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来,不乏偷袭与追杀,可都被胡伯及胖瘦二老先声夺人,将人清得一干二净,对苏洛这个没有武功,没有习武人的敏锐之气的人来说,这一路真是风平浪静,她哪里知道这背后的腥风血雨,哪里知道这一路众人为了保护她杀了多少人?
苏洛看着那巍巍的山脉,感叹数年前自己在此处与赵夙缇易面之事,颇多思绪萦绕心中。
子夜道:“小姐,明日我们便出鄞州界入宣国了!”
苏洛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其实内心却波涛汹涌:“宣国,她久违的国土!那里有扬州,有扬州苏府和她的湖心小筑,还有她父皇母妃的坟墓……”她深吸一口气,闭了眼,将一种悲戚之感压在心底。
子夜看出她心思,叹气道:“小姐,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王爷!其他的休要多想,累坏了可就不好了,王爷可心疼着呢?”
“子夜几时学会这般打趣人了,改明儿让子离帮你瞧瞧,可有合适的人将你许了,省得在我耳边唠叨闹心。”苏洛故作一本正经。
子夜微米着眼:“额……我成日白刀进红刀出的,怕是寻不得什么好人家,也不去为难子离了,倒是子离与那位冬初姑娘相处甚欢啊……”子夜的话意味深长地看向子离和唐冬初。
子离和唐冬初似乎都注意到子夜若有所指的目光,唐冬初地脸唰地就红了,子离倒是镇定自若,用一种无辜地眼神看着子夜和苏洛,那表情似在说:你二人少说两句死不了人……
二人的神情似乎有失众望,一个有情一个无意,苏洛没奈何地叹气:“子夜,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你说怎生是好?”
胖宿看二人聊得欢,两三步凑到二人跟前,大声说道:“徒儿他娘,你说什么落花流水的,以我老胖子看来都是文绉绉地庸人写来自找烦恼的,若是那流水无心恋落花,为何还带着落花随波逐流,明明是如影随形却道无心,一帮睁眼说瞎话的混蛋。”
此话一出,众人皆潸然,这胖宿虽说得不成文理,可若是细细咀嚼他话中的意思,倒是意味深长,世人皆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却从未曾去深究为何流水即便无情也带着落花奔流,这哪里是无情,分明就是闷骚,明明喜欢却又装清高。
忽地,所有地眼睛都“唰唰唰”地看向子离。
子离涨红了一张脸看胖宿,瞪着他道:“人常言老不正经我心中疑惑甚重,如今看来世人所言非虚……”
胖宿很莫名其妙地道:“你这年轻人,怎的这般矫情,胖老我又未曾说你……”
子离被他这么一说,脖子都红透了,干瞪眼看向胖宿。
苏洛似没看见子离杀人的眼神,在旁边打哈哈:“对啊,子离,胖老又未曾说你,你激动个啥……本小姐百思不得其解啊……”
旁边的众人已笑作一团,唐冬初也跟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子离无奈地翻白眼看看天:“我到前方探路!”说着骑着马一溜烟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看着子离消失的方向,苏洛感慨道:“以前你们都说子离的轻功了得,我看不出个之所以然来,不过这开溜的功夫倒是天下无敌,比起当年我的睡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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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日头压西,子离才骑着马慢慢地走回来,对苏洛道:“小姐,如今天色已晚,又飘了雪,前头几里外有座庙宇,不如先到此处歇息,明早再行?”
苏洛看看快要落山的太阳和一望无际地山峦,点点头。
苏洛一行人行至山间小庙之时,天色已暗了不少。子夜扶着苏洛下马车,苏洛抬头,看到这不过是一间破旧的山神庙,想是许久无人来参拜,整个寺庙杂草丛生,加上冬日冰冷地雨雪浇灌,让本就破败不堪地山神庙增了一丝苍凉,就连屋内的山神像也因年久失修褪尽了颜色。
苏洛想这么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小庙破败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她们刚入门,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
子夜突地拉住苏洛站定,警惕地朝庙中看去,苏洛顺着子夜及众人的目光朝庙中看,许是因为光线暗的缘故,并未看到庙内有何不妥。
苏洛诧异地看着子夜,看子夜眉头微蹙,顿时明白过来,这庙中定有古怪,他们皆是习武之人,能闻人鼻息,只有苏洛一人手无缚鸡之力,当然没有他们对周遭事物的敏锐。
不自觉地,苏洛站在原地看着胡伯。
胡伯在这群人中不是年纪最大的,可阅历及计谋却是最深的一个。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走的路比苏洛他们过的桥还多,因此不止是苏洛,其他各人也都看向胡伯。
胡伯打了个手势,让众人止步,并示意子替与他一同进入庙堂。
二人入庙堂没多久,便从里面传出:“啊!”地一声叫喊。
外面的几人都站不住了,飞奔进去,苏洛和子夜则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待到子离叫唤,二人才仓惶入庙中。
可入了庙内,苏洛就傻了眼了,因为庙内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几十个乞丐。
这些人个个神情憔悴,面露疲惫之色,衣裳褴褛,蓬头盖面,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脸色暗沉,有的手中还拿着一个破瓷碗,用一种充满恐惧又警惕地眼神看着苏洛一行人。
苏洛眉头紧锁:这个荒芜人烟的地方怎会有乞丐,乞丐不去人烟多的地方怎能乞讨求存?
