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风吹过,越伶轻咳了起来,道:“王妃睿智过人,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王爷有你这样的女子相伴终老,越伶也去得安心,了无牵挂。”越伶眼神微眯,仿佛在陈述一件极为平淡地事。
苏洛抓住她的手,道:“胡闹,体之发肤受之父母,越伶何出轻生之言?”
越伶推开苏洛,淡淡地凄惨一笑道:“越伶如今已生无可恋!”
旁边的越牂看到越伶如此,捉住她的手道:“越伶,你怎的如此轻生,从前与王爷一起打天下的那些誓言都哪去了?”
越伶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道:“从前的越伶已死!”
苏洛复又抓住越伶的手道:“越伶,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人世间有什么样的坎过不去?我苏洛家破人亡,几番变故不也活了下来,活着希望总会有的。”
越伶冷冷地道:“你自是不同,你苏洛出生便是千金之躯锦衣玉食,即便惨遭变故也有人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苏门七子对你忠心耿耿,王爷对你一心一意肝脑涂地,而我越伶却始终是孤苦伶仃一人。”
苏洛心中苦笑:司马城果真是一心一意为她肝脑涂地吗?还是别有用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些事她越伶又如何得知,即便知情又怎肯如实相告。随即平静地道:“你不是孤苦一人,你还有越字辈的兄弟,还有我和王爷。”
越伶摇摇头,拾起身上的一片枯黄落叶,目不转睛地盯着,仿佛那上面有着这世间最为吸引人的物事。
苏洛看着越伶这样也不与她多说,对旁边的丫鬟道:“你去吩咐厨子煮些清淡地粥来。”
待那丫头离去,苏洛对子夜道:“同我一道扶越伶姑娘入床上歇息,这般躺着吹风再硬朗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的确,越伶的身子已很不好了。
子夜点头,将越伶扶起,越伶不情愿地挣扎了几下,惹了一阵猛咳。
苏洛给她顺背道:“本是好好的一个身子竟折腾成这样。”
越伶道:“我最厌的便是这身子!”
突然干呕了几下,身子恍恍惚惚竟似要晕过去。
越牂一把上前将越伶扶住,打横抱起往屋内走,苏洛和子夜一直跟着他入屋中,直到越牂将越伶放至床上躺好,此时越伶已双眼禁闭,已然晕了过去。
越牂道:“王妃,越伶晕了过去,快给她看看身子。”
苏洛坐在越伶床边,给她把脉。
片刻之后,苏洛震惊地看着越伶,用一种难以置信地语气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子夜在旁边急道:“小姐,什么不可能?”
苏洛道:“越伶有了身子。”此话引来越牂及子夜的一阵惊呼。
苏洛站起,来回在房中踱着步子,问子夜:“皇陵之时,越伶的药膳是我亲手所配,怎会出错,这孩子是如何得的?”苏洛陷入沉思
子夜思索片刻,寒声道:“小姐,可是虎妞?”
苏洛听她这么一提,心中骇然,自问:“虎妞?”不对,虎妞不是司马城的人吗?怎会让越伶怀孕?苏洛摇摇头,道:“不会是她,司马城不会害越伶的。”这时她已在心中认定了虎妞就是司马城的人。
子夜看苏洛这般不理智,提醒道:“小姐,若是虎妞不是姑爷的人呢?”
“虎妞不是司马城的人?”苏洛喃喃自语道:“人可是他找来的。”
子夜摇头看向苏洛,叹道:“小姐,你平日里聪慧,可一碰到自己和姑爷的事就犯迷糊,看不清真相了。我相信姑爷。”
苏洛心中有些乱,问:“不是他的会是谁的?”她心中怪司马城,怪她给自己找来个穆桑桑,又怪她引诱了越伶,更怪他给自己这么一摊子麻烦,想找个理由恨他,可……
“或许是刘郢……”子夜难得聪明了一次。
“只是或许!”苏洛淡淡地道。
随后,苏洛开了张方子给下人到药房取药熬制,皆是些安神养胎的。
越牂看苏洛给越伶用安胎药,忍不住问道:“王妃怎知越伶要留下这腹中孩儿,给她安胎。”
苏洛冷笑:“若是她不想要腹中胎儿,打掉便是,何苦想结束自己的性命?”苏洛明白,这天下间做母亲的,又有几个能狠下心来放弃腹中胎儿。即便睿智于她,也过不了这个母子之情的坎,何况是越伶,越伶不愿留这孩子,也不愿打掉孩子,情愿选择死。
苏洛叹了口气,微微轻抚自己的小腹,有的时候女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刀光剑影茹毛饮血不过是为求生存,可为了体内多出的一块肉却甘愿赴死。之前的那些辛苦那些酸痛都已化作泡影变得微不足道了。
等一切琐屑之事完毕,苏洛叫来方贾及几个管事,宣布了一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事。
那便是越伶腹中怀了岳王的骨肉,她岳王妃要为岳王纳妾,将越伶纳入岳王府。
此事瞬间在王府及邯京城中传开,沸沸扬扬。第一个反对此事的便是岳王侧妃穆桑桑。
穆桑桑痛斥苏洛目中无人,她掌管王府中事,纳妾那么大的事苏洛竟未与她商议,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坚决不同意此婚事。
苏洛轻笑道:“本宫身为岳王正妃,连纳个妾的权都没有吗?再则越伶腹中怀有岳王的骨肉,如今生米已煮成熟饭,难道让越伶在外飘零,让岳王做个不忠不义之人吗?侧妃不同意纳妾难不成是对越伶腹中怀有岳王子嗣,心生妒意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穆桑桑哑口无言。
而越伶对纳妾之事却表情淡淡,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是冷冷地问苏洛:“为何?”
