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洛救下董淮安之后,天色已晚,便付了车钱,连马车都买下了,打发五叔离开。自己一个人边问边找,寻到了洪家客栈。
客栈门前,一个丫鬟打扮的十四岁女子焦急地在东张西望,苏洛来之前已将赵家的人及事强记于心,自然认得那是苏洛在赵家时的贴身丫头喜儿。苏洛走上前,银铃般的笑道:“喜儿看你焦急的样,莫不是会情郎?”
喜儿看到苏洛,欣喜地抱着她道:“小姐,喜儿终于见着你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喜儿不是做梦吧!”
苏洛捏了喜儿的脸,道:“疼吧?”
喜儿冷冷地点点头。
苏洛笑道:“疼就不是做梦。”她看到喜儿果真掉下泪来,便道:“好了好了,这么大还哭鼻子,我不是好好的站在这了吗?”
喜儿突然朝客栈内大喊:“小姐回来了,夫人,小姐回来了!”
苏洛心中惊道:“原来赵家主母也来了,看来这赵夙缇确是个受宠的人物。”
心中正想着,便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由一老妈子搀着走了出来,这人苏洛认得,就是赵夙缇的母亲。
苏洛上前跪道:“娘,缇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担心了。”说着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外人看来当真有种久别重逢的悲伤。
赵母也仿佛勾起许多伤心事,抹着泪道:“好好,如今回来了便好。可是长高了些,却是瘦了!”还不忘用手抚摸着苏洛的脸蛋。
苏洛心想,自己个子要比赵夙缇高出那么点,倒不是长高了。脸上却淘气地破涕为笑道:“可不是,缇儿就说长了些,瞿先生说日日看着我,没见我长的,如今娘也这么说了,倒是先生错了。”
赵母心疼地道:“这一年多苦了你,也苦了瞿先生了!”
母女二人径自抹泪叙旧,赵母身旁的老妈子道:“好了,还是进屋说吧,大晚上的在外面吹风别染了风寒。”
苏洛看向她,那老妈子和赵母一个年纪,只是略显沧桑。苏洛认得她,她便是母亲儿时的贴身丫鬟,如今众人都称她林嬷嬷。
听了林嬷嬷的话,一行人入了客栈,便有些丫鬟小厮前来跪拜,苏洛一一见过,有的是赵家小姐提到过的,有的没有,苏洛都沉着应对,毫无破绽。
在焦城呆了三两日,该逛该看的都已看过,赵母便带苏洛回邯京。
这一路,在苏洛旁敲侧击之下,也将赵家近期的情况及以前一些不知道的事了解得七七八八。
等到进了邯京,方知何为太平盛世,本以为陵安已是座繁华的大城,比鱼米江南要昌盛,可如今发现一山还比一山高,这邯京要比陵安大些,人也多些,热闹些。苏洛本想问喜儿,哪个地方有妓院红楼,可又怕喜儿生疑,毕竟一个大家闺秀是不宜问这些的。只能等混熟了邯京,改日去看看,或许能找到宋娇娇。当日在陵安,为了她的安全将她遣走,她能呆的地方中,有一个便是这邹国的邯京。
不出苏洛的所料,赵致是个身宽体胖的男子,虽年将近半百,却保养得极好似的,看上去四十来岁,笑起来有两个淡淡的酒窝,这一点赵夙缇倒是随了他。赵致有三房妻妾,大房苏洛之母因为早年无所出,便续了二房三房,二房给他生了一子一女,三房生了一子,苏洛之母也算是老来得女,因此双亲格外疼爱。许是大龄生产的缘故,苏洛天生的体弱多病,如今痊愈而归,家中自是欢喜相迎。
苏洛看着满屋子大大小小的人头,心中感叹不已,她自幼失去母妃,父王独自带大的,如今突然多出了许多家人,倒是有点不适应了。待到所有的见礼都结束,苏洛才松了一口气一般回了厢房。
喜儿跟随其后,入了厢房毕恭毕敬地给她端茶,苏洛倒是随性惯了的人,心中不快道:“喜儿,房中无他人,你无需这般生分。”
喜儿听后,恭敬的“哦”了一声,苏洛看她这样,想起了子苏姐姐,想起子苏,便勾起了许多开心和不开心的记忆。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有谁又能料到,名动陵安倾国倾城的苏洛会以这样一张面孔以这样一种身份待在邹国的邯京?
