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对薛之览的这个“好”字并未深究,她也丝毫不认为一个人面对生死能无动于衷,至少她苏洛是惧怕生死的,尤其是怀了孩子之后。
可当她的身子和薛之览的同时下坠,薛之览带血的手抓住那根瘦弱的青松往下掉之时,苏洛看向他那如深渊般清澈的眸子出身,他看到了一种东西,那就是决绝,决绝赴死。
分明是一种很豪壮悲凉的场景,苏洛却从薛之览的眼中看到一种喜悦,那种悲凉的喜感让她热泪盈眶,可她还来不及思考,感觉自己的身子重重地撞在一处,刺骨的疼痛袭来,她仿佛还听到薛之览哽咽地呼声:“郡主,你不能死,你还有孩子。”
对,她不能死,可她却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重,眼睛紧紧地闭上,接着身子又轻轻地飘了起来,她已感觉不到身子的疼痛了。
苏洛隐约听到薛之览哽咽地哭声,身子却毫无知觉,苏洛悲催地想到自己或许已经死了,父王当年为自己不遗余力地筹谋,不过是想让自己一生安稳顺畅,他可曾想到自己这多劫的一生?自己九泉之下见了父王母妃可曾会说一句此生无憾?
混混沌沌中,苏洛眼前闪过很多人和很多事,他们有亲切,有狰狞,有淡薄有热情,唯独一张俊朗的面容让她刺痛,司马城司马城,她苏洛始终是与他阴阳相隔了,他可会怨自己的不辞而别?
突然,有一个声音反复叫道:“你不能死,你还有孩子!”
对,她还有孩子,她不能死,为了孩子活下来,她不能死,猛地一个激灵醒来,一种发自身体各处地追心刺痛袭来。
有人兴奋地叫道:“大夫,她醒了,快来看看!”
朦胧中有人给她把脉,然后给她灌药,之后苏洛又沉沉睡去。
苏洛再一次醒来,浑身的疼痛却有增无减,睁开眼,看到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和一个老婆婆站在她身旁看到她醒来都面露喜色。
那中年妇女欢快地叫道:“这下好了,人可醒了,周婆,您可是这方圆十里最好的稳婆,可得保这姑娘母子平安。”
苏洛听到身下一个人低估道:“我周婆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这姑娘身子虚,倒也难不住我!”
之后她们又说了一阵,苏洛已无暇去听,她只知道自己的宝宝要出生了,她一定要挺过去,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
她强忍着身子各处锥心的刺痛,配合着稳婆的吩咐去做,痛得撕心裂肺。双唇已咬出斑斑血迹。
不知是谁塞了一个东西进她口中,她咬紧牙。
旁边的老婆婆叹气道:“这身上的伤还痛着呢,这姑娘也是个奈得住的。”
苏洛试着和她们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婆婆,这孩儿是我的命根子,多大的委屈我皆受得。”
那妇人给她擦掉身上的汗,道:“姑娘你忍忍,马上就好了。”
又过了许久,苏洛有一搭没一答地和两人聊天,身上却一直配合着稳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突然,一声划破天际的婴儿啼哭声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
周婆笑道:“生了生了,竟是个小子,姑娘好福气!”
苏洛眼神灼灼地看着下方,坚定地道:“孩子,我要看看我的孩子!”
周婆剪了脐带,将孩子清理了一番,送到苏洛身前,苏洛吃力地抬起手抚摸那孩子红红小小地身子,这是她的孩子没有错,她记住他的每一寸肌理。
感觉到孩子真切的存在,苏洛舒了一口气,昏死过去。
苏洛再一次醒来,已是十日之后。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有些发黑的麻布蚊帐,床前坐着那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看她醒来高兴地叫道:“孩他爹,人醒了,快把孩子抱进来。”
苏洛也紧张地看着门口,不一会,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包着一个婴孩进来。
苏洛慢慢坐起身子,她每动一下,身子都其痛无比,可她依旧坐起,伸出同样疼痛的双手,接过男子递来的小孩,她用手轻抚小孩的脸蛋,开心地笑道:“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没错。”
那妇人道:“姑娘,你身子的伤还未好,先躺下。”
苏洛摇摇头,温柔地看着孩子,喃喃地道:“孩子,如今你父亲不在,我为母为父,便为你取名淳,表字怀仁,望他日你长成,淳厚载德,怀仁于天下,身系黎民百姓于心。”莫要像你父王母妃,杀戮天下,视苍生为草芥,只为夺得那无限江山。剩下的这话,苏洛自然没有说出口,只是放在心里。
那夫妇二人听苏洛给孩子取名,有名有字知她是大户人家的人,且看她一身贵气,脸面虽温和可亲,却是不怒而威,竟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愣愣地陪她发呆。
苏洛看着孩子笑,突然回过神来,看向夫妻二人,微微笑着询问。
原来这男的叫刘忠根,旁边的妇女是他发妻,村子里的人都叫她刘嫂,二人育有两男两女,大儿子刘全已十八了,二女儿刘芳十五,三儿子刘满十三,四女儿刘香十岁。有自己的几分薄田和菜地地,一家六口在村子也算过得安逸,与世无争。
苏洛和薛之览近一个月前被这上山砍柴的夫妻二人救起,听这刘忠根所言,当时看当苏洛昏迷靠在薛之览身上,想是薛之览落地之前用自己的肉身撑着她的缘故。当时二人浑身是血,还以为活不成了,想不到苏洛真是福大命大。不仅活了下来,孩子还好好的。当夫妻二人问苏洛姓什么的时候,苏洛之说夫家姓严,苏姓是不能要了,司马更不能姓,只能跟着自己的母亲姓严罢。
苏洛二人道谢了一番,问:“与我一同坠崖的薛大哥在何处?”
