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旭日东升,醉仙阁内闻人晏还在贪睡,换了清减衣裳的朝阳上了马车,带着人离开墨城。
未免招摇过市,朝阳与沈璃轩同乘一辆马车。
路途无聊,又不好看公文,朝阳要么发呆,要么睡觉。
沈璃轩就保持着坐姿。
行了十几日,两人没说一句话,连着眼神交汇都没有。
长公主回京,自然有人迎驾。
听闻马车将入城,立于城头之上的安宁侯殷切盼望着;见着马车,下了城墙迎接的安宁侯似忧似喜。
无论如何,安宁侯收敛情绪一步步走去,待新帝车辇停下,安宁侯上前去。
帘子掀开,先出来的是沈璃轩,之后是一名看不清但身量尚小的少女,那少女扶着沈璃轩的手下了马车。
迎驾的几位大人面面相觑:这少女自然是长公主了,但这男子是谁?
安宁侯接到了回信,自然也知道眼下离长公主最近的人,便是九大家族极为信任的沈国师。
“近来,可还安康?”
朝阳下了马车略整理衣裳,对迎上前来的安宁侯问道。
安宁侯点头“劳长公主挂念,一切安好。”
朝阳点点头,随后道“本宫离京已有时日,幸有国师护驾,方能回京。”
“护送长公主,是微臣之幸。”沈璃轩走出来恭敬道。
众人这才知道扶着长公主下马车的人是谁,但不禁疑问:国师?他们怎么不知道有这号人?
“国师?可是沈国师,是当年先帝外出海外求取长生不老药带回来的那孩子?”说着,那位开口的大臣走上前来,细细打量沈璃轩好一会儿,点点头“看这年龄想是了,老臣以为只是先帝一时之言,却不想有生之年能见着国师,听闻国师久居雪山,如今太平盛世,却缘何下山?”
朝阳看着那开口的老臣:陈州刘家,并无族宗势力,想是真知道过往旧事,又倚老卖老,才会如此大胆。
这般大胆,朝阳并不讨厌;但在场的许多大臣,心中惶惶。
“何为,太平盛世?”沈璃轩缓缓问道。
这句话自然不是要人解释,但也不是那般容易回答的。
无战乱之忧,无穷困之悲,是为太平盛世。
那么,眼下是不是太平盛世?
柳州瘟疫刚缓过来,陈州又有流匪,往后……往后还有诸王称霸。
朝阳看着在场的几位世家代表,对于往后的情形,她看的一清二楚。
“沈国师出山,全因本宫留恋宫外。本宫乏了,该回殿了。”后一句,朝阳略压低声音同一旁安宁侯道。
安宁侯点头示意,车辇行来。
朝阳上了宫中车辇,往居所而去。
与之同行的,还有沈璃轩。
对于长公主同国师回京,承平王府也很是诧异。
相较于南阳王的担忧,承平王更关注国师这个人。
“以前虽然听过国师,但这会儿突然冒出来却是稀奇,也不知道这国师为谁做事?”承平王满心忧虑道。
“爹,这件事要告知大哥么?”承平王二儿子赵錛问道。
承平王想要告知老大,但又怕惹得老大担忧,一时之间拿不出注意来。
“这件事,为娘已飞鸽传书告知你家大哥。”一夫人掀帘而来,神色十分从容。
承平王一见夫人,忙起身扶住夫人坐下。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么?”赵錛忙围上前去问道。
“静观其变,区区一介孤女,翻不出巨浪来。新帝在墨城,我们的注意力还应该在墨城。”承平王妃不以为然道。
这还只是承平王府对长公主回京的看法,其他王府、高官别有想法。
京中人对于长公主回京是何态度,朝阳并不在乎。
夜深露中,朝阳难得于月下漫步,与之同行的还有安宁侯。
略后退半步,容少女走在前面的人,略偏身不至于正面冲撞少女。
“上次那封信,并非我寄出。”
朝阳有些惊讶,随后点点头“我只觉得字迹有些清秀,只当是人心境不同导致的。想来我年纪还小,见面次数甚少,不应当会有那封信。”
“回信我也收到了,我明白。只是,或许我也有执念了。”安宁侯淡淡道。
朝阳轻声道“太多执念,并不是什么好事,有些时候甚至会迷失自己、丧失自己。山川风光,也可以成为执念。如果是以最善变最看不懂的人……很是不值。”
这句话,以现在的朝阳其实说不出来,但此时此刻,就很顺从的从朝阳嘴里说了出来。
“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安宁侯微微一笑,接口道。
朝阳轻轻叹了口气“之前我觉得沈璃轩和你相似,现在我又觉得你和沈璃轩很相似,但我无法知道为何你们会相似。”
“……国师么,我也觉得似曾相识,但到底不是他。”安宁侯低头道。
“我时间不多,很多琐碎的事情只能最快解决,国师是一个变数,这颗棋子我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权且攥在手中了。”
安宁侯认为朝阳口中说的时间不多是因为公文太多了,如今听到朝阳如此说沈璃轩,心中有些许欢喜也有些许伤感“他应当知道吧。”
“知道。”
得了朝阳的回话,安宁侯不再问下去了,再往下,就触及了他人领域。
“其实,”安宁侯迟疑了会儿,继续道“你与阿宴一直在墨城,我还安心些。”
