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仿佛被着了色,染了一种叫快乐的东西,光是与司马城平平淡淡的日日相处,也能让苏洛尝出些幸福的味道来。可这些平淡幸福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随着司马城身子一天天好转,宣国战事却一日比一日吃紧。
等到司马城身子恢复如常的时候,边关传来了襄国三十万大军压境的消息。
这一消息对此时远赴宣国,征战疲乏的邹国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朝中乱作一团,众臣都力顶出军抗敌之策,唯独没有人举荐抗敌的人选,因为多年来,都是岳王击退匈奴入侵,剿破匪巢,首据军功,大家都已习惯了这个年轻战神的存在,如今其被贬至皇陵,周嵅与董淮安远征宣国,战事吃紧,断无半途而退的道理,而这三十万襄国大军也不容小觑。
于是,在此内忧外患之时,呼吁岳王出征的声音此起彼伏。延顺帝看着众臣纷纷举荐岳王带军出征,眉头紧锁。
多年来他一直忌惮姜家,恨姜家连带恨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司马城,即便知道他有将相之才,帝王之相,可也不愿他继承整个司马家的江山,因为他一看到司马城,无形中就有一种压力,仿佛看到了他背后的整个姜氏,看到了那些忍辱负重的日子。司马城越是出众,他的恨和提防便越多一分,打压也多一分。因着太后的缘故,方才让司马城从军参政,想不到却让他成为邹国炙手可热的一个人物。对于此,延顺帝针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听从太后的安排,让那逆子有咸鱼翻身的机会,如今真是骑虎难下啊……
他之前削了司马城的兵权,让司马城有了准备,如今兵权复回他手中,他司马城便如鱼得水,这兵权要收回来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本想借安王之手压制司马城,因为他知道,安王司马裕虽从小锦衣玉食,可他与司马城年纪相仿,且从小到大虽才华出众却处处比不过司马城,这让安王对司马城心生恨意,也便是这点恨意,让目光睿智地延顺帝看到了权衡地王道……
安王与赵夙缇勾结合伙谋害司马城的事他心知肚明,却以此夺了司马城的兵权,将他打入皇陵守墓,他这个心机极重的儿子,已对他起了敌意。且后来他延顺帝对赵夙缇做的那些事,都给了司马城一千一万个弑父的正义理由。
“弑父”二字闪过延顺帝心中,让他浑身一个冷战。他不能让司马城复出,可宣国与襄国虎视眈眈,难不成,还让这大邹江山断送在自己手中不成?
后来,延顺帝又想到了赵夙缇,近两年赵夙缇容貌长得越发出众了,那种风华气度即便是他的后宫也找不出一两个及得上她的女子,那股风华绝代地气度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比拟的,且从她眉宇间依稀能看得见当年董优儿的风韵,怎么能叫他不动心,他对董优儿是恨的,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恨董优儿与赵致生的女儿,若是赵夙缇嫁给别的皇子也就罢了,可她偏偏看中的是司马城,并嫁给了他,那也怪不得他心狠手辣。
延顺帝想到赵夙缇,连带想起了董优儿,他已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董优儿了,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董优儿的尸身已腐烂化作一堆白骨。
想到此,延顺帝的心又是一阵抽痛,自己身为帝王,这个天下都是自己的,可他竟连她的一堆白骨都望而不得……不自觉地,延顺帝放在龙椅地手紧了紧,青筋微微凸起……
他也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赵夙缇了,他想见见她。
想起赵夙缇,延顺帝眼睛一亮,对着早朝上目不转睛看着他出神的朝臣摆手道:“岳王带兵一事容后再议,朕今日身子不适,退朝罢!”
延顺帝下了朝,换了朝服在御书房中想着心事,眉宇间是一道道化不开的褶皱,这是他年迈的象征,也是他今日来劳神费心的铁证,他确实是老了,老得记性不好。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当年董优儿的俏丽模样,他荒唐地发现自己竟连最爱女子的模样都记不住了,于是他拿出董优儿的画像,用一双苍老的手触摸着画像上董优儿的脸庞,用一种复杂的神色道:“我老了,你却依旧这般年轻,如花似玉,她长大了,长得比你还标致几分,我不杀赵致,不杀她,让她这般鲜活地长大,就是为了让她还你的债。”
片刻之后,李春端了茶水上前,延顺帝接了慢饮。
李春看着画上的董优儿,细声道:“皇上,兵部尚书楚言锾觐见?”
延顺帝问:“他可是为岳王带兵之事前来?”
李春回是。
延顺帝摆摆手,眉头紧锁,道:“让他滚回去,休来烦朕,明日朕自有定论!”
