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有人摇晃着她的手,一如当日父王在陵安长安街上摇晃自己的身子般亲切,睁开眼,却看到喜儿焦急的一张脸,苏洛摇摇头,让自己的脑子清晰了个八九分。
喜儿看到苏洛醒来,面露喜色,叹气道:“睡了这一天一夜,老天保佑,终是醒了!”
苏洛心中苦笑:怎的又睡了这么长时间,这体弱的毛病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可她脸上毫无表情,淡淡地道:“醒了又能做什么?”
喜儿争辩道:“小姐这是什么话,昨夜夫人遣人寻你,发现你竟着男装一人晕倒在华安街的一个胡同里,老爷连宫中的太医都请了来,忙活了一日一夜终于醒来。小姐到外屋去,夫人正在外头生气呢?”
苏洛皱眉,问道:“好好的,娘怎的就生气了?”
喜儿咬牙小声道:“夫人说……夫人说你不爱惜自个的身子,怎的也得注意赵家的颜面不是,一个深闺女子着了男装在外……总是不妥的。”
苏洛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忽地一下就来了气,道:“有何不妥,别说我不注意自个的身子,我这身子这般难养,干脆就死了算了,也不用他们日日担心的,更不会失了赵家的颜面。”说着说着,竟有些红了眼。
苏洛心中微微叹息,不知怎的,自己最近老是这般矫情,想是用了赵夙缇的面皮子,连性子也跟这变温软了。若是从前,爹爹看到她不听话,定会让她跪着,或是直接将其放任不理,而自己也会任性地可怜巴巴地去讨爹爹欢心,让爹爹安心,哪里像现在这般耍性子。
这样看来,爹爹心理承受力,倒比不得这寻常百姓的了。
喜儿看她生气,也不敢说话,不知何时赵母已走了进来,把她这话一字不差地听了去。赵母也生气道:“当年你还小的时候,捧在手心里养着的,辛辛苦苦寻医问药,不知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如今你长大了,倒是翅膀硬了,管束不得了,你尽管去死,我也不拦你,就当白养了个女儿。”
这时看着厢房里吵架,外面二娘和三娘都奔了进来,看到母女两个瞪眼置气,都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话。
二娘好声好气道:“姐姐也休要怪缇儿,她在外的这些年,也是苦了她的,如今晕了一日方醒了,莫又伤了身子。”
三娘跟着劝:“缇儿,你娘也是为你着想,她看你一个人晕倒在外面,心都揪出来了,一整日直抹眼泪,如今你醒了,怎的就惹你娘生气了。”
赵母狠狠地道::“你们都别说她,她大了,是说不得了,我生的我自个教,她要死要活随她去,她以为我是为了这赵家的面子方才疼她,她也不想想,这么些年来,我为她操的多少心。”说着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
苏洛听到着,心中也有些感动,掉下泪来,压着声音道:“娘,缇儿知错了!娘不要哭,缇儿有什么不对的,你就打骂缇儿吧!”
赵母置气不理她。她死缠烂打地又是撒娇又是赔罪地,最后才将赵母引得破涕为笑,这小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晚上,听人传话说要家中备好筵席,说是岳王到府上一聚。苏洛心中明了:是了,司马城任兵马大元帅,统领三军,征讨大宣,须从鄞州整发,而赵致曾是鄞州刺史,对鄞州的情况最为清楚且颇有些人脉,而且今为兵部侍郎,这军资事务少不得也仰仗他的配合,行军前来一聚倒是理所当然。
苏洛心中对他有气,便将前前后后他的种种劣迹搬出来回想,越想越气,最后推说身子不适,不见客了。
喜儿笑道:“小姐,不见怎么成,夫人还打算让你打扮得漂亮些,给岳王留个好印象,岳王如今已二十有四了,仍未娶妻,又是个翩翩俊朗公子,不知多少家小姐郡主都挣破头皮想嫁过去呢。”
苏洛心中有气,道:“我便不喜嫁他,我嫁阿猫阿狗也不嫁他,若是爹和娘想让我们赵家以后能攀上皇亲国戚,便让二姐去。她比我漂亮多了!准能让岳王看上。”
喜儿笑道:“小姐就爱说气话,那二小姐毕竟是庶出,虽然长得还好,可也是比不得小姐的,小姐自有小姐的一份高贵脱俗之气质,别女儿家哪里敢比?”
