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往京城去的官道上,人烟稀少,苏洛坐在马车内细听车轮碾过路面的吱吱声。
苏望山手揣着前几日兆庆帝颁下的圣旨眉头紧锁,过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对苏洛道:“我儿此番随我去京城,一切物事皆三思而后行,京城天子脚下,万事都得小心应付,比不得江南山高皇帝远。”
苏洛笑道:“爹爹您多虑了,孩子几时让你劳神费心过?”
苏望山想想觉得有理,宽心地点点头。
初到京城的那一日,马车缓缓驶入城门,苏洛掀开车帘子往外看,暗道果然是天子脚下,一片繁华,较之江南的热闹,却别有一番风味。
马车顺着京城的主干道祥和大街缓慢前行,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便停了下来,苏洛翘着腿斜躺在马车内的案几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阿古给他刚找来的话本子。
正看得意兴阑珊时,就听得车外有人高呼:“太子殿下恭迎沛王!”。
苏洛放下话本子,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随着爹爹出马车,马车外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面被让出了一条很宽的路,道路中间一人一骑向他们的马车缓缓行来。
透过耀眼的阳光,苏洛微眯着眼看清了来人,那人不过长他三四岁,却高出他许多,一身月白色的长衫,面若冠玉,目如星辰,衬得那人出众的面容及身躯犹如月下光华,让周围芸芸众生皆失了颜色。
当今之世,鄄国居东北,襄国居东南,中部为邹国领地,苗人各部偏安西南一隅,宣国居东,另各北方拓跋部落分散于西北各地。其中版图最为辽阔的三国为邹国、襄国、宣国,且成鼎足之势,三分天下。
苏洛所在的便是宣国,宣国兆庆帝膝下五子,大子刘骁,次子刘郢、三子刘祯、四子刘瓴、五子刘寅。
那人便是兆庆帝第二子,太子郢,听闻他自幼便聪慧过人,有着过目不忘之资,且有勇有谋,因治邰州水患有功,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深得民心,便顺理成章封了太子。
苏洛微微一笑看了看他,不巧太子郢也用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注视着自己,随即低下头不语。
苏望山与太子郢说了几句话,苏洛一听无非是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也懒得理会,便看起了周围望着他们的京城百姓。
百姓们翘首以望,那目光一半是看自己,一半是看太子郢,一半是钦佩,一半是感叹。
苏洛正看得起劲,突然听太子郢道:“想必这位就是令郎苏洛了,果然生得绝代风华,风流倜傥,本太子站在一旁也逊他三分。”
苏望山拱手笑道:“犬儿长于乡野,虚长了一张俏皮囊,中看不中用罢了,哪里有太子这般风华气度,睿智于心。”
苏洛听着父王这赤裸裸的恭维,心想父王不愧是在江湖朝堂上打滚过来的人物,连拍马屁都那般滴水不漏。
然后又听太子问他:“可会骑马射箭?”
苏洛恭敬地答道:“略懂皮毛。”
太子笑道:“正好,明日我们几兄弟到城郊猎场狩猎,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苏洛愕然:这太子郢当真热情好客!
站在旁边的父王身子抖了抖,苏洛知道这身子抖抖的意思,就是他的皮痒了,舒缓了些日子欠管教。
从小到大,苏洛在家中闯的祸事不多不少,够别人用一辈子来挥霍,每次父王生气的时候,身子都会抖抖。
然后就会拿出家训斥责苏洛,虽然父王说了很多次,也威胁了很多次,但那所谓的家罚鞭子抽在苏洛身上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父王说他每每看到自己流着泪的模样,就想起母妃,想着想着便会将自己锁在房中独自饮酒。
这些事情,也随着苏洛年龄和感知的增长,一次比一次少,因为苏洛每日每夜透过窗纱,看到父王独酌的孤寂身影,都会有一种感同身受的落寞。
虽然苏洛没见过母妃,可却见过她的画像,体会到母妃那张惊艳的面孔带给父王内心深处的震撼。
阿古说,因为短暂,父王和母妃的爱情惊天地,泣鬼神。
阿古还说,正是因为惊天动地,所以才短暂。
苏洛问,那到底是因为惊天动地才短暂,还是因为短暂才惊天动地?