李春命人去传话,复又俯首在延顺帝身旁,细声道:“皇上还在为岳王之事犯愁?”
延顺帝道:“他们在逼朕就范,岳王韬光隐晦,为的就是今日朕将这兵权拱手相送,可朕偏生奈何不住他。”
李春道:“要说行军打仗,除了周嵅董淮安及岳王安王之外,还有一人可用。”
延顺帝目光锐利地盯着李春,道:“何人?”李春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聪明了。他微微眯了眼。
李春似没发现他表情的变化,毕恭毕敬地回道:“平南王穆远桥!”
延顺帝摇摇头,道:“不可,平南王是先皇所封之王,拥兵十万坐封西南一隅。他有先皇御赐的军令,朕调不得他的兵,遣不得他的将,他向来孤高自傲不把朕放在眼中,未必肯听朕的调遣,且他已养尊处优数十载,如今年事已高,已没了当年的雄风霸气,襄国三十万大军来势汹汹,他如何能挡了去。”
李春道:“皇上,奴才听闻近日平南王有一苦恼之事,便是他的独生女儿穆桑桑的终身大事。桑桑郡主如今已过了二八年华,尚待嫁闺中,求亲之人踏破府门却无一人得郡主的青睐,永月公主与平南王颇为苦恼,只因桑桑郡主从小在宫中与众王子一起长大,对岳王情深义重。皇上可遂了平南王的这一愿,平南王定当鼎力相助。且永月公主与皇上感情深厚,定当极力促成此事。”
延顺帝眼神灼灼地看着李春,他当然明白李春的意思,将穆桑桑许配给司马城,一来可遂了平南王的愿,与平南王交好,让平南王为他卖命出兵御敌。
二来,可缓解他与司马城父子之间的间隙,赵夙缇这女子岳王此生是得不到了,可他可再给他司马城一个王妃,试探司马城对他的态度。他司马城若是受了这王妃,说明司马城还不至于与他这个父皇撕破脸,还肯臣服于他,若是他司马城不受这王妃,那这个司马城便不为己所用,留不得了!
三来,可将他作为随军出征的副将,平南王年事已高打不得仗,可他司马城年轻力壮,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延顺帝也会让他在行军前签下军令状,他若是打了胜仗便可戴罪立功,若是打了败仗,即便不是死于鞍前马后,也会死于军令。
四来,要杀一个人,战场是最好的掩饰。
这法子好是好,可忽略了一点,延顺帝漫不经心地道:“李春,你跟着朕多年,还未摸透朕的脾气么,若是让平南王与岳王联姻,他二人心意相通,连成一片,要朕的这个江山简直是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李春道:“皇上,平南王不会与司马城为伍的,皇上手中还有个人平南王甚是在意啊!”李春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窗外是巍巍地宫峨,宫峨之外是一座很大的宅子,里面住着以药养命地肃王司马翦。
延顺帝听李春一言,阴阴冷冷地道:“李春,你如今也会揣度圣意了,朕的家事你也看得这般透彻,把朕那几个儿子都比了去,你这脑袋这般好使,便送给朕吧!”延顺帝声音淡淡,仿佛在与李春闲话家常,可他说话的内容却绝对超出了家常的范畴……
延顺帝话音方落,李春已吓得满头大汗,双腿发软便直溜溜地给延顺帝跪下,哭喊道:“皇上饶命,奴才看皇上今日劳心伤神,怕伤了龙体,方才绞尽脑汁想了个法子,并未妄揣圣意,老奴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一辈子一心一意只想着伺候皇上,想着皇上好,请皇上明鉴!”说着不断地用额头敲击着地面,敲出斑斑血迹。
延顺帝看着他,叹了口气,摆手道:“朕不过是说着玩儿的,你便这在意,下去罢!”
李春提衣起身,默默退出御书房。看着御书房内的灯火久久未熄灭,他锁眉凝思:这个延顺帝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昏暗的灯光中,延顺帝对着黑暗处轻声一叹,道:“出来吧。”
一个黑衣人应声而落,站在延顺帝面前。
那黑衣人一身夜行衣,可用料却极其考究,是上等的桑蚕丝精心缝制而成,一块黑布将他的脸遮去三分之二,看不出他的长相。
延顺帝看着方才李春磕头地地方,那里似乎还有他头磕地面的痕迹,淡淡地问:“你作何看?”
黑衣人拱手道:“此计可行。”
延顺帝将目光转移到窗外,那里有朦胧地月色,他声音冰冷:“今夜我得去会会岳王了。你陪我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