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容十四个月大的冬至前两日,高壅子带着高夫人来到了屈府,说是探望女儿和外孙。屈府在这一年多光阴拒绝很多人的拜访,甚至连新王也曾于宣容满周岁时被拒于门外,可此时绝没有拒绝之理。
屈骜见到高壅子,两人都相对而笑,只因两个人都花白了头发,不同的是,当初屈骜因失去一对儿女而白头,如今因得了孙女又精神矍铄;而高壅子因纵欲求欢失于调养白了发,也萎靡憔悴不少。屈骜和高壅子随意说两句,就推说困顿转入内屋;而高壅子乐得屈骜如此,在告别之后进了女儿的卧房。高夫人正坐在那里抹着泪,废婆站在高机身侧,高机抱着宣容。
高壅子用眼角扫了一眼宣容,说:“果真是好孩子!”然后使眼色示意高机。高机会意说:“废婆,麻烦你把姑娘带下去,姑娘想是该吃点粥糜了。”
看废婆出去后,高壅子就说:“三女啊,你和爹说,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高机说:“我能有什么打算,无非就是好好把宣容养大。”
高壅子冷笑:“你傻不傻,屈府的孙女用得着你养,丫鬟奴仆婆使那么多放于府外,良田华车美酒那么多倚于在花园外的坡上,你何必自苦?”
高机冷冷笑道:“看来父亲已为女儿谋划好了,不知如何谋划的?”
高壅子伸长脖子说:“就看你是否愿意了,为父想着,你守着寡就不必在夫家受气,那姜隰可是什么好相与的?你不如回了娘家,由娘家奉养,你也知道,咱家今昔可不是往日,大宅奴仆一样不少。”
高机说:“父亲可舍得米粮让女儿吃白饭?”
高壅子一横眉说:“你又说什么气话,为父我好心为你筹谋!”
高机问:“若我不想就在母家做无用之人呢?”
高壅子说:“你怎会无用,你的祖母甚是想念你,你的二嫂也生了女儿,你不还送了贺礼?就是你想出嫁,爹再为你找个一等一的男子,只是你恐怕成不了正室,便是做妾也比这守寡无趣的日子强啊。”
高夫人听得夫君如此说,怒目圆睁,说:“你找到我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高壅子斜眼看了高夫人,说:“我现在说了,你也听到了,我说得不对吗?”
高机问:“可以问问父亲,咱杞国还有什么一等一的男子?”
高壅子说:“胡偃,为父看他是将才。”
高机说:“父亲,你就死了这条心,我绝不离开屈府,我生是屈府的人,死便是这府中鬼。”
高夫人抹着眼泪说:“女儿寡居,娘心里不好受,你若不开心,便可请求将军夫妇,回高家老宅,和母亲一起居住。”
高机说:“将军夫妇待女儿很好,母亲不要多虑。”
姜隰在门口轻轻咳嗽,然后抱着宣容进得高机房内说:“高机,你为我屈府诞下孙辈,屈府上下感念。你正青春年少,宣容你不必挂念,今日即可随父母回去,我自会为你多准备金银器物,作为嫁妆,不枉你唤我夫妇父母三年。”
高机噗通跪于姜隰面前,仰着头坚定地说:“今日母亲如此说,就是要我去死,我便是死也不会离开这屈府。”
姜隰说:“那你自便。”然后抱着宣容走了。可宣容不知为何,突然挣开祖母怀抱,下到地面,蹒跚跑于高机身边,搂着跪于地的高机的脖子说:“祖母,我不让母亲走。”
宣容此时想到了安歌于即将死去之时,酴醾以头击柱的惨烈,她刚才分明在高机眼中看到了坚定和决绝,她不想她死,不仅因为她现在是自己的母亲,也因为她不想任何人去死。
但姜隰吓坏了,这是宣容说出的第一句话,竟如此完整,如此流利。她连忙凑上去,抱起宣容,问:“你不想母亲走?”
宣容点点头。
“那你再重说一遍。”
宣容不肯说。
姜隰耐心地哄着孩子,说:“宣容,你再说一边刚才的话。”
宣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叫巫医。”姜隰吩咐。
高氏夫妇走了,巫医来了,巫医说:“姑娘此时会说话不足为奇,毕竟已经十四个月大了。”
“可是她以前只是咿咿呀呀,今日竟一开口,便是一句完整的话。”
“夫人,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姑娘一看就是聪慧的孩子。”
这时,一个婆子说:“高家三子高条拜访。”
姜隰皱着眉说:“以后她高家亲戚就直接带到少夫人那里,婆使们仔细看着就罢了,不要来通报了。”
婆子吞吞吐吐说:“那高家三子说要来看姑娘的。”
姜隰说:“就说姑娘睡了。”
老将军说:“他当舅舅的一次都没看过这个外甥女,就让进来吧。都说有舅舅的孩子有福气。”
宣容这才意识到那个拎着大鹅来找她的小屁孩竟然摇身变成了她的舅舅,她真是心有不甘。
那个少年不必嘲笑自己是老藤上的一个瓜了,他长高了很多,似乎有自己现在的母亲高机高了,锦衣美玉。他为将军夫妇恭敬地行了大礼,在将军允许后,方恭敬坐于席内望向宣容,微微一笑,露出有些不整齐的牙齿,说:“宣容啊,是小舅舅。”
宣容缓慢地走来,靠近高条,伸手就是一抓,高条的脸登时有了一个长长的血条,他下意识去躲开,可又被安歌拽住了头发。废连忙去抱起宣容,轻轻捏宣容的手,姜隰连忙说:“不要碰她的手。”废慌张地放下手。宣容就一直拽着高条的头发,高条疼得龇牙咧嘴,一个劲说:“我是小舅舅啊,我是小舅舅啊,小舅舅还给你带了礼物。”说着从怀里拿出个小罐子,小罐子立刻传来虫鸣。
“这是舅舅老早地给你抓的一对蛐蛐,一直精心养着,就等着见到你,给你玩呢。”宣容见到蛐蛐,才松了手,手指间仍有拽掉的头发。
废想抱宣容退下,可刚抱起来,宣容就开始哭,把她放下,她就又一步一步倒到高条身侧坐下,高条满眼宠溺看着自己的外甥女。
屈骜见此,就示意锥岩推着他离开,这时高条说:“将军,晚辈也想上阵。”
屈骜有点好奇地问:“你父母同意吗?”
高条大咧咧地说:“我也没那么多心眼,也不爱诗书,总不能在家待着,我想上阵杀敌。”
屈骜说:“你杀过鸡吗?”
高条说:“没杀过。”
屈骜问:“你见过血吗?”
高条说:“没见过很多血。”
屈骜说:“你见过死人吗?”
高条也摇摇头。
屈骜说:“你会武功或者驾车吗?”
高条说:“不会,但是晚辈愿意学。请将军给我指个师傅。”
屈骜说:“你还是问了父母兄长的意见,如果他们都同意,我就让你去微那里。”
高条欣喜万分。宣容仔细看着高条那欣喜的样子,想他呀,这只小猴,终究是没有变。
旬日有余,屈骜没来及等到高条回信,就惊闻高壅子骤然离世。据传,高壅子死于侍妾刁的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