苏洛看着喜儿不苟言笑的脸,道:“喜儿你出去吧,我歇息了。”
喜儿道:“小姐,让喜儿服侍你歇息吧!”
苏洛道:“我已习惯独自一人这般随性的,你出去吧。”
喜儿方才走出厢房。
苏洛看着喜儿将厢房的门关上,即从怀中摸出一支金光闪闪的金步摇,叹道:“过去的就过去吧,只是,子苏姐姐委屈了。洛儿这一心软,不仅连父王的仇吞了,连姐姐的切肤之痛也淡了去。”
不知不觉中,苏洛已在邯京呆了两月有余,这些日子中,她时常会扮作男装溜出赵府,光顾各大红院春楼,可连宋娇娇的影子都见不到。失望之余,苏洛常常会在华安街的‘星月楼’中独自饮茶,偶尔会听茶楼中说书先生口中的天下事,江湖事。至于真真假假,苏洛倒是淡然得很。起初的时候,她一饮茶便会疯狂地想念子苏,想着子苏淡淡的神情,想着她熟练的茶艺,在杯中茶水的倒影中,依稀能看到刘郢的身影,她便又开始拼命地想念刘郢,那个让她永远刻在内心深处风华绝代的男子,想着他看向自己绝望的神情,想到心绞痛,可是日子久了,便渐渐地能淡然处之,心想,原来年月确实是悲痛的良药。
这日苏洛照样一身男装在茶楼中独自饮茶听说书。那说书先生敲着堂木,阵阵有词地道:“今日在下要说与众人听的便是那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的青洛郡主—宣国异性王沛王苏望山的独生女儿苏洛!”
苏洛听到这,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那说书先生继续说道:“那青洛郡主本是天庭中王母娘娘后花园的一株雪芙蓉,因吸食天地灵气化作人形,王母娘娘见她长得漂亮对其宠爱有加,差天庭乐师教其歌舞声乐,那雪芙蓉却是及有灵性的,短短数日便习得舞艺琴技,天地中无人能及。却不料太白星君掐指一算,算了她有段尘缘未了,王母娘娘将其遣下凡间历练。
话说那宣国沛王苏望山富可敌国,天下若有十分财富,那六分定归他苏家所有,他虽富有,却是个洁身自好之人,一生只有一个发妻李竹青,连妾侍都未娶,其与发妻李竹青本就是珠联璧合地一对璧人,可惜婚后数年才诞下一女婴,名唤苏洛。各位看官,你们道那女婴是谁,正是王母娘娘遣下天庭了结尘缘的芙蓉仙子,苏家给其取单名一个洛字。意喻其有洛神之美。可那沛王却迂腐至极,听信了江湖术士之说,将其当作男子养了十六年。那沛王也因将苏洛当男子养触怒了王母娘娘,死于横祸。苏洛方得恢复女儿身!”
听到这里,一丝苦笑从苏洛脸上溢出,想不到她苏洛的形象竟被市井小民美化成天中仙子了,可惜啊,世人多愚昧,只道她苏家的门第,又怎知这其中的辛酸。
那说书先生继续说道:“不过……”然后顿了顿。
旁边几个听书的书生忙喊道:“不过什么?你这说书的倒会吊人胃口!”
那说书先生道:“年轻人莫要急,听我细细道来。”然后他微微摆了个架势,扇着那把年岁已久的折扇道:“不过这上天仙子下凡,却动了凡心,你们道她这倾城倾国之姿容会****?”
