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一场熊熊的大火将刑部大牢烧得一干二净,牢内的十七个死囚困于牢中被烧死,无一幸免,其中也包括太医秦书伯。据说,秦书伯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秦书伯的家人来认人的时候,却从他脚底的胎记中认出了他。
延顺帝在寝宫中来回踱着步子,苏洛及上官乔等众人都跪在一旁。延顺帝将案上的茶杯一扫,茶杯落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上官乔及众宫女太监身子皆一颤,延顺帝厉声道:“好一个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我大邹皇宫倒成了他们为所欲为之地了,要下毒便下毒,要杀人便杀人!”
然后对着跪着的众人吼道:“滚,都给我滚下去!”
苏洛及众人都急速退出,却听延顺帝道:“赵医女留下!”
苏洛又碎步跑了回来,跪下,磕头。
延顺帝看着苏洛,眼神变得很温和,缓缓道:“赵医女,你对此事如何看?”
苏洛毕恭毕敬地道:“下官不敢妄自猜测!人虽死了,查不出什么来,可宫中也不再人心惶惶,担心这‘离魂引’了。”
延顺帝点点头,道:“你果真没令朕失望,不过数日便查出这下毒之人,这后宫中还有人想要朕的脑袋,依你之计行事吧!”
苏洛点点头。延顺帝又道:“过几日,朕便单独召见赵卿家。你先下去吧!”
苏洛恭敬地磕头道:“是!”然后便急急退出。
苏洛心中苦闷不已,皇上与赵致之间到底说了什么,让子陌查了几日一无所获,只好自己去问了。
晌午的时候,正好碰到赵母来看苏洛,苏洛迎了上去,赵母笑道:“你几时这般乖巧了!”
苏洛甜甜地笑道:“有求于娘亲便乖巧了。”
赵母骂道:“看看,小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是?说说何事?”
苏洛撒娇道:“娘,孩儿都满十六了,尚未定亲,孩儿自是喜欢那岳王的,若是孩儿与太后求来,太后疼爱孩儿,想也会答应的,只是姐姐长孩儿一岁,未曾嫁人,孩儿自是不好求太后。”
赵母抚摸着她的手,笑道:“敢情你是在给自己找夫婿还是要给你二姐找夫婿呢?”
苏洛撒娇:“都是吧,二娘性子淡薄,似不很热心的,娘亲您是大娘,该为儿女们绸缪了不是?”
赵母点头称是:“是,是,你这女儿都会指使你娘做事了。”
苏洛笑道:“我不是来求娘的吗,娘,您夜里便和爹说起这事如何?”
赵母骂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想嫁人了不是,好,等你爹回来我便与你爹商量,真是女大不中留,一点不带假的!”
苏洛俏皮地一笑。
不出苏洛意料之外,晚饭过后苏洛便被赵致叫到了书房,赵致遣退了下人,邀苏洛在书房中品茶,然后慢慢地道:“你不能嫁给岳王?”
苏洛故作惊讶地道:“为何?”
赵致叹气道:“数年前,皇上微服私访鄞州城,我还是是鄞州刺史,宫中徐公公引荐,说皇上是他的远房表亲,在邯京做刺绣生意的,家中殷实,此次是回鄞州老家探亲,路过鄞州城便借住于我们府上,我当时也是有意巴结,看是宫中的公公引荐便殷勤相待数日,不巧那日你在花园中散步被他看到,此后他便对你有了好感,日日寻着你的身影。我见着了便借故将他支走,不料他竟向我表明心意,要纳了你,须知你当日年方十一二,他已快过三十的人,我怎能委屈了你轻易许了他,一口回绝了,不料他却当场对我表明身份,说他是延顺帝,我方才知道闯了大祸。幸好你当时身子骨弱,也是在闺中养病的,日日咳嗽不止,皇上便道:‘也罢,你这闺女如今尚小,且身子不适,便晚些入宫吧,过些日子,我便给你晋个职,调入邯京,若是想给她个好的名分,鄞州刺史之女是撑不起的。’
我本想着让你养好了身子再做打算,可不料你十三岁生辰之后便大病不起,这入宫之事便一拖再拖。”
苏洛听他说这事,一惊一乍,最后道:“原来爹爹这兵部侍郎是用女儿的幸福换来的!”说着掉了几滴眼泪,嘤嘤出声,真是声泪俱下。
赵致摸着她的头,叹气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为人父母,怎会甘愿将女儿往那坑里推,可君命不可违啊!”
苏洛边哭边道:“爹,女儿这一生体弱多病,都未曾享福过,如今身子大好了,却又入宫中受折磨,女儿不嫁,皇上都能当女儿的爹了,您让女儿如何服侍他,这且不说,女儿心中已有了岳王,又怎会甘心服侍他父皇。”
赵致无可奈何地喝着茶,道:“爹对不住你!”
苏洛擦着眼泪道:“此事家中有谁知情?”
赵致道:“你娘亲尚且不知,只是那日不巧被你姐姐将事情偷听了去。”
苏洛气道:“姐姐这般爱偷听,便让她嫁给皇上好了。”
赵致道:“皇上点名要了你,如何作得假?”
苏洛哭喊道:“我不管,我就是不嫁!姐姐比我大,倒还未嫁呢?”
