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宫中传出消息:延顺帝身体维和,久病不治,岳王妃医术高明,孝心可嘉,奉旨出行,为延顺帝寻找治病良药。而御书房的那场大火却从来未被人提及过,仿佛未发生过一样,在邹国的史册上也未留下一丝记载。
苏洛坐在马车上,看着越来越远的邯京城门消失在路的尽头,用手轻抚小腹,目光温柔,淡淡地对旁边的子离道:“子离,娇娇姐姐的事安排得如何了?”
子离看苏洛安详的表情,微微一笑,道:“苏放多日前已秘密陪同宋小姐出城,如今想是已出了邹国了。小姐放心便是。”
苏洛点点头,喝着子离递上的热茶。
子替在旁边问:“小姐,日后我们该往何处?小姐作何打算?”
苏洛淡笑:“自然去寻医问药,这圣旨上不是说得一清二楚了?”
子替听她说按延顺帝之令寻医问药,有些急了,问:“当真去寻药?”
苏洛笑道:“当然,不过不是给延顺帝,而是给子夜。”说着看向身旁躺着的子夜,这车子很大,即便坐了三人及躺着的子夜不也显得拥挤。子夜一直昏迷未醒,前阵子面色好转,可近日入冬越发深了,许的天冷的缘故,她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可苏洛却束手无策,眼看着子夜一天天衰弱下去,心中未免有些黯然。
子离看她神情抑郁,安慰道:“小姐勿须挂心,子夜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苏洛点点头:“但愿如你所言。”
顿了一会,苏洛似想到什么,突然问:“近日事多,如今歇下了竟想起越牂来了,他如何了?”
子离看苏洛一脸懵懂的表情,奇道:“小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越牂在岳王回邯京的第二日便在私宅内自杀身亡了!”
苏洛惊道:“竟有此事!”是了,前些日子她一直沉寂在被人追杀的紧张之中,后来司马城来了自己又昏迷不醒,竟将这些事都错过了。
顿了顿,苏洛沉着脸,冷哼道:“司马城现在就剩下杀人灭口的伎俩了?”
其余三人对望一眼,沉默着不说话。
过了许久,子替掀开车帘子,看看外面的风景,笑问:“小姐,过了这镇子就出邯京了,我们该往何处去?”
苏洛想也没想答道:“回宣国,离开得久了,有些想念我的湖心小筑。”
子离凝眉沉思,道:“宣国怕是不太平!”
苏洛笑道:“他们打他们的丈,我们过我们的小日子,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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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司马城坐在营帐内,看着手中的密报,听着数人对邯京城内之事的叙述,眉头紧锁。他来回踱着步子,口中骂道:“胡闹,胡闹!连御书房都给烧了。”
胡伯在旁边看司马城生气,提醒道:“少夫人已出了城!”
司马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女人还真不让人省心,顶着个大肚子到处乱跑!胡伯,将她捉回王府,外头凶险,他们开始对她动手了!”
胡伯提醒道:“少爷,少夫人可是奉旨出行的,捉回去行不通啊!”
司马城直觉头疼,这苏洛还真让他头疼,不快道:“让胖瘦二老去帮忙!”
胡伯提醒:“胖瘦二老已去了,不多时该与他们碰上!”
司马城脸色缓和了些,想了许久,又道:“不行,那二老武功虽好,可计谋不足,成日嘻嘻哈哈地,我不放心,胡伯你去保护他们!”
胡伯惊讶地看着司马城道:“我去?”
司马城点点头。
胡伯犹豫道:“可少爷这处事还未了!”
司马城道:“胡伯,难道胡伯还信不过我吗,这边的事我自能应付得来,可若是洛儿和孩子出了什么差池,你让我如何安心打仗?”
的确,若是苏洛出了什么事,司马城又怎能安心去夺这个天下,苏洛始终是司马城的一个软肋。
胡伯无奈地叹了口气,从一开始胡伯就想到苏洛是个大麻烦,想要这天下的人就要无所顾忌,无牵无挂,如今的司马城已犯了大忌,日后的路子恐怕不好走。怪只怪自己当初让司马城一步步泥足深陷。他应该在一开始便杀了苏洛的。
司马城似乎看透了胡伯的心思,沉声道:“胡伯,什么都依你,就洛儿这件事,胡伯便依了我吧,若是胡伯让我在江山于她之间作选择,我也许会选择江山,可若是没了她,我得了这江山也会一辈子如行尸走肉般不快活。”
胡伯痛心地道:“一开始在宣国之时,我便该杀了她,若那时杀了她哪里有今日的祸患!”
司马城道:“胡伯若是杀了她,那今日的司马城便不是司马城了!”