阿古敲了敲苏洛的脑袋说,相互的,因为感情若是长久,就会产生审美疲劳,有了审美疲劳,就会没有激情,然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这些芝麻绿豆事就会引起摩擦,不管以前多么惊天动地,最后也化作乌有,变得平淡无奇。
苏洛对他的谬论嗤之以鼻,发誓以后一定要找个于自己长相厮守、不离不弃的良人。
想着想着,发现在自己身子也抖阿抖。
苏洛想定是父王抖落得太厉害,站在他旁边也受到共振的毒害,抬起头,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包括那个风华绝代的太子郢。
还看到父王的一只手使劲晃着自己的胳膊。心叫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走神发呆,还是在堂堂的太子殿下面前。
苏洛艰难地从嘴上扯出点笑,对那个风华绝代的太子郢说:“额……。苏洛打小体弱多病,连日舟车劳顿,小有不适……”
苏洛说着说着,看到太子郢面色沉了沉,心想我这是在老虎身上拔毛啊,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太子,不是给他难看嘛,父王说过,遇事要三思而后行,要三思三思。
随即又道:“额……虽身体不适,太子盛情难却,苏某得见识皇族狩猎荣幸之至,但舞刀弄剑的事就暂且搁下在旁观摩吧。”
太子郢面色平平,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用两眼盯着苏洛,看得苏洛发毛,最后丢了两个字:“也罢!”。
回到府中,早有刘管家在家中打点一切大小事物,阿古看苏洛得闲,便拉他到个没人的角落。
苦口婆心道:“明日你真去狩猎?这皇家的人和你们苏家可不是一个性子,你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来,这里有本册子,专门录了明日去狩猎的皇子及京城达官贵重的事,你瞧瞧去,免得明日说错话做错事。”
说着把册子往苏洛手上塞。
苏洛看也不看,拿了册子就往自己屋里跑,到屋内将册子一扔,骂道:“看什么劳什子的册子,我苏洛见人杀人见神杀神。”
也没脱衣服,倒头在床上就死死睡了过去。
阿古在门外看着苏洛,不断地摇摇头,这个二少爷啊!顽劣不化,恐怕日后难以成事。
当阿古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报给苏望山的时候,苏洛这边突地睁开眼睛,看着那册子笑了笑,清碎几步,沉思片刻,走到窗前朝窗外叫唤的小鸟碎语一番,那些鸟儿仿佛听懂了他的话,飞走了几只。
苏洛满意地笑笑,继续蒙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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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猎场就在城郊,占了整整几座山头,山中不外乎是些从远处捉来此地放生的野畜。
大到豺狼虎豹,小到山鸡野兔,一应俱全。
这猎场虽小,却是亭台楼阁、假山池藻样样俱全,只因猎场内风景宜人,不仅是狩猎的好去处,也是闲暇游乐的好去处,每年夏至隆冬,都有或多或少的皇亲贵胄到此游乐赏玩,夏日可避暑纳凉,冬日可观雪赏景。
也不知谁出的主意,在猎场中隔开一块不大不小的地,建起楼宇水榭,取名“怡然居”,供皇亲国戚们下榻之用,免去了搭建帐篷露宿的烦恼。
苏洛照常带上阿古和家中两个伶俐的小厮五福和李安,在怡然居中最偏僻的一处房内住下。
收拾停当行礼,打发小厮离去。苏洛站在窗口摩挲着手中的折扇。
意兴阑珊地道:“这便是陵安颇具盛名的“怡然居”了,果然让人心旷神怡,光听着屋子外的鸟叫声便恍惚入世外。”
阿古道:“皇家的别居,自是差不到哪去。比起公子的湖心小筑来,却是寒酸了些。”
阿古这话若是放在别处,定是被人揪着大逆不道的油头发落。可苏洛却不一样。
他听了阿古一番要被砍头的言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摇着折扇。
正当阿古以为苏洛会一直这样摇着折扇看着窗外直到深夜的时候,门外吵吵嚷嚷,貌似有人要闯进来。
苏洛走出,就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你们家公子休息便不让我们三皇子见了?是你们家公子大还是我们三皇子大,敢情你们要反了?”
五福道:“我们家公子初到京城,舟车劳顿未成歇息便赶来这怡然居,本就身子骨弱的,好不易歇了去……”
五福正待往下说,苏洛皱眉,起身走去,喝道:“五福,不得无礼!”
