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厨房的苍画忙活完,到中庭来没看到楚青和王笋的身影,知晓楚青送王笋出去了。
这么大半年,苍画都是早起离家的人,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家等着,她都忘记了一个人待在空无一人的屋子中感觉了。
不知是出于何种情绪,苍画在檐下栏杆处坐下,偏过身子看夕阳下飞过天空的青鸟。
眼下入秋了,院子里还开的好的也就朝颜了。往常她见到紫色、蓝色牵牛花都是明艳至极还带着清晨的湿润,不似现在,在夕阳斜晖里紧闭着花口,整个萎靡得狠。
再抬头,隔着院墙看到了远处的山,山在暧昧的暮色间也从苍翠至极裹上了霞色的外披。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苍画轻轻叹了一口气,脑袋便渐渐放空去。
在这山色未烬、长夜将侵的时节,总是会引诱人生出重重离愁别绪来。
“楚姑娘。”
刚送完王笋回家折返身往回走的楚青听到有人喊自己,迟疑了会儿后走上前去。
“楚赵两国近期将交战,这里虽然不是交界处,但恐会被波及。所以,我想楚姑娘同苍画姑娘或许寻一更安全地方为好。”江遇迟疑了会儿,说道。
楚青见着江遇并不惊讶,只思考了会儿,点点头“多谢好意,不过,这件事情你与她商量更好。毕竟,我对这里的情形一无所知,也不能贸然给出建议。”
江遇看着说的坦诚的楚青,好一会儿眼带疑惑的问道“楚姑娘似乎不是会被其他左右决定的人,我也认为楚姑娘完全不了解当前情形,我更认为,楚姑娘料事如神本事应该远高于我和苍画姑娘。那么楚姑娘大抵回回一个‘我会替你转告的’。如今,楚姑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我感到诧异。”
“你竟然知道,那又为什么借我之口行关心他人之事。”
“……”虽然说得很是隐晦,但江遇一下子就明白楚青说得意思,而这种猝不及防被人戳穿的情形,让江遇颇感尴尬。
“……这,想来苍画姑娘不待见我……”后者依旧从容,倒让才生出一个借口来的江遇倍感无措“我身上仍有伤,若是呆的久了,怕是苍画姑娘生疑。”
“上次你来家中,离开之后她脸色就有些不自然,或者,她那时候已经知道你受伤了,但也没多问。心照不宣,到底是因为猜忌呢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当事人应该最是清楚。”
“……我自知天壤之别,楚姑娘这番话……倒是很容易让我生出痴心妄想来。”
“人与人无所谓天与地,不过一心求一心。何况,你们之间的情感与纠缠,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看的一清二楚。”楚青说完抬步继续走,走了七八步见身后还没有动静,便停下脚步偏过身道“远来是客,不进去喝杯茶?”
江遇再抬头看到楚青继续往前走,迟疑了会儿大步上前去“楚姑娘说的是呢!”
门推开的时候,苍画还坐在栏杆上未能回过神来,只她反射般的抬头痴痴盯着推开门时,忽然觉得那人席卷温暖的风而来,风一来她的愁绪就被吹散了。
待苍画眼睛完全聚焦,这才看到楚青身后正和上门的江遇。
“我今天事情很少,便早早的回来了……你们?”真要楚青解释的苍画见着两人人进来,诧异的看着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个人。
“路上碰到了,江公子有事要同你说,便来了。”
说着楚青抬手将桌子上收拾好的笔墨纸砚挪到自己屋子里去。
“既然都来了,恰撞到我们吃饭,索性吃完饭再谈?”临了,楚青如此说道。
“啊?”江遇诧异的看着苍画,后者转身往厨房走去,口中念到“也好。我做完饭才发现王婶是留了条鱼,我和阿青也吃不完,你来的倒是凑巧。”
收拾完走出来的楚青站在廊下略看了一眼恰低头的江遇,又看了一眼苍画后,抬步并未往厨房去帮忙,而是往中堂走去。
“阿画做的饭菜很好吃,不用担心像初春那般饭不成饭、菜不成菜的。”待苍画端着饭菜出来就听到楚青如是道。
“那倒不是,”江遇依着楚青眼色在一旁落座,继续道“往常在外养成了对吃的不甚上心的习惯。像你们做饭应当是量入为出,我只是有些担忧让你们吃不饱。”
“你完全不必担忧,我们两个人吃饭,两个菜略少,三个菜又多,我想着多做方能练习手艺,是以……”说着,苍画坐下来“寻常我们都是吃完一茬坐着休息会儿,然后扫盘。”
江遇想要看苍画,但苍画已经在他身边落座并摆碗筷,便看向对坐的楚青,面色和缓。江遇这一番动作迅速且悄无声息的。
“或许是我白日教习的认真,没听到王婶的嘱咐,并不知晓盖起来的碗里还有两条鲫鱼汤。”楚青转过眼看着桌上热好的鲫鱼汤说道。
苍画抬手盛了一碗鱼汤给楚青“可惜我手艺还是做不了又新鲜又没甚腥味的鱼汤。”
楚青接过鱼汤略略点头“没事,来日方长。”
苍画将盛的第二碗鱼汤放到江遇眼皮底下“王婶的手艺还是老道的狠,不似我现在只能炒炒时蔬的。”
“谢谢,”轻声道谢后,江遇抬起汤匙喝了几口,点点头“很好喝。”
“其他的时候喝到的,都是调料的味道。”楚青中肯评价了一句后,这才开始拿起汤匙喝起汤来。
苍画最后一碗才给自己,也喝了几口,笑道“王婶一开始都是留着硬菜的,就是大鱼大肉的那种,然后又是重调料的,后面知晓阿青有些些挑食,才摸去清淡方向,后面就知道我们都喜欢这种调调了。但是呢,”又喝了几口,苍画继续道“这种清淡的要求去除食物本身的不足,火候啊、材料先后顺序啊、是先油后炒还是先炒后油、下锅之前要不要放盐什么的,都是要经验的,我可不怎么会掌握。”
楚青笑笑,没说话。
苍画也变不说了。
若是楚青继续说下去,苍画还是会接下去的,但苍画知晓楚青是食不言的习惯,也就不再说话了。