胡伯又叹了口气,他太了解司马城,一旦认定了一个女子便会执着到底。看来这次他不得不去找苏洛了。
胡伯道:“既然在意她,为何又让她对你误会这般深,要与你分道扬镳?”
司马城苦笑道:“胡伯,你又不是不明白她的脾气,心中认定的事又岂是别人三言两语能说得通的,即便我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反而给别人有机可乘,还不如让她日后慢慢去明白!”
胡伯问:“若是一辈子明白不了呢?”
司马城淡淡地道:“那我便坐着江山,等她一辈子!”话虽这么说,可司马城太了解苏洛了,她聪明,冷静,睿智,她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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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洛等人走走停停,一晃眼六七日的时间已过去。
这日一早便下起鹅毛大雪,将这山河银装素裹了一番,苏洛等人的马车开始还能勉强行些路,可雪越下越大,路也越来越难走。
苏洛皱眉道:“这鬼天气,可如何是好?”
子离道:“十里外有个庄子,到了庄子我们可去歇息!”
苏洛点点头,可没想到她们行至庄子的时候,天已黑尽了。
子离前去探路,回报说这庄子很大,可奇怪的是庄内竟空无一人。
苏洛等人推开那厚重的铁环大门,那门虽厚重,可看上去残破不堪,想是已很久无人打理了。
入了门,便是一个很大的庭院,院内各种布置错落有致,从那些残破的廊檐可以看出,这曾是一个多么华丽气派的宅子,只是怎么会落得如今落魄摸样便无人得知了。
苏洛让子替去查查这奇怪的宅子,子离离开了半个时辰,回来后一脸沮丧,道:“小姐,这宅子方圆百里内皆无民宅,无处可查!”
苏洛道:“那便罢了,不过是借宿一宿,你们收拾收拾,将子夜抱进屋子里,生些火,勉强过了这个雪夜!”
各人听苏洛的话都去张罗。
苏洛却专心致志地打量起厅内的一幅画,那画想是有些年月了,上面布满尘土,苏洛用手帕轻轻擦拭一番,方能看到那画的全貌。
那画上也无奇特之处,不过是一个美妙的女子坐在亭子中乘凉,而那亭子就在方才进门处的院子内。
苏洛心想,画这幅画的一定是画中女子的情人,否则那女子也不会用如此深情的眼眸注视画画的人,看来这屋子的主人也是个有情趣之人,只是可惜无缘得见。
到了半夜,雪稀稀疏疏地停了。可屋外依旧冰冷异常,子离在门外守夜,子殇和子替的呼吸均匀,想是睡着了,苏洛许是身子重,换了地睡不好,起身给子夜加了床被褥,另外还把屋内的火填了些柴,拿了件披风开门找子离。
子离在门外也点了一处火,苏洛和子离围着火坐下。
子离看苏洛出来,关切地问:“小姐怎么出来了,不歇息会?”
苏洛浅笑:“许是换了地,睡得不踏实!”
子离调笑道:“小姐还真是辛苦的命,好好的岳王府不呆,偏生自个跑出来受罪!”
苏洛也笑道:“你就知打趣我,你不也因为睡不着争着守夜?”
子离笑道:“我和小姐一样,也是辛苦的命!”
苏洛笑笑,接着汹汹火光,打量起子离来。
子离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只是苏洛一直看着他,见得惯了便不去关注,苏洛突然问:“子离可有相中的姑娘?”
子离笑道:“小姐怎的想到问我这个?”
苏洛打趣道:“嗯呢,多日不曾细看,今日细细看来,发现子离哥哥竟也出落得惊天地泣鬼神的,也不知哪家的女娃儿有这等福气,日后能与子离哥哥相携老去!”苏洛多日琐事缠身,竟将他们的终身大事给抛到脑后了,实是惭愧。
子离嘿嘿笑道:“你这小鬼头,一得了空闲便想着打趣人了。让人半点省不得心,我如今倒有点同情岳王了,摊上你这么个大麻烦!”
苏洛故作生气道:“子离哥哥随了岳王些时日,胳膊肘开始向外拐了!”
子离笑道:“天地良心啊,我可是就事论事,小姐你怎的就这么不相信岳王呢?”
苏洛苦笑道:“不是我不相信岳王,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男人的话靠得猪母猪也会上树’!”
子离故作生气道:“小姐,你这话可真是人神共愤,我也是个男人,哪点靠不住?”