朝站在后面一直不说话的三皇子拱手作揖道:“苏洛不知三皇子驾到,有失远迎。”
对方不作声,苏洛微微抬头,双眼望去,便看到一双闪亮的眸子注视着自己,苏洛一惊,继续低着头作揖。
过了许久,便听一个温和的,犹如春风拂面的声音道:“听闻沛王苏二公子苏洛仪表非凡,今日得见,世人非虚也。下人不更事,打扰了苏公子清休。”
苏洛抬起头,打量起这位传说中温文尔雅的三皇子刘祯。
他面相清平,与太子郢眉宇间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太子郢那种月下光华的冷清气度,更为亲和,平易近人。
看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苏洛自觉有点不好意思,想想方才五福的行为,却是逾越了。
毕竟他们在江南呆惯了,短了礼数,便细声道:“五福,待他日回府自去领三十大板,这点礼数都不懂,以后如何在我府中做事。”
五福恭敬地领了一声:“是!”
刘祯道:“下人不懂事,训一番便罢,苏公子严重了。”
苏洛看他嘴上说苏洛罚得严厉,却无半分阻拦的意思,心想这三皇子也不是什么软角色,且看他意欲何为。
领着他进屋,让阿古沏了几杯铁观音,问道:“殿下光临敝所,所谓何事?”
刘祯慵懒地道:“也不为何,听二哥说你长得比怀月楼的映月姑娘还要美,我自是不信,便来看看,如今看来,二哥不欺我。”
他闪了闪眼睛,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看着苏洛。
苏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怀月楼的映月姑娘?改日我也得去看看了。”
刘祯笑道:“那映月姑娘舞艺超群,就不知道苏公子着红妆跳起舞来是何种模样。”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暗指苏洛长得和个娘们似的,改日也穿上娘们的衣服去跳一曲给他们乐乐。
苏洛自是不知道,他与这位三皇子素未蒙面,怎的就对自己生了那么大的敌意,眼中的疑惑胜过恼怒。
倒是旁边的阿古听了这话身子一疆,不自然地用手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弯刀。
苏洛知道,每次他摸弯刀的时候,就是他想杀人的时候。
只是苏洛没想到,阿古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刘祯瞧了个全,他又懒懒地,似笑非笑地道:“好刀,好刀,可惜饮了血,染了煞气。”
苏洛也笑道:“三殿下过奖了,阿古这刀算不上极品,却是把护主防身的利器,平日饮的也是些阿猫阿狗的血,苏洛自小体弱多病,也是个惹事的,光是这面皮子便招不少狂蜂浪蝶、猫狗蛇神,阿古的刀自是沾了不少腥,三殿下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自不会与这些猫狗蛇神一般见识。”
刘祯的脸色抽了抽,看看窗外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也回去歇息了。”
送走刘祯,阿古愤愤道:“貌似三皇子将公子与女子相比,公子倒无事一般。”
苏洛笑道道:“他想说自顾说去,我又少不了几块肉不疼不痒的。”
阿古无比气愤地看着苏洛,最后化作一声哀叹,走了出去。
苏洛看着他清幽的背影,在心中默念道:“我苏洛本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又怎会在乎他说的这些。”
苏洛自呱呱落地之时,便是个女儿身,至于父王怎样瞒天过海,连太医院众太医都骗了去的事,苏洛百思不得其解,父王自然对她守口如瓶。
父王说,自己是女子的事实不得向外人道的,至于为什么,虽然父王没和她说,她也猜到了个七八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不想将事情挑明了说。
这些日子兆庆帝急召父王回京复职,并非是惜材,更不是阿古说的想父王那么简单。
苏家富可敌国,商铺及生意遍布各国各地,每年都有大批的珠宝和钱物上缴国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苏望山登上宣国唯一一个异性王的宝座,得保生意平安兴隆。
父王自是不愿意当这个所谓的异性王,可皇命难违。
自古帝王多疑,不为己用者,必除之,若是兆庆帝想要父王的命,也是一朝一夕之事。
苏洛想,父王或许是个矛盾的人,一面要他扮作男儿身,混淆世人,一面却纵容她与名妓学歌舞,识音律,琴棋书画无不通晓。
只是父王每每想起她女儿身何时得恢复过上平稳日子时,便一脸黯淡,凄凄之色溢于言表。
苏洛看他这般便安慰道:“爹爹,苏洛嫁入天家也没什么不好,听闻太子郢有勇有谋,风华绝代,想必也是个好夫婿。”
