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苏洛在陵安已呆了两月有余,自上次与苏望山夜谈后,司马城如人间蒸发般的消失了,苏望山也对夜谈的内容三缄其口。苏洛想,不说便不说,自己知道的少,忧虑便少,司马城那种可怕的人,最好后会无期。
偶尔宫中有家宴,苏望山会带着苏洛入宫,见太子郢的机会多了,便逐渐与他熟嫩起来。
苏洛觉得太子郢风华绝代,气度非凡,且生的一副好脾气,定是不会将她女儿身的事外传的。
只是,在无人的时候,刘郢看苏洛的眼神有那么一丝的不同,仿佛飘得很远,又仿佛很近很近,每每看到刘郢瞳孔中映着自己的月白色衣影,总让苏洛没来由地心跳加速。
三皇子刘祯自那次以后,再也没来找苏洛麻烦,反倒和他熟络了不少,偶尔会听到刘祯开玩笑地说:“苏洛,你若是个女子,我便取了你做三王妃。”
苏洛笑着回答:“可不是嘛,听闻西域有种奇药,能将男子的样貌变成女子,不如我取来服用,变成女子便嫁与你吧!”
刘祯问:“真有其药?变成女子后可能行夫妻之乐,可能生儿育女?”
苏洛认真地道:“生儿育女自然是不能的,夫妻之乐也得另觅他法,男子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曾少的,只是容貌秀气了。”
刘祯惊讶地问:“那人岂不是成了不男不女?”
苏洛故意红着脸笑道:“正是正是,可若是三殿下欢喜……我苏洛……”
话没说完,就被刘祯打住了:“得!得!我还是到怀月楼找映月姑娘来得实在。”
苏洛哈哈大笑,惹得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太子郢声声哀叹。这苏洛果真是与众不同的。
兆庆第五子刘寅表面上与苏洛常常拌嘴,却时时护着她叫洛哥哥。
苏洛也当真有点拿他当弟弟疼的意思,觉得天真浪漫也是世间难得的一种情调,就不知道,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长成翩翩佳公子的时候又是如何境地。
兆庆帝五子中,苏洛唯独没有见过刘瓴,据说是接了皇命在外办事的。
至于几个公主,苏洛是男宾,加上几个公主都被护着养的,几个月来,只在一次家宴中见过二公主刘琳。
这刘琳确实长得美,十四岁的年纪,王公贵族便争相提亲,尤其是她那手古琴,弹得铮铮入耳,撩人心弦,不知有多少风流才子拜倒在她的魔音之下。
苏洛长的好看,且说话略带幽默,有的时候将宫中寂寞的皇子妃嫔惹得哈哈大笑,一时之间,苏洛在宫中的人气水涨船高。
与此同时,苏洛不忘日日留恋妓院赌坊,成为京城中有名的花花公子,苏洛妓院去得多了,但唯独有一家妓院苏洛没有踏足,那就是“品秀阁”。
夏季的暖风,将人们的衣服吹得越来越单薄,苏洛坐在陵安容安大街的一处靠窗的茶肆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暗自叹气。
自己身上这厚厚的裹布是最怕夏天的,这样的日子如何是头,不由得开始羡慕大街上穿着轻丝薄纱招摇过市的同龄少女。
正在苏洛唉声叹气时候,阿古走了过来,道:“二公子,扬州城来信了。”
苏洛拿过信,拆开一看,兴奋地叫:“娇娇终于来了!”
宋娇娇依苏洛的安排在怀月楼住下。
看着宋娇娇在有条不紊地整理细软衣物,苏洛百无聊赖地挥舞着扇子驱热。
嘴上唠叨道:“娇娇姐姐,我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宋娇娇笑道:“沛王自有安排,你猴急个啥?我给你带来个礼物!”
话音未落,宋娇娇举起手拍了两下,从一个侧门内走出一貌美的西域女子。
那女子眼睛深邃,五官如波斯人,估计是个混血来的,穿着件短小的上衣,露出腰,下身一件流苏长裙。走动的时候,细嫩白皙的大腿若隐若现。
苏洛笑道:“娇娇真是善解人意,看本公子思念娇娇寂寞无边,送个美人以慰相思之苦吗?”
宋娇娇骂道:“长这么大了,还是个没正经说胡话的,知道你喜欢偷师学这些东西,你看看就知道了!”
宋娇娇对着美女道:“莉亚,给苏公子跳一段!”