朝阳缓下步伐来,于水边停住脚步,朝阳看到水里的明月,抬头望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前,天下与阿宴都是我最挂心的两件事,两者我无法选择。去了墨城之后……现在,两者之中只能选择一个,我有了选择。我要走什么路,阿宴要走什么路,我很清楚。”
约摸半柱香,安宁侯接着将京中各大势力动态汇报,便离了皇宫。
理清京中局势,朝阳想着该返身回去安歇。
又回到凉亭时,朝阳看到水边立着一人:长衫磊落,略仰头观月,月华落在那人身上,略单薄的人越显孤寂。
看着这场景,朝阳脑海中似乎闪过类似场景,但她不知道那是谁、是在哪里。
记忆掠过时,朝阳没能抓住;记忆掠过之后,徒留心上一紧。
觉察到心的难受,朝阳不由得双腿一软,直坐在草地上。
夜观星象而叹无能为力的沈璃轩听到声响,偏头看去,一见着朝阳瘫坐在草地上,忙飞奔而去,恰扶住要倒在地上的朝阳。
“……难受。”
无法言说的情感压迫着朝阳整个人,这个时候她或许需要一滴泪来释放压迫,只是,在朝阳双眉紧蹙,眼眶微湿润,才要蓄积泪水的时候,昏了过去。
待朝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白天了,半开的窗户看得到时上时下的粉蝶。
“你醒了。”
“嗯。”朝阳颔首,随即双脚着地坐起身来。随侍一旁的沈璃轩离开床榻,腾出位置来。
“我是不是也要死了。”看着窗外无限阳光,朝阳漫不经心道。
说者从容,闻着紧张。
“……不会、那么快。”
朝阳笑笑“九大家族已歿八位掌事者,我很清楚。不过,”朝阳回过神来“我其实也不是很在意,按理说,早卸下身上重负,我或许该乐观才是。”
“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那就不会期待天命成全。”
朝阳无奈摇摇头“这世上我顺从两件事,父母之望和天道运行,但我活着,就还是人,免不了人性。”
“你的人性,可惜也只表现在这两件事上……”说着,沈璃轩轻轻叹了一口气,略走上前来,很认真的看着朝阳。
朝阳处之以波澜不惊。
“哼,”轻笑一声,沈璃轩偏开眼“你的眼神,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你的眼神,不似初见时冷然。”朝阳淡淡道“或许,你该出去走走,多看看,世上女子千千万万,总归是找得到你想要的。”
沈璃轩摇摇头“我喜欢你,不是有理由的喜欢,也不是前生今世的宿命,我很清楚,只是我最深的执念。”
“你说的字我能懂,但蕴含的情感,我不能体会。”朝阳不由得皱眉,心中想着她是不是不应该把沈璃轩放在身边,此刻的沈璃轩像是走入困兽犹斗的无力之中。
沈璃轩转身欲走,此刻一只粉蝶自窗户飞入落在朝阳肩胛处,朝阳略抬手,粉蝶飞入指尖,指尖移入眼底正要细看粉蝶,朝阳只觉得一阵风袭来,粉蝶匆忙离去之时,她感受到裹挟而来的怀抱,还听到有人说道“这一次我想以我国师的手段,来探清你到底想走什么样的路。”
一阵天旋地转,朝阳眼前恍惚好一阵才恢复过来,待她意识清醒,发现自己与沈璃轩立于礁石之上,脚边是冲击礁石的浪花。
“现有一男子,妻母落水,当救谁?”沈璃轩手下一挥,果真见岸边一男子苦苦嚎叫,沉入海水中一老一少不住呼叫。
朝阳看着这场面,没用多长时间思考便道“母亲。”
天下与阿晏,终究是天下重要,且待天下平定之后,她可以选择去陪阿晏。
其子,待母百年之后,随妻而去,大抵也算得上一种解决方法。
朝阳回过头来看着沈璃轩,眸中依旧从容。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说着,沈璃轩示意朝阳看去。
朝阳顺势看向岸边,落水的妻子和男子的母亲已经上岸,此刻灾后重生般的喜极而泣。
朝阳皱眉。
“世人总是问,两个最爱的人落难要如何两全,但从来都是,三个人的事情只让一个人做选择,旁观者总是对一个人做的决定指指点点。”
“你想说,天下与阿晏会自救?”朝阳略抬头,随后淡淡一笑“我可能知道他们会自救,但对我而言,我的决定只会有我一个人思考,我只考虑我所能做的。”朝阳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你想要说的有部分正确,但我还是不能放手。”立于烟波浩渺江海之上,随波而来的水波携裹着安宁,在这么一片方寸之地,朝阳觉得熟悉,恍若出生之地般。
“这个地方,很熟悉。”良久,朝阳止不住说道。
“当年倾帝携妻儿泛舟海外求取仙药,以此为终点。”
“……”朝阳诧异的回头看着沈璃轩“这个地方……是蓬莱?”
“你如果不在乎倾国里面的一丝一毫,那么这里是蓬莱,是方丈,亦或者悬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