父王却一脸严肃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为父怎舍得让你去受那等罪。你娘亲……”每次说道母妃的时候,他们父女间的谈话便结束了,换来父王之后长时间的沉默。
他说的这些,自己不懂,但自己懂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洛想。
次日,苏洛竟比预定时间晚起了半个时辰,当她到“怡然居”外时,看到众皇子及贵重已列整队,蓄势待发。
站在最前面,最耀眼的一个,是太子郢,一身戎装将他本就健美的身躯和五官衬托得英气十足。
他永远是万众瞩目的那个人,人中之龙,苏洛想。
在太子郢旁边,是一个个子偏矮,比他年纪稍大些,着藏青色劲装的英俊男子,周身散发着一种浓浓的书卷气。
阿古说那就是浣衣局的婢女所生的大皇子刘骁,这刘骁因母妃出身卑微,从小受的白眼黑眼自是不少,长到大一点,懂事之后便怡情山水,做个闲散皇子。
兆庆帝看他没那个当储君的命,也不是块帝王料,便封了个靖安王爷。在京城中落了府邸,平日于朝中处理些文职类的活,好不清闲。
最让人感叹的是刘骁已二十有二,家中却只有曹丞相的大女儿曹绫一个发妻,因其儒雅风流,提亲求姻的媒人不胜枚举,都被他辞了去,立誓一生一世只有曹绫一个妻。
听到这,苏洛禁不住用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多看了刘骁几眼,眼中略带些仰慕敬佩之意,苏洛想,自己日后也要找个如刘骁这般痴情专一的男子伴自己一生。
突然感觉到一双灼灼的目光注视自己,苏洛回望过去,看到太子郢一脸戏谑的微笑,苏洛顿觉羞愧,光天化日之下盯着个大男人看,脸色微红低下头看自己的双脚。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道:“二哥,这便是你说的沛王的二公子苏洛吗?果然生得好看,比父皇御书房门前那株芙蓉花还要好看。”
苏洛寻声望去,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闪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知道他是兆庆帝第五子刘寅。
苏洛看他说话天真浪漫,轻笑道:“正是正是,我便是苏洛,将我植于御花园之中,来日便可如芙蓉花般长出许多个苏洛来。”
她的话引来周围人的轰然大笑。
刘寅知道大家笑他,气道:“胡说,太傅说了,人皆是从娘胎里出来的,将你植于御花园只会将你养大些,哪里会多长出一个半个。”
此话又引来一阵爆笑。
刘寅好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学着教书先生的样子,背手跺步,一本正经地道:“他人笑我太痴颠,我笑他人看不穿!”
周围几个人笑得东倒西歪,其中有人忍不住笑道:“五弟,平日里薛太傅便是这般教你读书的?”
刘寅看大家都取笑他,鼓着腮帮向太子郢求救:“二哥!”
太子郢沉着声道:“时候不早了,看谁的猎物最多。”
大家听他这话都知趣地准备狩猎,太子郢收拾好停当,朝苏洛望去,却看到苏洛和阿古逃远的背影,心中道暗道: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苏洛这边逃跑,阿古在后面喊:“公子,再往里走,人迹罕至,猛虎野兽便多了,恐有不测。”
苏洛音色平平道:“阿古不陪我一起去?”
阿古:“若公子去游玩阿古自是奉陪,若去送死,那就算了。”
苏洛:“有阿古在,我要死却是件为难的事。”
她嘴上说着不知不觉加快脚步向密林深处走去。
阿古跟上他,道:“公子!”
她自言自语道:“听闻这密林处有一个天女裳瀑布,落雨时节方能看到,前几日陵安下了几日的雨,若我估摸得不错,应该能见了。”
阿古听她这么说,也来了兴致,快步跟着她往密林深处走,一路上猛虎野兽自是不少,都被阿古的弯刀给逼退了去。
苏洛看他刀起刀洛间皆是动物的血肉,笑道:“阿古,你这刀本饮的是人血,如今换口味,可有不妥?”
阿古瞪了她一眼道:“拜苏二公子所赐,好得不得了。”
苏洛笑道:“如此我便安心了,本来还有点过意不去,改日我苏家家道中落,阿古你辞了这侍卫的活,到市头杀猪卖肉也不失为糊口的好营生。”
苏洛以为阿古会生气,他却不动声色地道:“真有那日,我操刀杀猪,你卖肉,也不失为人间一大乐事。”
于是苏洛便开始想象着阿古杀猪的样子,哈哈大笑。
阿古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他们这样玩笑地走了一路,所到之处皆密林葱葱,深不见底。
约莫大半个多时辰就听到前面有潺潺的流水声,苏洛兴奋地跳了起来道:“是了是了,就要到了。”
阿古脸色也微露兴奋之色,脚步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苏洛顺着水声,拨开一处灌木,探出个头去寻,突然大叫:“阿古,阿古,快来看啊!”