莉亚俯首行礼,便开始跳了起来。
她边跳宋娇娇边解释道:“这是西域有名的“肚皮舞”!与我们平时里跳的相差甚远,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苏洛看着道:“这舞倒是极为欢快撩人,可这衣服却是登不了台面的。”
宋娇娇贼贼地笑道:“可助夫妻之乐。”
苏洛面色一红,骂道:“娇娇姐姐多日不见,怎的这般泼皮了。”苏洛想这些的时候,脑中闪过刘郢那风华绝代的容颜。
宋娇娇调侃道:“感情你这孩子是有心上人了,脸红成这样。”
苏洛骂道:“姐姐多日不见,学会打趣人了!”
宋娇娇也不继续闹,道:“你再仔细看看,这也确是一门独到的技艺,值得学学。就你这资质,学成也是几日之功。”
苏洛点了点头,暗暗记下舞步,日后勤练不提。
自迎来了宋娇娇之后,苏洛便日日往这怀月楼敢,闲言闲语便多了起来。
苏望山偶尔会拿苏洛去训话,苏洛回道:“爹爹,这不是更好嘛,总比他们怀疑苏洛是女子强。”
苏望山听了他的话,深深叹了口气,眼中仿佛有水雾在浮动。
苏洛知道,父王又开始想母妃了,安慰道:“爹爹,何不辞了这俗职,断了生意,从此做南山之乐?”
苏望山摇了摇头,苏洛便不在言语,如是这样的提议说得多了,苏洛便不再说话,苏洛想,若是自己嫁给了太子,或许,能解此困局。
苏洛还没整理好这个奇怪的想法,给小王子刘寅庆生的家宴便来了。
这只是给个小皇子庆生,苏洛随意从库房内取了个墨玉砚台给他送了去。
苏洛与苏望山进宫的时候,殿中已热热闹闹地坐满一席。
各皇子妃嫔及皇亲国戚云集,唯独不见那高高在上的兆庆帝。大家都相互打趣聊天,气氛好不和谐安详。
也亏得刘寅眼尖,一下就瞧到苏洛,站起来喊:“洛哥哥,来,到本王身边来!”
他本想喊到本王子身边来,却不知是醉了还是兴奋的,就喊成了这样。
苏洛平日与这些人都混的滚瓜烂熟,也不行礼,看父王已随意挑了个位坐下,几步走到刘寅面前,笑道:“本王,你何时封了王,是什么王?”
刘寅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落不下面子道:“我是王子,五王!”惹得在座的人哈哈大笑。
刘祯道:“这五弟平时伶牙俐齿的连我都说不过去,一看到这苏洛便拙了!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突然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道:“何人要降了我寅儿去?”众人都朝那声音的源头看去,哗哗跪倒一片。苏洛也跟着跪下行礼。苏洛知道,这是兆庆帝到了。
虽然苏洛进宫的次数不少,可亲见兆庆帝还是第一次。
只见门口的那人着一身明黄的龙纹长衫,远远看去,也是风流倜傥的一个男子,只是这岁月的风霜在他脸色留下痕迹,看上去已入不或之年。
那双眼睛却时时闪着精光,提醒着苏洛,这是个精明城府的上位者。
他身旁簇拥着几个妃子,盈盈走入正座,走到苏洛旁边的时候,却停下步子,道:“你便是沛王的二子苏洛,抬起头来。”
苏洛在淡淡的龙涎香中轻轻地抬起头。
有那么一刹那,兆庆帝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恢复如常,道:“果然长得好看,像极了我御书房前的那株芙蓉!”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众人行礼毕,知道他在调侃刘寅,也面露笑意。家宴便在这种活泼的气氛中拉开了序幕。
这次苏洛还见到了大公主刘玑和三公主刘歆,几个女孩家的年纪倒是差不了多少。
刘玑已十六岁,到了指婚的年纪,刘歆与刘琳年纪相差几个月,却都生的如花似玉。
这庆生也没什么好干的,无非是猜猜字谜,行个酒令,这些东西,苏洛是不怎么在行的,几番下来落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
倒是刘郢,此次博得头筹,仿佛天生的一个人上之人。
他的优越才华,让苏洛不得不多看了几眼。苏洛看刘郢的时候,几乎每次都被刘郢的眼神捉住,到最后只得低着头,用手绞着栀子花衣摆玩耍。
刘祯坐在苏洛旁边,低声贼贼地笑道:“我二哥可是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你那西域奇药可用了,服侍我二哥去!”
苏洛笑道:“可我只会为你三皇子用那药,这可如何是好?”
刘祯嘿嘿地笑着:“使得使得,你用了那药,不碰你,当花瓶放着也养眼得紧。”
苏洛道:“光是当花瓶供着,还服那劳什子的药做什?”
刘祯笑开了道:“果真是窑子逛多了说话没个礼数,恁的粗鲁,服了那药你还想干些什么?”然后盈盈地笑看苏洛。
苏洛这边和刘祯窃窃私议,那边刘玑看了,笑道:“三弟与苏洛倒是合得来。都磨耳朵说笑了大半日,有什么有趣的也一道说出来大家乐乐?”
