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府如坐针毡一个多月,姜隰自从派军士杀了陈使,便觉得不妥,她也觉得此举对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母国鲁国很不仗义,又怕这个小伎俩很快就陈国和鲁国揭穿,导致陈鲁共同讨伐,可当时她太气了,气宣容在陈国遭受的屈辱,气陈国一直如恶狗一样死咬不放,选择在鲁国边境动手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只有那的土地邪性,曾有星星于此陨落,这样把陈使之死说成天灾,恐怕也有人信服。
一个月过去了,春雨也降了,春花也开了,姜隰没听说陈国或者鲁国来交涉这件事,只是坊间纷传,陈使半路失踪,失踪地恰是天降巨石之地,恐怕天石要用人血来祭祀,总之越传越是诡异。
宣容的孩子也快要降生了,高条几乎每天都要来,今日带来几件婴儿的襁褓,明日带几件衣服,后日是小金锁,再后日又拿来一个拨浪鼓。弄得高条妻子都起了疑,私下询问车夫:“是高条在外面养了女人,还是屈服的女婢太美,勾走了夫君的魂。”还是无端劝解一下:“宣容那姑娘也挺可怜的,未出生父亲就亡故了;战场厮杀的艰险自不必说,偏偏又进了夏南的陈宫,唉……本来好好的姑娘被舅舅迎回杞国,几个月都没走出屋子,没笑过一次,你啊,就让小叔多去那边看看宣容,若小叔在外面真的不干不净,我们绝不饶他。”高条的夫人才放下此事不提了。
宣容的确因高条的到来更加开朗了,她经常调侃舅舅,甚至还说若有来世,定要嫁给舅舅这样的男人。
高条拍着自己的心不屑地说:“哼,舅舅我早心有所属,我的心里装的是你姑姑,绝对不是你这个磨人的小丫头。”
宣容说:“嘿,我也只是逗逗你,你这个长瓜竟然当真了。”
高条一本正经地板起脸:“不许管你舅舅叫长瓜,你二舅才是。嗯,等你的孩子出生,咱们就教他管二舅公叫长瓜,你说好不好?”
宣容说:“不好,二舅公无趣,定会被气死。”
高条眉飞色舞说:“那就让孩子管他大舅公叫圆冬瓜,这回可好?”
宣容双手摸着鼓胀饱满的肚皮哈哈大笑,忽然觉得肚子似乎有些痛,止住笑声,慢慢感受疼痛。
高条以为宣容竟不敢和那两位舅舅开玩笑,滔滔不绝说:“教坏小孩子毕竟不好,那就让你腹中小公子叫曲甲舅舅为傻大个舅舅,叫高冲舅舅为急娶妻舅舅,你还不知道,现在的高冲天天围着我让我给他找貌美媳妇,他和你大舅舅一个样,都是圆冬瓜,这怎么好找?”
高条说完自己笑一笑,抬眼看看宣容渐渐锁住的眉头,再看看宣容手扶着腰,慢慢醒悟过来,说:“宣容,宣容,你告诉舅舅,你是不是肚子疼。”
宣容点点头,然后又接着说:“不算特别疼。”
“哎呀,你这个傻姑娘,你这是快生了。”高条急忙喊,“酴醾,不,还酴醾什么啊,那个……那个……”昭节的名字在嘴边,他竟然忘了。
还是昭节机灵,说:“将军,奴马上通知老妇人少夫人。”说罢,一溜烟跑了。
高条拍拍宣容的手,说:“宣容,不怕,咱不怕,你等着舅舅,舅舅去叫人。”说完把腿跑,边跑边吩咐小丫头:“好生看着姑娘,对了,还要烧热水。”
一会两名产婆并一名年轻的奶娘在屈府婆使带领下,来到花园酒坊门口。此时的花园地气最先回了暖,草色遥看,鹅黄一片。可酒坊内并无呻吟声,宣容一直说这种痛还能坚持。
慢慢日影西斜了,一朵青云围拢在如同小船的月亮旁,姜隰和高机已经在酒坊等了四个时辰了,被宣容催促去吃晚饭,产婆也随着夫人轮换着去吃饭,昭节在宣容旁,一勺一勺喂宣容。
晚膳后一个时辰,生产的剧痛侵袭着宣容,宣容本还咬着被角支撑着,后来干脆大声呻吟起来,产婆在旁边安抚着,说:“先不要使力,姑娘还得等一会,等老奴叫你用力再用力。”
可疼啊,如同钝刀一点点切割皮肤,或者说比那个更疼,因为宣容深受多处刀枪,甚至胳臂都被夏南硬生生折断,但这些似乎都没有此刻疼,她疼得浑身是汗。昭节除了给擦汗便不知所措了。
这时产婆说:“姑娘,好了,用力吧。”
宣容开始用力,产婆说:“不行,再用力。”宣容拼尽全身力气,咬牙用力,可似乎没有任何功效。
产婆在旁边说:“姑娘,继续用力啊。”宣容继续用力,可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屈府的婆使到花园门口轻轻摇了一下头。
姜隰和高机见此,心忧不已,高条此时领着几名巫女跑来,高条先问:“宣容怎么样了,孩子生下来没有?”