苏洛嘿嘿笑道:“子离是子离哥哥,男人和哥哥还是有区别的。”
二人正意兴阑珊地在打趣说笑,突然远处一声凄厉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像哭,又像笑,辩不出声音主人的真实情感,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是个女人,而且听那音色,声音的主人不过二十来岁。
子离警惕地看着声音发出的地方。
苏洛也冷冷地看去。
那声音哭哭笑笑越来越近,可却不见一个人影。
子离冷冷地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那声音清冷而洪亮,是加了内力的。
突然一个身着红色衣服的女子从院子中缓缓走来,印着微弱的火光,犹如雪中妖媚一般,如梦如幻。
突然一股奇异地香气夹杂着阴冷地寒气袭来,苏洛警觉,叫道:“不好,有毒!”说着甩了甩袖口,一股清淡地栀子花气味将那股香气遮住。
子离的手握紧了刀,眼神灼灼地看向来人。
待那女子近了,苏洛方才看清那女子的面孔,惊讶了一番,原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画中的美妙女子,不同的是那画上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而如今这女子已二十开外。
子离冷冷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装神弄鬼?”
那女子看了看子离,眼神迷茫,凄厉的哭笑声又响起:“嘿嘿-呵呵,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我是谁?哈哈哈!”
子离冷笑道:“看来是个疯子!”谁敢将一个一见面便防毒的女子当作疯子,那他也是个疯子,子离不是疯子,因此他看向那女子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那女子听子离叫他疯子,怒道:“我不是疯子,你才是疯子!”她当然不是疯子,至少她还会用毒。
苏洛冷冷地重复着她的话道:“你不是疯子,你是个美丽的女子,有个心爱的男子!”
那女子听苏洛这么说,神情一变,眼神清明无比,哪里还有刚才疯癫的样子,她的表情很冷,声音更冷,苏洛即便站在火旁还是感受到了那股寒意:“你认得我?”
苏洛淡淡地道:“算是认得,也不认得”
那女子冷冷地看着苏洛:“认得?不认得?”
苏洛笑道:“我不认识你,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认识你,是因为我见过你的画像,你画中的表情,就像看着自己深爱的男子。”苏洛若是猜得不错,那作画之人定是那女子的情人。
那女子听了她的话,突然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哭道:“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知道我是谁了,我明明将画放在屋内,他们怎么就不看一眼,他们哪怕看一眼!”那女子的哭声凄厉。
苏洛和子离听了她的话,心中一软,苏洛解释道:“这宅子久无人住,满目灰尘,看不见也是理所当然的,姑娘莫要介怀。”
那女子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依旧喃喃自语“终于有人知道我是谁了?终于有人知道我是谁了?”
突然,她话锋一转,狠狠地盯着苏洛和子离,用一种奇怪地腔调道:“认出我的人就得死……”认出她的人就得死?这是何理论,苏洛和子离都一愣,对看一眼,又一同望想那女子。
可他们还来不及反应,那女子已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嗖”地一声,朝苏洛和子离甩来。子离迅速将苏洛抱起,一个闪身,便躲过了她的鞭子。
那鞭子没抽中苏洛和子离,倒是抽到了火堆上,将火堆中燃烧地柴火打散。苏洛方才站定,心有余悸,那女子的第二鞭子又抽了过来。
想是子离从那女子的挥鞭中辨出了那女子的功夫底子,并没有用躲闪,而是用手中的长剑与那女子的长鞭纠缠。
苏洛看那鞭子色彩极其鲜艳,叫道:“鞭上有毒,子离当心!”
子离点点头,将长剑一带,便带出数十步,那长鞭因缠在长剑上,挣不开,那女子也跟着跳出数十步远。子离看二人打斗的地方离苏洛远了,才放开手与那女子打斗起来。
苏洛看着二人的功夫,觉得子离的功夫远远在那女子之上,却也不甚担心,倒是那女子用毒极巧,怕子离吃亏,因此在旁边分散那女子的注意,大声道:“为何认出你的人就得死!”
那女子边与子离打斗,边答道:“认出我的人本就该死,坤哥说,认出我的人都不是好人!”
苏洛叫道:“何为好人?何为坏人?姑娘如今若是杀了我等便是好人了?”
那女子听了她的话,似在思考苏洛话中的意思,也就是那么一顿,手上的长鞭便被子离夺去,没了长鞭的依仗,那女子本就不如子离的功夫更加不堪一击,不过数十招便被子离擒住,长剑架在她脖子上。
苏洛看子离擒住她,松了一口气,道:“姑娘如花似玉,面相温和,当是知书达理的人,怎的竟滥杀无辜?”
那女子看着苏洛,并未答她的话。
苏洛也不急,行至子离身旁,问:“姑娘姓甚名谁?”看那女子似并不打算打理自己,苏洛又道:“姑娘可以不说,可子离哥哥的剑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