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转眼到了除夕,皇宫里到处张灯结彩,红彤彤一片,喜气洋洋,唯独景贵妃的院子少了主子,没有别的院子热闹,算算日子,景贵妃应该两天前就回到皇宫了,怎么依旧不见消息。小皇子和小公主几个月前一直闹觉,四五个奶娘都哄不好,太医诊断说是得了癔症,皇帝连忙请刚到皇宫的小天师祛除邪祟,现在情况时好时坏。
“哇啊……”
一连几天大雪,好不容易有个晴天,奶娘把他们带出来晒太阳,当下无缘无故又开始哭。
“来信了……来信了……”采薇跑的气喘吁吁,小脸已经红透半边。
一个奶娘放下针线活,立马迎上去:“主子来信了,说什么了?”
采薇喘得说不上话,连连摇头。
奶娘给她顺顺气:“缓缓,缓缓。”
“出大事了,主子……主子没了。”说完采薇差点哭出来。
另一个奶娘示意抱着皇子公主的两个奶娘进屋:“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
“是真的,信上说,两个月前主子刚从小城出发,山上积雪突然崩塌,连人带马一起拍进了崖底,大雪深厚,要找尸体只能等开春,所以……”
所以……人没了!
不光景贵妃,一起去的大臣和茂春等一群下人,无一生还。
这消息如雷击般劈中院子里的每个人,同样劈中一心求长生的老皇帝。
“快,来人,宣太医……”
公公的呼救声在偌大的皇宫里此起彼伏,听起来更像是在催命。
“苦竹……苦竹……”
平馨连带着哭腔大喊直奔木楼而来,刚推开木楼第一层的木门,便看见苦竹凌乱着银发半跪在地上,右手持剑触地勉强支撑身体,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嘴角黑色的血缓缓流出,一滴滴滴在地上,看起来很是虚弱。
“啊……”
平馨先是轻叫一声,待看清后连忙上前。
“苦竹,你怎么了,有没有事啊?”见苦竹这样,平馨简直急哭,整颗像被揪了起来。
招魂幡、引路灯、寻仙香、七星剑阵,可惜都失败了,白烛皆熄,红绳立断,香不生烟……
原认为,自己能号令的了百万鬼尸、能制成人魃傀儡、能造出人人畏惧的莎婆罗,却唤不回千里之外的一缕孤魂……
她恼,她悲,她恨。
她又无可奈何。
这一切……
都是天意。
“苦竹……”平馨小声呼唤,在这皇宫,她已经没有了景贵妃,她不能再失去苦竹。
“不好了,不好了,六公主,不好了。”采薇径直跑来:“皇上不行了,康公公让各位皇子公主速去乾清殿。”
平馨脑袋“嗡……”的一声,一阵空白,她想不起是怎样焦急的跑到寝殿,想不起康公公说的话,甚至想不起父皇的样子,躺在床上苍老虚弱、奄奄一息的那个人她觉得有些陌生,可是眼泪……突然就流下来,心口抽痛,窒息的压抑,莫大的悲伤如洪水般席卷整个乾清殿,几个贵妃甚至哭昏过去,朝廷大臣都在传言宫里候着,一个个低着头眨着泪眼,齐良温没想到,平生第一次将要见到的古南皇帝,竟会是最后一面。
这个年,整个古南过得都很压抑,没有烟花爆竹,没有红福灯笼,一切看似哀丧、沉寂,实际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没有太子,意味着古南谁都能争,可是谁都不知康公公手里有没有皇帝的圣旨,所以一切还是个不定数。
许是老皇帝内心对平馨有愧,又或者不想她卷入朝廷纷争,在弥留之际竟解除了她与柳文宣的婚事,让平馨自己有选择驸马的权利,当然这件事等宣读圣旨的时候才知晓。
其实,又有谁会知道,古南皇帝活着极为无奈,他急于求取长生药,是因为几个皇嗣里并没有合适的人继承皇位,国运势弱,他想再多撑几年。
大皇子初立为太子,无奈是个痴儿,不肖几年被废,二皇子早夭,四皇子早年被录贵妃收养,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冯美人,五皇子生性跋扈,母妃便是不久前死掉的周皇后,七皇子则是录贵妃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儿子,只才八岁,比他四哥小了十年,录贵妃有心想她亲儿子做皇帝,可是大臣不能答应啊,再怎么也得四皇子先,可不管四皇子还是七皇子,她这个太后还能跑的了吗,再说她背后可是南怀小公馆,完全不用怕一个小小的冯美人抢她的位置,至于八皇子更别谈了,还是抱在手里的小娃娃,还不知道自己的母妃死于雪崩吧,三公主早些年是要嫁给周大将军的部下,正好撞上六公主被幻虚退婚,于是三公主代替六公主嫁到了幻虚,九公主呢,跟他八哥一样不谙世事。
在旁人看来,将来的皇帝不是四皇子就是五皇子,四皇子安静、内敛,算得上稳重,但为人有点让人猜不透摸不着,五皇子浮躁、高傲,却是没有一点心机,要不是背后有亲舅舅的势力还有皇帝有意保护,早死几百回了。
七日之后,也就是古南老皇帝出殡的日子,护国寺的高僧围坐皇陵诵经一天一夜,康公公适时拿出圣旨,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
圣旨的大意为:“皇位事关国运,暂由恩亲王与丞相和新晋大将军一同代理,朝廷的任何决定需三位一致同意才可实行,代位期间需选择、考核、提拔未来皇位的人选,另外解除六公主与内阁少将军的婚约,六公主可自行选择驸马,任何人不得干涉。”
这个恩亲王与皇帝是同支兄弟,其妹妹嫁与还是世子时的老皇帝为世子妃,难产死了,生下一个痴呆儿,换句话说这个恩亲王既是皇帝的兄弟也是大皇子的舅舅,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不是没有能力,这种人如果造反反而很可怕,不过老皇帝还是很聪明的塞了一个丞相,这是个老狐狸了,朝中颇得人心却不显山露水,既能辅助恩亲王处理朝中事务又能制约兵马军队,干女儿全贵妃不过是进宫做做样子,早夭的二皇子与他更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现在站在一个平衡点上,所有势力都想巴结,连带着他的门生齐良温。
圣旨上老皇帝只提到皇位,没有明确指出是谁,这让几方势力一时有些紧张,看这样子,怕是不只限于二位皇子吧。
若真如此,皇位还是要抢啊。
一场丧礼,各安心思,成为勾心斗角的开端。
老皇帝的陵墓还未封门,康公公便遣散众人,在外放风,因为墓里有个本该被世间遗忘的人。
巨大的棺椁旁伏着一位佝偻、枯槁的老者,双眼早已混沌不堪,颤抖的伸出干枯的双手爱怜的轻抚冰冷的石棺,呜咽,嘶哑而绝望的呜咽。
“儿啊……”
想他曾是古南轻衣侯,为爱子打下江山,自除衔职堵悠悠众口,风光了半世,又生生憋屈了半世,不曾想,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终是走在了自己的前面,他是天子,可他不是太上皇,他拥他为君,他不愿称他为臣。
他最后能做的,就是保他那位卑微的父亲,余生无恙。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被一个年轻人慢慢搀出陵墓,身后石门“咚”的一声落下,断了所有念想,至此两人再也不得相见,这是皇陵,君臣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