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沛王府的青洛郡主再一次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原本门可罗雀的沛王府如今已门庭若市,拜柬、书信及口讯在沛王府与陵安中频繁往来,而这些通讯中,也夹杂着苏洛对各地苏家死士发出的一道道密令及回函。
对于这些邀请拜会苏洛一反常态地来者不惧,她才貌双全、言辞幽默,待人亲切且出手大方阔错,以至上至达官重臣,下至落魄书生及小家碧玉都对之趋之若鹜,沛王府内日日笙歌,高朋满座。苏洛也学会了饮酒作乐,言诗怡情。
刘郢看着她日日与酒为伴,对人笑意盈盈,痛苦地抚摸着她的发,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快,可也不能如此作践自己,日子终归要过下去的。”
苏洛任由她抚摸自己的发,笑道:“太子殿下,苏洛这般日日都很开心,那送你的金步摇可否还给苏洛,父王母妃都不在了,苏洛这般日日开心,总得有些他们的东西做个念想。”
刘郢顿了顿,颤声道:“那日……你父王母妃之事,父皇曾许诺我,那是救你苏家唯一的法子,却不料,竟是让你们苏家万劫不复……我不求你能谅我,只求你不要这般折磨自己,好好活着。”
苏洛用迷醉的双眼看着他的一身月白长衫,在黑夜中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高雅脱俗。
抓着苏洛的手,激动地道:“若是我死了,你的恨是否就能解了?你是否会好过些,那我也甘了。”
苏洛慵懒地望着他,笑道:“太子殿下,你说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苏洛日日欢歌,心中哪里有恨?”
刘郢的心随着他那句‘太子殿下’沉到了谷底,道:“你始终是不肯原谅我的。”说着眼泪如珠子般一颗一颗往下掉。
不知是酒精迷昏了她的头,还是刘郢那绝望的神情刺痛了她的心。她也痛苦地笑了起来。
当刘郢用颤抖的手将那只金步摇插在苏洛头上的时候,苏洛笑出了眼泪。
刘郢用手去给她擦眼泪,可如何也擦不干,最后深深叹了口气道:“你若是想哭,便痛快地哭吧,何苦笑着一张脸揪人的心。”
苏洛止住了泪,道:“太子您说笑了,苏洛是开心的,风沙迷了眼睛!”
刘郢紧紧地搂着苏洛,竭思底里地道:“洛儿,太子我也不当了,江山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我们一起走可好?”说着他无力地靠在苏洛身上,仿佛说这话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苏洛听了他的话,眼泪又迅猛地落了下来,滴在杯中的酒里,溅起一道道水花,迷了她的眼,更迷了她的心。
苏洛这种歌舞升平的生活一直持续到赐婚的圣旨到来。
苏洛手中把玩着圣旨,淡淡地笑了,道:“太子妃,入主东宫,果然不出所料,正妃,好一个正妃!”苏家的财富越多,苏洛在世人面前坐的位置就越高。
子苏看着苏洛把玩手中的圣旨,问道:“小姐当真要嫁给太子?”
苏洛“啪”地一声,将圣旨压在案上上,冷冷地道:“子苏以为让我当太子妃也是皇上本意?”
