大，不会是把脑子摔坏了吧？

　　方世爻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见她面色复杂地盯着自己，一向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宁王殿下忽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灌木之间荆棘丛生，稍作不慎便会伤到人。他走在唐鸢身侧，故作不经意地抬臂一扫，将前面那些垂下的枝条挡开，转移目光，道：“看路。”

　　唐鸢忽然觉得身旁这个男人可爱了不少，那张颇有攻击力的脸上也露出了柔和温润的笑意。

　　“你经常来肃中做生意吗？”

　　方世爻倾身避开一道树枝，说：“不常，这是第一次。”

　　唐鸢了然：“怪不得，第一回来肃中总是没什么经验了，走投无路跑到了悬崖上也说不准。”

　　“可那些沙匪为何要对你穷追不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方世爻，见这人除了气质出众些以外，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不由地有些疑惑：“沙匪大多图财，不至于将人往死路上逼的。”

　　这点他倒确实不知晓，于是便如实说了。

　　“对一商贾家的护卫穷追不舍，到还真是件新鲜事儿……”唐鸢扶额思索。

　　其实方世爻心里隐约有些猜测。这些话，那姓陈的商人也同他讲过，因此最开始，他是不惧的。

　　这些沙匪看上去像是在找什么人，甚至还曾问道，那批货物是要送给谁……如此种种，其实不难猜测目的，这些人不仅仅是为了劫财，似乎还想要寻仇。

　　寻谁的仇？他想起手下唤自己的那一声“殿下”，令那沙匪首领如此震怒。

　　自己与他素不相识，更是无冤无仇，他将自己也打做仇敌，只能说明——

　　这帮沙匪，在来往商队里广搜朝廷中人。

　　他看向唐鸢，缄口不言。

　　好在唐鸢也没有继续执着于这个问题。她似乎对自己落难的经过很感兴趣，像个久不闻新鲜事的闺阁少女一般问东问西。

　　“他们是从哪儿出现的？”

　　“常婴道。”

　　“啧啧，常婴道险呀，你们怎么从那儿过呀？”

　　“距离近，省时省钱。”

　　“我懂我懂，富贵险中求嘛，那可不太好，像现在这样，命都没了还做什么生意？”

　　“……”

　　“近百个沙匪，就连一小队的守备军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趁其不备。”

　　“哦，趁其不备……那你的身手一定很好喽！”

　　“……”

　　在一问一答中，两人逐渐放开了，时不时地开上个玩笑，即便并没有那么好笑，却能为尴尬的气氛平添几分熟络。

　　唐鸢就像是个普通小姑娘一样喋喋不休，天真又生动，一双碎星般都瞳仁澄澈见底，毫无阴霾。

　　许久之后，当方世爻再回想起这一日时，总会觉得，自己一定是叫这双澄明湖泊般的眼睛迷了眼，慌了神。

　　毫无心机的唐鸢笑吟吟地同这逐渐放下防备的青年你一言我一语，倒真像是一对倾盖如故的朋友。

　　她估摸着铺垫差不多了，似是好奇道：“你说那首领突然对你起了杀意，这是为什么？”

　　方世爻一愣，藏在面具后的双眸难以察觉地看了一眼身旁浑然未觉的少女，心随念转。

　　“因为认错了人。”

　　“认错了人？”唐鸢疑惑道。

　　“没错，其中一个沙匪，叫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