待用过饭后,楚青起身伸了伸腰,便将碗筷拿走,道“此时有空,你们便谈谈。”
苍画见楚青端着碗筷入了厨房,也没有阻止,略收拾一番桌子并给江遇续上一杯温茶后,自个儿走到廊下,在她寻常坐着的栏杆处坐下。
“是,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吗?”苍画淡淡道。
“楚赵两国交战,这里,恐会被波及。我知道你曾是江湖中人,但一个江湖人面对成千上万的军队无异于螳臂当车,何况,眼下的你依旧不适宜动武。我想着,你和楚姑娘,要不要去安全的地方。”
“……”苍画低着头,看着水中的明月,好一会儿才道“我自知时日无多,本来,我一生欢乐的时光从我母亲死于非命时就已经结束了,我拼劲全力叛出师门本就是完成了最大的心愿,常言道,心愿已了死而无憾,只是不期我最后一次回栖霞山,碰到了阿青,也有了这将近一年平凡而欢乐的时光……”
“如果你愿意,你还有很多欢乐的时光,还有许多人间清欢、湖光山色……”
苍画摇摇头“所谓的美景不是非要说是如何美丽的地方,而是你的心态。这样的景色,每次我回家、离家时已经见过千万次了,不必求远求奇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连着楚千行都没有了消息,我不认为这是我痊愈的朕兆,相反,我认为楚千行也知道无力回天,便不再打搅了。”
“……我可以……”
“无论是因为华鹊谷那边考虑,还是仅你个人考虑,我都不想知道死期后还要拖着身体去苦苦求生。相比于无休无止的治疗,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好,最安静的生活就在我手上,最想见的人就在我身边。但是,你既然说了这话,有件事,我确实又想要麻烦你。”
“是关于楚姑娘吗。”
苍画点点头“眼下安宁不过一两年,我死之后,这样战乱之地,她一个贵人怕是沦落风尘,每每想起我便觉得很是难受。”
“那么,你为了她不想多活么?”江遇轻声问道。
苍画点点头,尔后无奈一笑“我很想,但是知道我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我想,如果你是因为云恣意而守着我,那守着我这份情谊转嫁到阿青身上,也无不可。”
江遇认真听完,抬手抿了几口微凉的水,道“楚姑娘虽然孑然一身,但不是平常人,眼见、谋略、才能我都不会小看,我倒是认为倘若她有了她想做的,无人可拦。乱世,或许对于其他孤女来说是地狱、是噩梦,但对于她来说,我更愿意认为在她眼中,不过是‘区区’。”
“如果她有武功我或许会认可你说的话,但她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倘若某年某月某日楚姑娘身处险境而无招架之力,我必然想救。如此,你便也安心了。”最终,江遇妥协道。
苍画略略一笑,点点头“那便麻烦你了。”
江遇轻声道“无事”后,两人一个坐在栏杆上,一个坐在桌旁,没有再说什么。
待楚青收拾完,又回了自己屋子拿了笔墨纸砚后到了大厅。
因其他处的油灯都灭了,只留着大堂这一盏灯,而王笋的文章还未批阅完,是以,楚青便来蹭灯。
铺开间,江遇见到两个人写得字,没甚笔锋、略显幼稚的字便是王笋的了,另一个,不是很具有美态,但俊秀,不像是一个女子写得,也不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写得。
字写得或许入不了大家的眼,但字所表达的意思直白、简约而又清奇。
“你们谈完了?”头也不抬,楚青道。
“也没什么,倘若战乱真的蔓延到了这儿,我们便搬走,要是没到这儿,我们继续住在这儿。”苍画回答道。
“为什么不一劳永逸、未雨绸缪先搬到安宁的地方。”楚青淡淡道。
“这里毕竟我认识,其他地方我倒是不认识,而且也没有那么多功夫,何况,一旦打战,天下哪里有安宁的地方……”说完,苍画才反应过来,偏头看向楚青“你想要离开这里吗,阿青?”
“不是。我没见过其他人,只是对此有些许好奇。”楚青淡淡道“对于一个生活了许久的地方或许是难以割舍的。”
批阅完毕,楚青搁下笔,将东西压在桌上,尔后站起来伸了伸腰,抬步走向庭院“人生苦短,很多事情和人转瞬即逝。离开不离开这里,我并没有意见。夜深露重,我该去沐浴、歇息去了。”
苍画站起身来,点点头“好。”
看着楚青回屋子,江遇眼光才从桌上的文字上挪开,并站起来,过了会儿道“时候不早了,我便不打搅你们了。”
苍画点点头。
江遇点点头后,抬步往大门走去。
眼见着江遇离开后,苍画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看前门、看看后院,她感受到,她的心有点难受:这是想要抓住想要的又无法握住的无奈。
水汽氤氲间,闭眸的人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澄澈而又无情的双眼。楚青抬手,任水从手掌滑落。
许多时候,楚青对于醒来之后的一切都是在旁观,但是今日听到江遇说战乱的那一刻,楚青似乎感受到了比之前被人用匕首刺入心脏更深刻的感受。
“我是谁,对于我来说从来都是一个浪费时间的无聊问题。可是,我似乎知道我是谁就能填补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楚青没有再想了。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但这里从来都不可能被人间战乱所波及。有人能够来这里,比如江遇;有人却无法离开这里,比如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