苏洛也笑道:“就你这小嘴喜欢哄人开心,我就喜欢你这话。”
喜儿认真地道:“我可未曾哄小姐,我说的是实话。”
苏洛何尝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赵夙缇本是中上之姿,可这脸经她这么一换,倒是眉宇间有那么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那种睿智于心的内蕴是她身为苏洛时与生俱来的,特别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深不见底又清澈如水,耐人寻味。
司马城第一次见到苏洛的时候,也是被这样的眼神给震住了。
苏洛不去筵席,却跑到小花园中看月亮打发无聊喂金鱼,想不到本该在筵席中的主角却突然出现在她的小花园,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她睁大眼睛天真无邪地问:“你是谁?”
便是这一句,她清楚地看到司马城的身子微微一震,用一种疑惑地眼神打量苏洛,他将苏洛浑身上下看了遍,似是在打量一件货物一般。
苏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知是担心他认出自己还是怎的,竟鬼使神差地红了脸,敛了眼神,低下头看自己绣着花的鞋面。
司马城看了好一阵,最后失望地看向一旁,自言自语道:“她若是在这里,也会这般问我的。倒是很像,这神情,这气质,连说话都这般相似,只是可惜了这张脸了。”说着他也不理苏洛转身要走。
苏洛对他有气在,哪里肯放过他,拉住他的衣角道:“你倒是说说我像谁,你又是谁?”
司马城被苏洛抓住,止住脚步,正要说什么。可没等他开口,苏洛便放大声音道:“你是故意来此对本小姐出言不逊的不是?嬷嬷,喜儿,快来人啊!这男子欲轻薄于我!抓淫贼!”苏洛抓住司马城的衣角,还大呼小叫地叫人,那架势是要将整个赵府闹腾起来了。
司马城看着苏洛这泼皮的样子,眉头皱了皱。
不一会儿,小花园就因苏洛的喊叫声挤满了人。大家来的时候,也恰巧看到苏洛和司马城扯衣服分开,晃眼望去,好似也印证了她的喊叫。
花园人越来越多,连家主赵致都到了,他看着司马城,又看看苏洛,呵斥道:“缇儿,见了岳王还不快快行礼,怎的这么没礼数?”
苏洛假装惊讶地看着司马城,支支唔唔地道:“原来他便是勇武非凡的岳王爷,缇儿倒是仰慕得很,若是早得知是王爷,缇儿自是……”说着红着脸,继续道:“缇儿自是软从的,只是……只是王爷为何不明说让缇儿知道您的身份呢,这般硬来终归是不好的。”
她这话,表面上是他仰慕岳王神勇非凡,有亲近之意,实际上却是坐实了司马城的非礼之罪,且司马城不告知她身份,明显是想不负责地偷了腥拍拍屁股走人。一下子,岳王的形象一落千丈。可他却也不恼,看苏洛的眼睛越发幽深,最后勾起嘴角,微微笑道:“你便是赵夙缇?有趣,有趣!”
他旁边一个女子拉了拉他的衣角,道:“王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苏洛看了看那抹鹅黄的身影,一惊,心想:竟然是桑桑姑娘,他们是什么关系?不及她多想,司马城已携了桑桑出去。
远远地,苏洛听到桑桑的声音若有若无传来:“王爷,她们很像!”
司马城道:“确实!”
苏洛看着他们走远,嘀咕道:“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怎么像了?”
喜儿在旁边听不清,问:“小姐,您说什么?”
苏洛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赵致自然不信司马城会轻薄苏洛,岳王是有名的不近女色之人,且苏洛长相又不是特别出众,因此他逮着苏洛骂了半天,最后苏洛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方才将这事遮了过去。
最后赵致轻轻叹道:“我怎的就生了这样一个女儿。”
赵母在旁边答道:“你还怪我生得不好不是,明日我便接了那些媒人的贴,找个人娶了她走,便顺了你的心了。”说着眼中带泪。
赵致急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唉,慈母多败儿!”
苏洛在旁边也急道:“爹,缇儿不嫁,缇儿只想服侍爹娘一辈子。”
赵母骂道:“再不将你嫁出去,你再闹腾点事来,我这小心脏怎的受得住,怀胎十月却苦大半辈子,别人也养儿,我也养儿,偏偏这么揪心的。”
苏洛知道她勾起了之前的事,双膝跪下,紧张地道:“娘,您别生气了,缇儿知错了,以后娘说一,缇儿不敢说二,娘说东,缇儿也不会往西南北中去,有好吃好用好看的都给娘留着,可好?”
赵母被她的俏皮话逗乐了,叹气捏着她的脸道:“你啊!就是这点利索。”
苏洛天真无邪地嘿嘿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