赵致突然醒悟道:“或许,你姐姐倒可拖上些时日,可终究是拖,明日我便让你娘找了媒人,邯京中想你姐姐提亲的不在少数,找个合适的人家给她吧。只是苦了你了。”
苏洛越发哭得恨了,跑出书房,正撞上前来的赵母,赵母看苏洛满脸挂泪,问道:“怎的哭成泪人了,你爹又教训你了不是?”
苏洛哭道:“我倒是愿意他教训我呢,可他敢吗?让我嫁个比他还老的男人,我便死了算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别院。
赵母步入书房,看到赵致一脸沮丧,骂道:“你明知她脾气倔得很,动不动就与她置什么气?”
赵致叹气道:“不是置气,是不得已啊!”然后便把这事与赵母说了一遍。赵母当即泪如雨下,道:“你又不知道她的性子,你这是让她去死啊!她心中日日想着岳王,你却让他嫁岳王的父皇,这不是一个天一个地嘛,正如缇儿所说,皇上都能做她的爹了。你就忍心让女儿往火坑里跳吗?”
赵致叹气地来回踱着步子,道:“这不是没得选择吗?我也希望女儿一生幸福,可身不由己啊,这事你先不要说出去,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赵母哭着点点头。
苏洛在厢房内擦干了眼泪,对子陌道:“子陌姐姐,将此事速速报与岳王,自个老子惹的麻烦,他自个摆平了!我若是嫁给她父皇,让他自个去成就他的什么千秋大业去!”
突然就听得门外喜儿来报,说赵夙袭来见,苏洛冷笑:“我倒还没找她,她自个找上门了。”
赵夙袭一袭粉色的纱衣,安静地坐在苏洛面前,子陌在旁边倒茶,赵夙袭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体己话要与妹妹说。”子陌和几个丫鬟都退出院外。
赵夙袭看人都走得一干二净,便淡淡地道:“你好好当你的赵家大小姐,何苦将我拖下水。”
苏洛冷笑道:“姐姐,您说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我何事将你拖下水?”
赵夙袭冷声道:“我嫁与不嫁自有爹与娘做主,不劳妹妹费心。”
苏洛淡淡地笑道:“姐姐不如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遮遮掩掩,倒是不痛快了。”
赵夙袭眼睛看着她,不带一丝感情,苏洛慢慢地道:“姐姐,做人做事皆要讲究分寸,拿捏自己的斤量,最重要的是想想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看你是个聪慧之人,却这般不知进退,你哄骗哪个不好,偏偏哄骗我的子殇哥哥,你可知道,子殇哥哥从小看着我长大,我也是顶敬重他的,皇上明明是点名要了我赵夙缇,你却诳他说是皇上要纳你为妃,他也是个痴儿,这般容易便信了你,看着手谕便去杀人,真是糊涂。”
赵夙缇惊讶道:“你都知道了,你还知道些什么?”
苏洛淡淡地道:“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你们的人,源源不断地入邯京,刺杀延顺帝,这演的又是哪一出,不过别怪我不提醒姐姐,姐姐生得一双巧手,无事便在家中做做女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姐姐就莫要去想了,只怕姐姐沾了一身腥却无功而返。有我在,这邯京可是乱不起来的。”
赵夙袭心中惊疑不定,冷笑:“姐姐我手巧,是做女红的命,妹妹天生弱骨,便是做大事的命了?”
苏洛淡淡地笑道:“我说这些姐姐自是不会往心里去,不过,姐姐你最好记得,子殇哥哥的帐我给你记载本子上,此是一笔,多一笔,我便要你双倍赔上,连带我那婀娜动人的二娘和你襄国那些人,一个不剩。”苏洛之前已让子陌查了个大概,倒是后来司马城命人将赵夙袭之事报与她,当得知这些之后,苏洛甚是气愤。
赵夙袭冷笑道:“那要看妹妹有无那胆量及本事了。”赵夙袭看向苏洛,眼神略带轻蔑,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借着自己妹妹的面皮子便这般肆无忌惮,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苏洛笑了,叹气道:“血洗宣国皇宫的事我都毫不眨眼,何况是你小小的襄国公爵府!”说这话时,苏洛慢慢地摸索着自己袖口的栀子花滚边,那声音淡淡地,若不注意她说话的内容,还当真认为她不过是在淡淡地叙述天气的阴晴一般云淡风轻。
赵夙袭睁大眼睛看着苏洛,难以置信地叫道:“你……你是……苏洛!你是苏洛!”
苏洛笑得阳光灿烂,身子挨近赵夙缇,看着她惊疑不定的眼眸,道:“我便是苏洛!”然后从怀中取出那把乌黑的匕首把玩,慵懒地道:“他不曾说过吧!”
这个他,不用说赵夙袭也能猜出是谁了,因为这把刀是这世上独一无二。
赵夙袭眼直盯着那把“断水刃”,颤声道:“他送你的?”
苏洛笑道:“他送的,他说必要的时候可保命的,可我每次用这匕首的时候,都是抹自己的脖子,你说可笑不可笑!”苏洛的笑变得凄凉起来,夹杂着一丝丝落寞。
赵夙袭却自言自语道:“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断水’与他形影不离,我却从未碰触过,如今他却送了你!”然后便有一下没一下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有些凄厉,又有些竭斯底里。是一种痛苦的宣泄和自嘲。
或许,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苏洛想。可这乱世之中,谁不可怜,子殇也很可怜,自己也很可怜,可怜之人却去伤害另一个可怜的人,想着想着又有点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