阿古将灌木削出一条小路,苏洛顺着小路走进去,几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百丈高的瀑布跃于眼前。
这瀑布与别的瀑布不一样,别的瀑布都是水流一泄而下,飞流三千尺,如布如梭,而这个瀑布却让人看不到一滴水,瀑布由厚厚的一层水雾织成,从百丈高的山顶缓缓地飘到山脚下。
远远望去,犹如仙女的雪白纱衣遗落人间,附于青山之上,如梦如幻,美得不真实,唯有山脚下的一汪潭水及缓缓流动的清泉,才让人意识到那不是仙女纱衣,是水雾陨落。
苏洛叹道:“如此奇景真是鬼斧神工啊!阿古也不枉你的弯刀饮些毛血。”
阿古奇道:“公子是如何得知此地有如此奇景?”
苏洛得意地笑道:“天下之大,五湖四海,美景尽收我苏洛眼底,何况一个小小的京城皇家猎场!”
阿古不知道苏洛从懂事起,便跟随柳婆婆周游列国,看她一个羸弱的公子哥,以为她在自夸便不予理会,径自观赏美景。
好东西吃多了也会腻,好景致看多了也一样,苏洛在瀑布下逗留得久了,觉得瀑布远不如第一眼看时来得惊艳。
拍了拍阿古的肩膀:“阿古我们回去吧!”
阿古道:“是。”
苏洛犹豫了一会,不好意思地说:“若是碰到太子他们,能骑会马不知有多好。”
苏洛之前已经走了个把时辰,又在瀑布下逗留一段,她身子盈盈弱弱,双腿已因为发麻有点微颤,内中累得七荤八素,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倦怠。
阿古笑着看她说:“我背你吧!”阿古身怀绝技,走这点路丝毫没有异样。
“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苏洛很想说,可她不能说,又不能自己走着回去。
正苦恼着,阿古忽地把她扯到背上,苏洛僵硬地坐在阿古背上,下意识地摸摸胸前,心念道:还好还好,好在出门前收拾得妥当。
苏洛今已十六了,这个年纪是女儿家身子发育最旺盛的时候,因为苏洛从小练舞,身体发育要比普通女孩子要好得多,在外都用布将前面裹得严严实实,穿宽大衣物。
目测是看不出端倪,但若碰触到,还是会有波澜起伏的轮廓,细心的话不难发现是女儿身,苏洛在靠向阿古背的时候,特意用裙摆及袖子的布塞在自己和阿古的背部之间。
这些动作都是眨眼功夫就能完成的,阿古浑然不觉。
只是感觉身上的男子轻飘飘,身子柔若无骨,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内心深处荡漾,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是太累了,没走几步,苏洛觉阿古宽大的肩背舒适安全,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苏洛朦胧中听到有人说:“你们家公子可是睡了?”
阿古:“是,不知三殿下拦住阿古去路所谓何事?”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就是装睡,苏洛想。
于是周围大声说话的人都很佩服苏洛的睡功。
刘祯悠闲地道:“也没什么,请二位到敝所聚聚,备了好酒好菜,还有映月姑娘的歌舞。”
他那语气就仿佛请个相交多年的好友吃饭一般轻松自然。
阿古道:“我家公子今日乏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着一只手托着苏洛,一只手摸了摸腰间的弯刀。
刘祯的眼睛雪亮地盯着阿古腰间的刀,温和地笑着说:“听闻你这刀饮了不少血,是把杀人的好刀,我喜欢。你们帮我借来可好?”
最后这话他是对包围阿古和苏洛的十来个磨刀霍霍的贴身侍卫说的。
一眨眼的功夫,阿古和十几个侍卫就展开了激烈的交战,阿古是杀手,若是在平时,杀七个八个和切菜一样简单。
可如今背上多了个装睡的苏洛,担心她受伤,又担心她睡不好,动作笨拙了许多,再加上这些侍卫也是训练有素的,功防井然有序,几十个回合下来,呼吸渐渐加重,有点力不从心。
正当苏洛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装睡的时候,就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奔来,听那声音,至少有四五骑马。
待到那马声近了,听到一个人高呼:“把他给我!”