苏洛笑道说:“我与三皇子打赌来着呢,说是二公主的琴谈得好,还是太子的笛子吹得妙,争来争去,没个定论?”
然后作出冥思苦想的模样,刘祯在旁边看她的样子笑意到了心底。
兆庆帝道:“那太子与刘琳便各作一曲,让大家评评。”
刘琳先是行了礼,入殿中的古琴旁坐下,挥动十指,一曲《春风》拂面而来,撩人心弦,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苏洛也恍惚入梦中,呼吸那城头初长的草木味道,还有那醉人的春风……
一曲罢,众人都倒吸了口气,如此佳音何处寻得。
殿中不知谁叹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二公主的琴声已至此境了。”众人都点头称是。
话未说完,刘寅便不以为然地道:“这算什么,洛哥哥弹得更好!”
苏洛一听这话就犯愁了,上次不经意间,看到刘寅在弹琴,觉得他手法不对,便胡乱抹了琴示范给他看。
想不到却招来今日的麻烦。连忙道:“你这小娃,哪里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连捻指都不会。”
众人也自是信了苏洛的话,倒是刘郢很倔强,道:“本太子倒是有兴致与苏洛合奏一曲。”
苏洛的道:“苏洛琴拙,怕误了太子的笛声。”
刘郢道:“不碍事。”
苏洛想,我就随便弹个,使个五六分的力气与你弹弹也好,总不能将刘琳比了下去的,点头答应了他。
刘郢道:“《关山月》可会?”苏洛点头。
也不知道哪个伶俐的丫头早已将琴放在苏洛旁边,苏洛试了试琴,便与刘郢开始弹琴。
刚开始,苏洛还想着收敛琴声,可刘郢的笛声太过婉转悠扬,苏洛手下不自觉地就合着他的笛声将琴声铮铮抹出。
一时之间,二人琴笛合弦,如天籁之音般和谐,刘郢看苏洛琴声来势汹汹,便也合着琴声将笛吹得尽善尽美,若单是刘郢独自演奏也得不出这等效果。
二人之间时不时眼神碰触在一起又躲开,冥冥之中,眼神的交流多了一丝道不明,说不尽的东西,许是知音吧,苏洛想。
曲罢,殿中久久沉寂,众人还回味于天籁的合奏中……
突然听得刘寅喊道:“我就说洛哥哥的琴弹得好,你们偏不信,现在可信了?”
当然信,若是现在还不信,就是傻子,而且还是个食古不化的傻子。
一时之间,赞叹声不绝入耳,苏洛却看到了父王眼底的那份担忧,犹如冬日的雨水将苏洛寒了个透,自己鲁莽了。
突然听到个清脆的声音:“苏公子果然琴艺非凡,刘琳甘拜下风!”苏洛寻声望去,看到刘琳眼神灼灼地看着自己。
苏洛心惊道:“多亏了太子殿下的提携,苏洛自个在家中抚琴,还到不了这个境界。”就这样与刘琳没油没盐地玩笑几句,晚宴便瞧瞧地结束了。
但苏洛想起那曲《关山月》后,兆庆帝时不时看向自己恍惚的眼神,惊讶不已。
若说一个如兆庆般的帝王被琴声打动便仰慕自己,苏洛打死都不信的,那眼神中,有回味,有痛苦,有向往……
苏洛想,到底什么东西被自己漏掉了?
回到家中,苏望山将自己锁在书房内,苏洛跪在书房外求见,苏望山也不理会。
听着房内嗦嗦的翻书声,苏洛道:“爹爹,洛儿知错了。”
房中依旧无声,苏洛想父王这次是真生气,便也一声不吭地跪着,直到东方见了鱼肚白。
苏望山从书房内出来,看到苏洛跪卧在房前的木阶上,心疼地抱起苏洛,喊道:“权衡,传太医。”
苏洛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晚上,感觉手上有湿热的东西流过,苏洛张开眼,看着眼前的人,微微笑道:“爹爹,洛儿没事!”
苏望山道:“罚你也是让你记得,以后不可这般鲁莽了。你这身子骨可如何是好?”说着叹气望向窗外漆黑的一片。
苏洛反手抓住他的手道:“爹爹,师傅说了,洛儿就是骨子弱,不调理个一年半载是不见成效的,洛儿也是大夫,洛儿知道分寸,往常这样折腾得躺个三五日呢。”
苏洛看父王脸色缓了缓,开口喊道:“爹爹……”
他看苏望山目毫无焦距地看着窗外被黑夜覆盖的栀子花,想问的话却始终出不了口,化作一声长叹放在心底。
来日方长,苏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