旁边听书的道:“老先生,你说话恁的婆婆妈妈。”
那说书先生道:“那人便是风华绝代的宣国太子刘郢!果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苏洛听到这,心中一阵冷笑:“好一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太子刘郢,这个男人对他有情却无义,即便是再好又如何,她又怎会和一个自己的杀父仇人共度一生,今生今世她与刘郢是再没交集了。想到此,苏洛心没来由地又是一紧……
爹爹说得没错,这世间最磨人的,也只有这个情字了……
得旁边有人问:“你这老人家,莫不是诓我们的,你怎得知他们在一块的。那苏洛是仙子下凡,那刘郢虽长得好,也是凡夫俗子一个!”
那说书的道:“我老人家,行走江湖多年,怎的会诓你,宣国太子刘郢迎娶青洛郡主的皇榜都贴了出来,不信你到宣国瞧瞧去,大街小巷都是……”
苏洛听到这,‘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鲁莽了,便又悄悄地坐下,继续品茶,而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她心知这一天终会来的,可真到的时候,心中却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有一起处没落处地飘着。
恍惚中,听到茶楼中一个着青衫的书生笑道:“老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青洛郡主****还未必知。还有一个人要取青洛郡主,你们猜那人是谁?”
众人都竖着耳朵听,苏洛也认真听着,只见那人得意地摇着折扇道:“便是我们大邹国的岳王,你道那岳王是谁?便是我大邹国延顺帝的第三子司马城,这岳王生得英姿飒爽,一表人才,虽不及那刘郢长得好看,却也是个铮铮的好儿郎,十六岁时,便携五千精兵,深入匈奴腹地,活捉了单于,保我大邹江山多年太平。”
众人皆点头称赞,苏洛这边却心中苦笑道:“我怎的就忽略了,皱国国姓为司马,他若不是皇族中人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凭空捏个落霞庄来。”
青衫书生继续道:“那宣国大婚的告示一发,第二日邹国便派出使者到宣国,拿出一纸婚书,要求兆庆帝撤了婚事,你们道那婚约是如何得来,便是那死去的沛王苏望山白纸黑字亲笔所作!落款处还按了手印和印鉴的,作假不得。那宣王自是不肯,自己许的婚事怎容人来抢,岳王却不肯善罢甘休,还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怎容他人染指,扬言若是宣王不从,岳王只得用邹国大军压向陵安,以保发妻万全!这不,几日前陛下授岳王兵马大元帅,统领三军,以正义之师讨伐大宣国。过几日许是出发了吧。”
苏洛听到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身子想道:原来父王与司马城的另外半个约定竟是一纸婚约,苏洛手握苏家大业,且有三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兆庆帝自然不能将苏洛拱手相让,不管这个苏洛是真是假。而这婚约不为别的,只为给他司马城一个挥师东进染指大宣的正义理由!
父王啊父王,你竟算到了今日,你可曾算到孩儿今日在邯京?想来司马城早已垂涎于宣国鱼米江南这块富饶之地,此次东征怕是早已万事俱备只欠这个正义之名吧,他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竟与父王般有这等心机与城府,着实可怕!只是不管这场战事中谁胜谁败,她苏洛总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又有哪个国家的子民容得下一个挑起战乱,妖媚祸国,让天下苍生生灵涂炭的女子?
苏洛想到此,手心捏了一把汗。一滴泪莫名地爬过苏洛的脸颊:父王啊父王,人说‘虎毒不食子’你竟做得这般决绝?
一时之间,苏洛发现她陷入一个深不可测的大网之中,之前所有的伤痛、欢笑、忍忍、计谋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连她活着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原来这个世界上一直是她一个人孤寂地独自行走。
何时离开的茶楼她已记不清了,看着繁星点点的无边夜空,她拼命地怀念子苏,怀念刘郢。从怀中掏出那块翡翠玉佩,低头看时已被泪染了水雾,在华安大街的夜色灯光映衬中闪耀出异样的光芒。
她擦干眼泪,淡淡地道:“刘郢,刘郢……”仿佛人世间,除了喊着这个名字以外,她再也无事可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