子苏摇摇头:“皇上对你破为忌惮,且他于小姐有杀父之仇,怎会安心让小姐嫁过去。”
苏洛点点头,破为感概地道:“这不过是混淆世人罢了……帝王家的手段啊,不过如此。”话虽如此,可这些手段还是让苏洛吃了不少亏,感觉每日都如坐针毡。
子苏看看窗外的栀子花,用一种略微埋怨地语气道:“子陌他们几个也不知怎的,偏生这等紧要关头一个都不在小姐身边,连王爷过世这么大的事都回不来!若是他们在,或许又另是一番景象了……”
说着说着,子苏似又勾起了伤心事,眼眶微红。
苏洛则伸手抚了抚眉心:唉,又来了,子苏总是这般多愁善感,自父王离世之后,子苏就常常看着自己发呆,有的时候看自己受委屈还不自觉地落泪。
苏洛微笑,受点委屈算什么,总比死了好。
苏洛清楚地记得,母妃离世前的那一句话还是要她活下去,可父王母妃不知道,这句对普通寻常百姓而言是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话,在她这里是多么难。她不是不伤心,而是没有更强大的心去承受思念父母的痛楚,她如今能做的,只有处心积虑挖空心思地活下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苏门七子向来于她形影不离,自小便伴她左右,可如今非常时期,自扬州苏冗娶妻之后,他们却一个个突然有事离去,只余子苏一人陪伴自己度过这人生中最为难熬的时刻。虽子苏事无巨细地照顾自己,可自己却总觉得被人斩了左膀右臂一般束手束尾,看来七子的离去也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了。
若是七子能陪自己来陵安,恐怕如今的苏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或许父王也不用死……
想着想着,苏洛心如刀绞一般疼痛,她从腰带中取出一枚银针,狠狠地插进自己的手指之中……
人说十指连心,针扎手指的刺痛让她忘却心中的痛,看着鲜血从指中汩汩而流,苏洛却舒心地笑了:手痛了,心便不那么痛了……
子苏默默地取来纱布和药粉,给苏洛包扎,苏洛却躲开:“子苏,让它疼着罢……它能让我脑子清醒些……”
子苏看着苏洛十指上密布的针孔,一双热泪滚滚而流:“小姐,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苏洛微微一笑:“子苏姐姐,洛儿没作践自己,洛儿在提醒自己,大仇未报,不可轻言痛……不可轻生……”
她那倾国倾城的笑,看在子苏眼里却如夏日的阳光一般刺眼。
转眼之间,沛王府又恢复了之前冷冷清清的样子。苏洛依旧在湖心的亭子中细细地品着茶,子苏在旁边给苏洛沏茶,看着满池新绿的浮萍,淡淡地道:“郡主,春天来了!”
苏洛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是啊!春天来了,他终是等不得了!”然后在子苏耳中细说几句。子苏震惊地看着苏洛,道:“郡主,这法子只是能缓些时日罢了。”
苏洛淡笑:“我要的就是那几日。”
原来青龙印的收集是由苏洛派人取印,而兆庆帝派人看着。据苏洛得到的密报,青龙印收集完成就在这一两日的时间,而她还需要四五日方可部署好一切。因此她让子苏去半路截取青龙印,拖个三五日。
子苏得了令便匆匆离去。
两日之后,苏洛在厢房中来回踱步,心中焦急不已,子苏已去了两日不见踪影,派去几拨人接应子苏,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让苏洛很不安。难道……苏洛想到那种可能,紧紧地握紧拳头。
这个时候,苏洛就很怀念起七子来,若是他们皆在,何苦自己这般劳心劳力,可更奇的是,她与七子竟失去了联系,她传讯给其他各子的讯息也有去无回,看来兆庆帝对自己的能耐拿捏得甚是清楚。
可话又说回来,兆庆帝连自己是女子的身份都不得而知,又怎有本事支走七子?可苏洛太心急,没有将此事往深处想,若是当时她多往深处考虑,或许就没有日后无穷无尽地责难与痛苦了……
正当苏洛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得苏权衡在门外喊:“小姐,借一步说话!”
苏洛收了思绪,静坐于房中,道:“无人,进来吧!”
苏权衡神色凝重地看着苏洛,急道:“小姐,出事了。子苏失踪了,派去的死士一共三十六人,全部死在驿管内。”
苏洛一听,“唰”地一下站起身子,问:“什么?”
苏权衡低头,略微悲伤地道:“子苏许是遭了不测……”
苏洛强压着心头的愤怒,冷冷地道:“等不得了,我不能让子苏姐姐出事!权叔,传我的令,第二计!”
苏权衡止住他,急道:“小姐,您要三思啊!小不忍则乱大谋!”
苏洛颤抖着声音道:“我忍够了!权叔,我忍够了!”
苏权衡叹了口气,道:“明日之后,不知老身有无性命再见到小姐,王爷生前让我将一物交予你!”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栀子花的缠丝锦布,将锦布放到桌上,缓缓打开,锦布内包裹的是一尊白虎令牌,玉质温润通透,却在令牌的四周用纯金镶边,做工甚是精致。苏洛还来不及看清上面雕刻的纹路,苏权衡的肃穆地声音便响起:“此为‘白虎令’!”
苏洛震惊地看着苏权衡,道:“‘白虎令’,‘白虎令’,原来白虎令真的存在!”她用颤抖的双手摩挲着那刻着白虎的令牌。
苏洛突然意识到什么,颤声道:“‘白虎现,江湖陷’难怪兆庆帝要杀父王。”之后又用一种无力的语调感叹道:“父王啊父王,你手持白虎令,你意欲何为!”
苏洛想,若她是个帝王,一个富可敌国的臣子手握号令三十万大军的白虎令,她也会毫不眨眼地杀之而后快吧!可如今子苏却是非救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