刘忠根夫妇互看一眼,刘嫂道:“他……他伤势重了些,大夫看了,说要是这几日还未醒就……”
苏洛一听,急得跳了起来,牵动一身的伤,痛得呲牙咧嘴。
刘嫂叫住她:“姑娘,大夫说你身上也断了几处骨头,还是躺着罢!”
苏洛哪里躺得住,急道:“二位的大恩大德我记在心里了,求二位一定要救好我家哥哥。”
刘忠根皱眉:“不是不救,大夫也没法……”
苏洛道:“劳烦二位恩人待我去见见我家大哥,我想法子救他!”
刘忠根夫妇不得已,只能叫来大女儿刘芳帮忙。刘芳是个极为秀气的女子,许是下地干活的缘故,皮肤有些黑,可那也衬托出她与众不同的健美,一双黑溜溜地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苏洛。
苏洛笑看刘芳不做声,任由刘嫂和刘芳将她搀扶出门,刘忠根在抱着严淳紧随其后。
原来薛之览的屋子就在隔壁,没废什么功夫便到了。
薛之览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身上满是伤痕,那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他旁边是个穿青布袍的五十岁来岁的老者。
刘忠根一看那男子便恭敬地道:“黄大夫,这小哥可有好转。”
黄大夫皱眉摇摇头:“在下才疏学浅,他能挨到此时已实属不易。”
苏洛与黄大夫行礼毕,坐到薛之览的床前,慢慢地查看薛之览的伤势和脉象。
越看苏洛眉头越深,她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昏迷之后薛之览所遭受的苦难,他身上伤疤似乎都痛在了自己身上,苏洛强忍住自己的不适,给她把脉。
看了脉象,苏洛方才舒了一口气,原来他是失血过多,血气不济,这些对于普通医者来说是奇难杂症,对苏洛来说可是小菜一碟。
众人看她仿佛松了一口气,都很是惊讶,而那黄大夫看她查看薛之览身子的手法,分明是个行家,随即恭敬地道:“姑娘也懂得玄黄之术?可有法子救人?”
苏洛点点头:“他气血两亏,方才导致昏厥不醒,须补血益气。”
黄大夫道:“可如今这穷乡辟野哪里有什么补血益气地灵丹妙药,给他补些食药看看能不能熬过这几日,成不成事要看他的造化了。”
苏洛语气淡淡:“这瞬间补血益气除了好的良药外,还有个法子,就是续血,不知黄大夫可有耳闻?”
“续血?”黄大夫喃喃自语。
苏洛点点头:“续血的法子比灵丹妙药管用多了。”
黄大夫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知外来血能与这位小哥血肉相容?若是不容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苏洛淡笑道:“无妨,在续血前先验血,看二人血液是否相容便可。”
那黄大夫想了想,大叫道:“妙,实在是妙,老夫行医数十载还未曾想到用这等法子救人,姑娘可真是个高人啊!”
苏洛淡笑不语,黄大夫怎么会知道她是当今名医‘鬼见愁’瞿秋白的高徒?
第二日,苏洛便开始着手给薛之览换血,因为她如今在月子中,且有伤在身,都是她说了黄大夫在做,来来会会,试了几个人,只有刘嫂家的闺女刘芳的血液能供薛之览所用。
苏洛等人忙里忙外折腾了些时日,总算能将薛之览的命保了下来,可他依旧昏迷不醒,后来竟苏洛和黄大夫反复查看推敲,方才知道他除了筋骨严重受损外头部也受了重创,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
苏洛无法,只得日日悉心照顾等他醒来,可苏洛没想到,一等就是半年。
这半年里,苏洛的伤势已痊愈,黄大夫依旧不遗余力地时不时过来看薛之览的伤势,同时也借机与苏洛切磋些医道心得,受益良多。
严淳已从一个红扑扑地小孩长成一个满地爬的婴儿,苏洛看着他与司马城相似地眉眼,神情恍惚。司马城如何了?
她从村民及刘忠根夫妇的口中隐约得了些消息,司马城的铁骑已踏破陵安,而兆庆帝则携家小逃到扬州,妄图联合宣国东南四州百姓及败兵之师对抗司马城的侵略。
苏洛一直在纳闷为何苏家或者司马城的人不来寻她,偶尔会问刘嫂是否有人进村子寻人,刘嫂却告诉她没有的事,心中抑郁,看着刘嫂若有所思地眼神,苦笑道:“我与哥哥省亲途中遭歹人所害,被逼坠崖,本想我那夫君能顾及夫妻情分来寻我的,看来是我多心了,他一直想将身边的侧室扶正,如今我死了倒随了他的愿,又怎会来寻我?”苏洛说这话的时候声情并茂,活脱脱一个怨妇。
引得刘嫂良心和人品爆发:“姑娘,你一表人才,知书达理,这么好的女子哪里找去,也是你那夫君没福气,长瞎了双眼见不到你的好处,此等负心汉就休要再去理会了,日后刘嫂给你找个好婆家。”
苏洛心底窃笑,这刘嫂性子倒是耿直不阿,不知司马城听着被人这般骂会有何种表情。
当即美滋滋地笑道:“我那夫君我是不想了,若是他日有人来寻,你们也休要提起,我想从新过些安稳日子,日日与那侧室小妾钩心斗角,还不如和刘嫂一家子快活。”
苏洛本想与七子联系,可现在孩子还小,经不得外面的大风大浪,且薛之览还昏迷不醒,他不能弃之不顾,幸好那些人也不寻来,自己一心想过的不就是这种安然的日子?若是这当口出去,少不得又有许多惊险。还是这般耗着,等薛之览病好后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