苏洛道:“我与岳王终究是走不到一处去的,你在他身边总比穆桑桑好!”
越伶微微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王爷做了这么多,王妃始终是不信他的!”
苏洛苦笑:“我也信他的,信他能得这天下。”他不是不信他,而是不想与人共事一夫。不想做后宫之中勾心斗角的怨妇。可这些话她怎好对越伶说,越伶求的,不过是在司马城身边而已,自己求的却是独占司马城……
后来二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苏洛看越伶表情淡淡,便劝她休息自个离去。
此后,苏洛的日子变得简单而低调了,日日蜷缩于落霞院中看书,偶尔走动走动也不过是为了看看那日日不同的日出日落月缺星稀。生活仿佛一下淡去了颜色,而苏洛心中却异常平静,微微抚摸着毫无迹象的小腹,有一种恬然满足地感觉,或许,她苏洛一辈子所求的也不过是这般简单地生活。
苏洛日日闲坐,可外头的事却一件接一件,风起云涌。据说司马城在回途中剿了边境一带的匪类及叛党,耽搁了回程,可苏洛毫不关心,仿佛这世界与她隔绝了一般。
几日之后苏洛甚至卷了包裹带了子夜在私宅中长住,她不想看见司马城,如今的她,只想等着宋娇娇生子后与她一同回扬州,从此隐姓埋名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经历了这么多,她累了。
苏洛想让越牂留在王府中照看越伶,可越牂抵死不从,说岳王给他的职责就是要护苏洛周全,苏洛没辙,只得将越牂也带来私宅。
入了私宅,行事方便许多,即便是子替也时常出入私宅来看苏洛。
一时之间,苏洛收获了难得的平静安详的几日。
可那仅仅是几日而已。
这日,苏洛坐在房中看书,宋娇娇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缝制小孩的衣衫,苏洛觉得那些衣鞋小巧玲珑,破为有趣,站起身子欲走到宋娇娇身旁,可她刚抬步,便觉双腿发麻,下身一阵轻微地抽痛,许是坐得久了。
苏洛心中苦笑:这身子是越发的不利索了,也不知能藏住多久。
抬起头,便看到宋娇娇一脸诧异地看向她。
突然就听到门外有丫鬟喊道:“王妃,方总管求见。”
苏洛复坐回凳子上,道:“传他进来。”
方贾一入屋内,便俯首行礼道:“王妃,府中出事了!”
苏洛皱眉道:“何事?”
方贾道:“越伶夫人快不行了!”
苏洛此时也不觉得身子不适了,“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方贾重复道:“越伶夫人昨日里伤了风,快不行了,王妃去看看她吧!”
苏洛怒道:“放肆,前阵子我出府之时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不过是小小的伤风,怎的就不行了。”
方贾支支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苏洛急道:“备车,速回王府!”
此时的岳王府一片忙碌,丫鬟小厮穿梭不止,苏洛一回府中便径直去了“疏桐院”。
院中许多大夫郎中来回匆忙走动,苏洛直入越伶的房间,一入门内,便看到越伶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目光涣散,已是奄奄一息。
苏洛用手捉住越伶的手,那手消瘦得如枯枝,想不到短短几日未见,她竟便成了这等模样。
越伶的眼角流下一行泪来,道:“王妃,越伶也算是解脱了!”那眼神空空落落地,没有落处。
苏洛轻拂着她的脸道:“之前不是说好的,让你来照顾岳王,竟背信弃义了。”
越伶虚弱地道:“王妃,可能遂了越伶临终一愿?”
苏洛点点头。
越伶虚弱地道:“王妃,帮我照顾他,可好?”她的嘴唇已有些干涸,话说得一丝力气全无。
苏洛目光淡淡地看着越伶,抚着她的手顿住一动不动,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等过了许久,苏洛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发现越伶的手已重重垂下,身子也变冰冷,可那双目依旧遥遥地望着苏洛。
她在等着苏洛的承诺。可苏洛不管说什么,她都已听不到了。
她等的,不过是苏洛的几个字,或许是一个简单地点头,可苏洛都觉得无比艰难。
苏洛的心又开始绞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