高机摇摇头,高条说:“三姐,别担心,第一胎哪有这么快的。来,你看,这是杞国的巫女,这是陈国的巫女,还有那个淮夷的,赶快为姑娘敬天祈福。”
三个巫女跳着各自不同的舞蹈,念念有词向天向地来祷告。
酒坊内,昭节扶起宣容喝了点水,产婆郑重地说:“姑娘必须得用力,用长力,老奴帮你推推肚子,下面有产奴帮着公子冲一下生门。”宣容点点头,可这轮依旧失败了。她累的筋疲力竭。
门外一女奴忽然停止歌舞说:“将军,此处是否有酒神,奴通了天地,天地告诉我此处由酒神掌管,姑娘也由酒神庇护,请将军和夫人们去祭祀跪拜酒神,以期保姑娘和公子平安降生。”
姜隰和高机面面相觑,连忙说:“快,快,拿酒,祭祀酒神。”以酒酹地,姜隰领着高机高条跪在弯月之下,心中想着都是:“酒神啊,请庇护宣容。”
酒坊内,宣容在不断用力,挣扎,在她觉得筋疲力尽之时觉得有水滴从房梁滴到脸上,一滴两滴,尽管只有两滴,宣容就意识到那是青禾,是青禾。她拼劲全身气力,忽然听得有婴儿啼哭声,产婆激动地喊:“生了,生了,是一位男公子。”
宣容对昭节轻语:“无论看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今天你都不要让别人知道,答应我。”
昭节不解其意,刚她只顾在旁边闭着眼睛哭,根本没注意从房顶掉落的泪水。
青禾看到屈府花园中烟气升腾,就进了密道,在夫人们进餐时他爬上房顶的夹层里的,当他看到宣容生产的苦楚,咬着牙死死抑制自己的悲声,没想到泪水竟一滴一滴掉落。
孩子被奶娘抱出去时,只有屈归好奇地看,嚷着:“长得好漂亮。”
高条冲在高机姜隰前问稍后才走出酒坊的产婆:“姑娘现在可还好。”
产婆说:“血流得多一点,要多补补,不然小心以后身体虚弱。”
高条连忙吩咐:“你们这些小奴没听到吗?赶快端些肉糜。还有,你们接着跳,不许停,请你们答谢上苍,答谢酒神。一会本将军有重赏。”
产婆在旁小声提醒:“将军,姑娘累极,恐怕此刻也吃不进什么肉糜,让她先睡着,明早可尽点益母汤。”
婴孩被抱到内宅,花园里安静下来。暗夜刚刚过去,天边有了丝丝白光。宣容屏退其她女奴,昭节尽管一天一夜没睡,还坚持守夜,被宣容支了出去。宣容说:“我若渴了饿了,便摇这个铜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你先回去躺下来伸伸腿脚。”
昭节走后,宣容便看着自己在头顶的眼睛,那双流泪的眼睛不见了,半个时辰后,在宣容半睡半醒间,她感觉有人将热的甜汤一点一点喂到她的嘴里。宣容睁开眼,便看见了青禾。
青禾眼底红红地问:“宣容,你,受苦了。”
宣容冷冷说:“你知道吗,我也不清楚这孩子……”
青禾忙轻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你的便是我的,你的苦便是我的苦,你的乐也是我的乐,你掉下的每一个头发丝,都牵着我的挂念,更不要说你耗尽千辛万苦诞下的孩儿。”
这一夜,铜铃未响,昭节踏踏实实睡了一个时辰,惊醒时天已大亮,慌张到了宣容卧房,只见宣容睡得正香,室内血气消散,有一点点松针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