她正思索间,从众多乞丐间走出一个六七岁小男孩,那男孩张牙舞爪地扑向子替,叫道:“放了我娘!”
原来方才子替从灰暗地稻草丛中揪出这小乞丐的娘亲,才有了刚才的一声惊呼,而苏洛及庙内的众乞丐也是被这一声惊呼都围了上来。
苏洛叫道:“子替,放了那妇人!”
子替放手,那妇人得了自由便抱着小男孩哭。而那些余下的乞丐,看向苏洛等人的眼神多了一丝戒备。
借着子离打起的火把,苏洛看着眼前的乞丐,用一种柔弱地语气问胡伯:“胡伯,这荒无人烟之地怎会有乞丐?”
胡伯眉头深锁,不答苏洛,那小男孩叫道:“我们不是乞丐!”
胡伯道:“他们不是乞丐,是宣国的流民。”
苏洛奇道:“流民?怎会有那么多流民?”
胡伯叹气道:“如今宣国境内兵荒马乱,这些百姓无处容身,只得流入邹国。”
苏洛又问:“为何不入邹国城郭,反倒在这荒无人烟之处躲藏?”
子离冷哼:“入城?他们非邹国子民,如何入得城?且城里也无那么多粮食养这些人,一旦流民拥入,城中不堪负荷,淫盗掳掠之事增多,城必乱,不如他们在这荒山之处寻些野果子吃的好!”
苏洛心头一阵难受,哽咽道:“皇上可知此事?司马城可知此事?”
胡伯叹气道:“知道又如何?如今到处打仗,这么大批流民涌入,城中不就乱了?哪个朝代更替王侯夺权苦的不是这万千黎民百姓?”胡伯地声音也带着一丝沧然地无奈,或许,他也是个历尽沧桑的老者,也渴望百姓安居乐业,可为何他还助司马城以乱天下。
苏洛心中有气,骂道:“那他司马城还夺这劳什子的权做甚!”
子夜在旁边笑道:“小姐,你这脾气怎的又上来了,为今之计,还是先处理这些人再说,要不我们今晚可得露宿在外了。”
苏洛心想也是,缓了语气道:“那便与他们挤一挤吧!出门在外也管不得许多规矩了。”
众人听了都称是,便各自去张罗。
子夜寻了些干粮递给苏洛,苏洛本是无心咬一口,可突然感觉许多灼灼地眼神看着自己,抬起头,才看到所有的乞丐都盯着她手中的馒头吞口水。
那原先说话的小男孩更是可怜兮兮地道:“娘,小牛子都几个月没吃上馒头了!”
听了他的话,苏洛嚼着馒头犹如嚼蜡一般难受,她停下动作,冷冷地看着手中的食物发呆,昏暗地灯光下,那馒头散发着一股温润诱人地光泽。
这馒头,苏洛也好几个月未吃上了,并不是如小牛子一般吃不上,而是她并不喜面食,吃的皆是米饭和菜,若不是因此此次外出,她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这样的馒头,可如今看来,这馒头却有点和原来不一样了。
至于哪一点不一样,苏洛也搞不清楚,只不过看那孩童的眼神,让苏洛觉得这馒头怕是比宫中的珍珠燕窝粥来得还要珍贵。
珍珠做的粥啊,有几个能轻易下咽的,苏洛也不能,她僵着手,看着那叫小牛子的男孩。
小牛子此时已被那妇人搂在怀中,还一边安慰道:“孩子,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苏洛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子夜手中接过一个新的馒头,慢慢走到那妇人面前,将馒头塞到小牛子手中,温柔地笑道:“小弟弟,你想吃馒头,姐姐给你!”
小牛子兴奋地接过馒头,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他实在是太饿了,几个月来都靠山上的果子树叶充饥,对一个长身体的小男孩来说哪里够。
可令苏洛奇怪的是那小男孩只咬了一口,便犹豫不决地看着馒头发呆,突然窜入人群中,艰难地抱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面色苍白,浑身软绵绵地任小牛子抱着。小牛子道:“娘,妹妹已多日不进食了,吃了树叶就吐,这馒头她一定能吃得下。”
那妇人看这番情景,泪落了下来,哭泣道:“小牛子,你妹妹快不行了,这馒头来得不易,你就吃吧!”
