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节闻哭声进入姒夫子的房内劝解,可如何劝解,都无济于事;昭节也急得大哭,良久宣容一手支地,一手捂着心口,断续说:“叫酴醾来,说我想……喝……汤。”
片刻,酴醾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来到姒夫子的房内,手端着一碗汤,因为浑身的剧痛,她浑身战栗,牙关紧咬,她说:“姑娘,你早该如此,你和他本就有缘无分,没必要再浪费你今世的青春。”
宣容问:“此汤可对我腹中胎儿……”
酴醾说:“无碍。不仅无碍还有进益,母体思虑过多孩儿必多受其扰,不知归属。”
宣容问:“你不见见我师傅?”
酴醾说:“无颜再见,但终会再见。”
宣容红着双眼,站起身接过这碗汤。酴醾说:“姑娘前世曾做过春酒,奴也效仿姑娘感知天地的巧意,用这碗接的秋雨,意在无根之水来解无果之情。”
宣容一饮而尽,弃碗而哭,她抬着头抑制着不让自己呕吐,泪水从眼角流到鬓角,湿了头发。
酴醾的嘴角一点点舒展,她觉得身上没有那么痛了,她觉得她变得轻盈了,她一点点抽离躯体。
无尘跑进来,酒气冲天,抱着酴醾哭喊:“你弃我而去,为何不和我告别,为什么啊?”酴醾发出痴痴呆呆地笑,笑着笑着竟没有了气息。无尘抱着酴醾一步一步走出屈府。
淑节在雨中追出去喊:“无尘子,你这是去哪?”
姜隰也走出来喊:“无尘子,老妇定会厚葬酴醾,还请你回来。”
无尘子回头说:“多谢这些年府上叨扰,生于天地,归于天地,何谈葬与不葬?”
姜隰湿了眼眶。
宣容整整哭了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窗外风雨大作,多少百姓都指着天说:“这雨比夏天来得更猛。”树叶几乎一夜掉进,未来及采摘的百果都坠落于地,小松鼠兴奋地在雨中储藏过冬的食物。
这一天一夜,青禾也没有闲着,他偷偷回到鹿城,潜到妹妹醺儿的房间,一掌打晕侍奉醺儿的婆子。醺儿看见她兴奋跑过来扑倒他的怀里说:“哥哥,你回来了,你这三天都到哪去了?”
青禾红了眼眶,这个九岁的小姑娘恐怕还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
醺儿说:“哥哥不哭,你不要怕,父亲这两天也没有回来,只是母亲很生气,已经几天没出门了。”
青禾示意醺儿小声说话,醺儿有些不解,但依旧很配合。
青禾说:“醺儿,愿不愿意和哥哥出去玩?”
醺儿睁大眼睛,点点头。
青禾问:“如果出去,咱们就再也不回鹿城了,醺儿会不会想母亲?”
醺儿依旧点点头,说:“我们可以带着母亲一起去玩。”
青禾说:“哥哥不想带母亲,母亲对哥哥很凶。”
醺儿说:“那我们就出去玩一会,好不好?等醺儿想母亲了,醺儿就回来。”
青禾点头。
“你们哪也别想去……”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妫息大踏步进了女儿房间。
青禾说:“母亲就不要阻拦了,儿子只想领妹妹看看父亲,看完父亲,儿子定将妹妹送回。”
妫息面如青石说:“不必了,一个奴罢了,死了也是奴,犯不着陈国尊贵的王室之后去看。”
青禾气愤地说:“那当初你这尊贵的王室之后还偏要绞尽脑汁地嫁给一个奴,我们父亲是奴,我和醺儿是什么?”
妫息说:“妫青禾,你可以是王,是这陈国之王。”
青禾愣了,问:“母亲,你的意思是……”
妫息点点头:“是的,现在太子午还在路途中,陈国一半的军队也还听从我和你舅舅的调度,你若想当,便当得。”
青禾问:“母亲不怕楚国?”
妫息哈哈大笑:“楚国?楚国以大欺小,轻浮无理,你武功不弱,等你做了陈王,联合小国抗衡楚国即可,再不济,母亲亦可披挂替你出征,。”
青禾斩钉截铁说:“我不想当王。”
妫息惊奇地问:“为什么?”
青禾说:“因为我是个奴。”
妫息大声说:“你,是我妫息的儿子,宽厚有德,武功高强,比庸碌胆小的太子不知强多少。”
青禾苍凉地说:“谢谢母亲的夸奖,可我心中没有陈国的江山。”
妫息问:“你心中恐怕只有杞国的美人吧?”
青禾毫不犹豫回答:“是的。”
妫息暴跳如雷:“你……你如当了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白的黑的是会唱的还是会舞的,随你挑,为何一定要那个宣容。”
青禾说:“那母亲当初为何只认准父亲这个杞国的将?”
妫息不语,感情的事谁能说清楚。
“杞国妖女已经有孕五月。”
“那应该是我的骨肉,即便不是我的,我不在乎。我一定会和宣容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青禾坚定地说。
忽然,一军士来报:“夫人,在下听闻公卿大臣要率领卫队在郊外迎接公子午。”
妫息说:“怎么无人告知我?”
军士说:“因这其中并无女眷。”
妫息怒斥说:“本夫人说的是调动卫队这件事。”
军士说:“恐马上就有人来通报夫人。”
妫息回头对青禾说:“你当真要去寻杞国妖女。”
青禾点点头,说:“我先要带着醺儿埋葬父亲,之后儿子定将醺儿送回。”
妫息说:“我要是不让你们去呢?”
醺儿听到“埋葬父亲”,就大哭起来,说:“哥哥,哥哥,为什么要埋葬父亲。”
妫息不耐烦地说:“因为他死了。”
醺儿哭着问:“父亲不会死,醺儿不让父亲死……”
青禾说:“母亲,还是忙朝中事宜吧。拜您教诲,儿子武功今非昔比,母亲就不要为难儿子。”
“你……”,妫息指着儿子的脸,手指不停地颤抖,“你这个逆子!”
“你不让我们去安葬父亲,祭奠父亲,难道不是您在教我们做逆子吗?母亲要恨就恨我一个人,我不想在醺儿面前多说什么?”青禾的眼泪最终抑制不住留了下来。
妫息手指颓然放下,她说:“要走可以,必须带着二十军士护卫,四名婆子伺候醺儿。”
青禾说:“我知道母亲的用意,不过你随便吧。”
青禾背着醺儿走出鹿城,坚定的头也不回地走出鹿城,他知道他再也不想回来了,尽管他在这出生长大,尽管这里有他和父亲,他和醺儿,甚至他和宣容的美好回忆。
等青禾离开,妫息颓丧地坐在醺儿的床榻边,喃喃说:“我也想最后看他一眼啊,儿子,你怎么就不央求娘去看他最后一眼呢?我们也是将近二十年的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