苏洛就飞了起来。
这个时候再装睡就太不厚道了,苏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撞进一个宽大的胸怀里。
因为刚才表演空中飞人让苏洛惊疑未定,死死拽着对方的衣襟,生怕又飞了出去。
抬起头,看到刘郢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
苏洛看这眼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往下看,往下……苏洛恨不得找个洞钻了去。
自己的双手狠狠地抓住他的双肩,他的手也正好搂着自己的腰……自己的前面也毫无缝隙地贴着他的……
感受到怀中人面前的异样,刘郢惊讶地盯着她,道:“你……?!”
苏洛方才回过神来,站定猛的将他推开,低着头,脸上红云浮现。
若是之前刘郢对她是女儿身还有些许怀疑,现在看她的反应,该是深信不疑了。
刘郢与苏洛之间的这些微小动作,都是一眨眼的功夫,其他人也只顾着看阿古和那些侍卫的打斗,他们两不是一般的男女,转瞬之间神色恢复如常,恍若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刘郢的几个手下早已加入打斗,苏洛看了看场内,发现阿古神色恢复如常,才拱手向刘郢道谢。
旁边的刘祯看着他们说话,知道自己占了下风,不耐烦地摆手道:“罢了,那刀不要也罢,既然太子在此玩乐,我们便不叨扰了。”说着便带着侍卫打马而去。
苏洛看着刘祯一拨人消失在密林尽头,跑到阿古跟前查看:“可有受伤?”
阿古没好气地笑道:“没你在背上装睡,我怎会受伤?”
苏洛很不自然地陪笑道:“我装睡可是为你好,若是我醒了你把我放下,他们指定会将我拿下,要挟你,后果不堪设想。”
阿古“哼”了声道:“谢公子处处替小的着想。”
刘郢看着苏洛,眼带笑意道:“你们家公子确实绝顶聪明,体恤下人。”
在苏洛听来,刘郢“公子”这二字咬得极重,奈何周围人在,又不好朝他发飙。
等查看好各人伤势,便打马回程。苏洛自告奋勇和刘郢同乘一骑。
阿古看着苏洛和刘郢靠得很近,不知为何心头不快,狠狠甩了几下马屁股,一会就不见了影。剩下苏洛和刘郢的四五个侍卫骑马在左右护着。
苏洛转过身看着背后的刘郢一眼,刘郢会意,对侍卫道:“这沿途景色不错,我与苏公子要慢慢赏玩,你们先回去吧!”
那几个侍卫得了命令,眨眼功夫就消失了,神速得让苏洛叹为观止。
苏洛看了看四周,确定方圆几百米之内无人,便开始和刘郢摊牌。但是想好的话,到嘴边却是两个字:“那个……那个……”
连续说了好几次,都无从落口,最后咬牙道:“你不能说出去!”
刘郢一脸茫然无害地笑道:“我不能说出去什么?”
苏洛有点不知所措,道:“说……说……”
想起刚才尴尬的一幕,苏洛眼神不自然地移到前面。
刘郢的目光也随着苏洛的眼神往下移……然后就看到刚才那个让他愣神的地方,眼神似乎飘得很远。
隐约听到苏洛细声道:“我未出生之时,家中来了个化缘的和尚,看到母妃身怀六甲,便皱眉与父王说,腹中孩儿要不得,会克母克己,若想保得平安,须二九年华内,将此女当男儿养,方能躲过死劫。”
刘郢道:“此等怪力乱神之说,怎能轻信。”
苏洛沮丧地道:“父王当日和太子一样,也认为这些江湖之士的话不可信,可苏洛出生之时,确实克死了母妃,且如那和尚所言,苏洛确是个女婴,由不得父王不当真。”
刘郢自上次见了苏洛后,就特意暗中打听苏洛的底,发现苏洛出生之时经太医院的院士们诊断过,确是个体弱的男婴无误。
且苏望山到江南的这些年苏洛足不出户,长年累月卧病床中,见过苏家二公子的人聊聊无几。
但得神医“鬼见愁”瞿秋白诊治数月后,苏洛便好了,以这般风华绝代的容颜出现在世人面前,虽然依旧柔柔弱弱,但却能和正常人般吃喝玩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尤其宠幸江南名妓宋娇娇。
可如今的苏洛却是个女子,那么所谓的吃喝嫖赌都是做出来的,且苏望山能躲过太医院对苏洛的诊断,这份城府是作为天家不得不防的。
刘郢认真地盯着苏洛,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个洞来,最后眼神移开到很遥远的地方,道:“依你罢。”
苏洛眉开眼笑,兴奋地拱手到:“谢太子殿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