小牛子拼命地摇头:“不行,一定要给妹妹吃……”
苏洛在一旁看得心酸,愣愣地发呆:这就是战争带给百姓的苦痛……
正当苏洛发呆的时候,那小女子虚弱地用手推开馒头道:“哥哥吃!”然后对苏洛笑。
那笑容很灿烂,可那笑越是灿烂,苏洛的心越冷,从未有过的冷。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抬头看向窗外,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下了小雪,而因为庙很破旧,有一些沸沸扬扬地透过残瓦落入庙中,滴落在苏洛身上。
苏洛竟毫无察觉,愣愣地看着雪花落在自己身上。
旁边的子夜看她这般叹气道:“小姐,小心着凉了。”
苏洛并未看向子夜,而是扭头看向胡伯:“胡伯,你说,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若是他安分守己……便不会民不聊生了……”她的话满腹幽怨,是在埋怨司马城了。
胡伯并未答他的话,而是一脸平静地陈述一个世人皆知的事实:“当今天下,邹、宣、襄三国鼎足而立,宣国兆庆帝及其儿子刘郢处心积虑吞苏家,为的不过是充裕国库,以增军资;邹国司马裕野心勃勃,与刘郢合谋难道图的仅仅是大邹江山?襄国镇北大将军严锦焕潜入苏家数载,为的也不过是在这场角逐中分一杯羹,至于鄄国……”胡伯说到此,顿了一顿,看向苏洛:“他们可是处心积虑筹备多年的啊……若是少爷不去争,天下依旧!”
苏洛知他说的是实话,叹了一口气,并未接话,径自走到小女孩面前要给她把脉。
突然子殇抢在她前头,道:“小姐,不可,流民多伴有奇疾,小姐身子重,近不得这些,我来看吧!”
子殇说着便给那女孩子查看身体。
那妇人哭道:“你们是大夫?太好了,给孩子看看身子!”
苏洛看着那妇人,心中沉痛无比,道:“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夫,您放心。”
说着转头向子夜道:“子夜,车上还余多少干粮,全部拿进来。”
子夜犹豫道:“小姐,车上干粮不多,全部拿来也不够一人一份的。”
苏洛想了想,叫子替道:“你和子离到外面打些野味,越多越好!”
等子离子替离开后,子夜也开始将车中的干粮分给庙内的流民。
那瘦翁看了,叹气道:“女娃,你这般做,保得了她们一时,也保不得他们一世啊!今日你在他们吃饱喝足,明日你走了,他们照样挨饿受冻。你要如何处?”
苏洛心中烦闷,道:“有我在一日,他们便饱一日,至于日后……”苏洛也说不出话来,因为瘦翁说的话很在理。
这丈已打了半年,流民何止千万,她苏洛顾得了一个顾不了其他,顾得了今日顾不了明日。若是碰上一两个生活不济的,苏洛可以给他们银两,让他们发家致富,可面对成千上万的流民,她苏洛有再多的银两也无济于事,银两对他们来说已无意义,他们需要的是能吃进肚子里的粮食。
“金仓,银仓,不如苏仓!”苏洛口中喃喃地念着,她们苏家的粮仓富可载国。叫道:“子夜,从邹、宣、襄三国的苏家粮仓调出些粮草,我有他用。”
子夜奇道:“小姐,宣国和邹国的铺子不是已分出些给冗少爷和岳王了吗?”
苏洛摇头直笑。
胡伯在旁边冷冷地道:“你们家小姐精得很,给了我们少爷商铺,却将米铺留了下来。”他顺便还瞟了苏洛一眼。
苏洛问:“司马城也知此事?何时得知的?”这事苏洛可是做得滴水不漏的。
胡伯没好气地道:“从你给他地契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只是未道破!”
苏洛奇道:“他那时便看出来了,为何不指出?”
胡伯叹了口气笑道:“他那时便已拿你没办法了,他对你总是不同的。”
苏洛听他的话,红着脸低下头。司马城那时已对自己动了这点心思,明明是父王许诺他的东西,自己从中动手脚,他知道了也纵容不追究。
二人这边说话,那边子殇也给那小女孩查看好身子,写了个方子让子夜去车上取些药。
苏洛走过去问情况如何。
子殇摇头道:“本出生身子就弱的,加上长期吃不饱穿不暖便落了病根,如今这肠胃已有些坏掉了,吃什么便吐什么,这病倒是不难治,不过是要休养和吃食上讲究些,可如今兵荒马乱,他们食不果腹,这病如何治得?”
苏洛看着那女孩一双水旺旺的大眼睛,心想这是个小生命啊,随口便骂道:“司马城这王八蛋,只管自己夺天下,不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胡伯在旁边似要说什么,却叹了一口气走开。
晚些时候,子离与子替满载而归,苏洛兴奋地看着这一大堆野味,笑道:“这下好了,加上我们车上那些干粮,够她们吃一阵子的了!”
子殇在旁边叹气:“可一阵子之后呢?”
苏洛原本兴奋的心被这话浇得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