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皇宫
华依蝶每天苦等那只鸟再次飞进飞雪院,自从奇香被毁后,她的心里总是空荡荡的,虽然每晚圣上都来,可她想当皇后,没有香的庇护,她不敢吹这个枕边风。
又见日头西落,又是失望的一天,倩影收起心思慢慢往回走:“都三个月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时一抹黑影敲开飞雪院的宫门,银白发,苍虚面,看起来瘦瘦弱弱,好似能扶住二月的风。
“你是谁?为何来本宫院子?”依华依蝶的秉性,任何低于她的人似乎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来人神情淡漠,右手微摊。
是……奇香!华依蝶眨眼间变了个脸,笑得甚是灿烂,配上精致的妆发华丽的宫装,又美又媚。
“给……我的?”身段立马放低。
苦竹点点头。
华依蝶迫不及待接过:“多谢。”转身偷偷打开,是了,是奇香的味道:“你想要什么……”
还没说完要什么赏赐,那个银发女子早已不知去向,“暗鸽”果然神秘。
可惜某人不知道,真正的“暗鸽”对这件事了如指掌却没采取任何行动,柳文宣小小动作这么快就引来苦竹,当下自然不敢把东西在本尊面前炫耀,毕竟刚说完她的坏话再一刺激,帝都怕不是要成第二个皇城。
“娘娘,别喝了。”主子回宫后似乎对酒更是不离,怎么劝都劝不住。
“圣上都不管我,你为什么要管我。”他说过不准自己喝酒,这次怎么不来,他的心里真的没有自己,从来都没有。
醉意端起酒壶却是被一只苍白的手摁下:“别喝了。”
“不喝难受。”他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脑子里,曾经的回忆,明知是假可就是忘不掉:“我知道你心里也难受,来,我们一起喝。”
“你想好给他起什么名字了吗?”
苦竹冷不丁一句话让汀兰有些懵。
“再有三个月,他就能来到世上,你想让他跟你一起,喝酒、沉沦?”
汀兰抚上已经显怀的肚子,曾经每晚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后来醉酒再也没感受他动过。
“娘娘,您怀孕了?”小雅激动不已,冬天衣服穿得多看不出,怎么娘娘都不跟自己说,想都没想撤下所有酒具,这次娘娘无论说什么都不能给。
“他……好像不动了。”汀兰傻傻说出这句话可把两人吓得不轻。
苦竹连忙搭上她的脉,喜脉仍在,可是有些异样,汀兰忽然毫无征兆咳嗽起来,甚至咳出少量的血。
“娘娘莫慌奴婢去找太医。”
“等等。”
苦竹有种直觉,这个屋子有问题,问题不解,看再多太医都无济于事,她现在嗅觉全无,想找出来真的好难,可是太医肯定会知道汀兰怀孕,到那时,情况就要棘手了。
“汀兰,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丝毫没有犹豫。
苦竹深吸一口气,环视整个屋子:“屋里的陈设有没有动过?”
“嗯……”小雅一边回忆一边思索:“除了多了一副涵贵妃送来的画,好像没有别的。”
“我要确切的答案。”
“海螺。”汀兰心累出声,她早该猜到涵贵妃。
苦竹伸手在海图上随意擦抹,抬手,指尖弥留金黄色的粉末,七仙,猜得没错,汀兰口中的海螺里应该有乌背,慢意杀人,这个人不简单啊。
“她喜欢什么?”苦竹说的她,自然是指那个涵贵妃。
汀兰苦笑:“她喜欢什么,当然是喜欢圣上啊。”可惜圣上除了太后谁都不爱。
小雅瞧着主子有些醉,连忙开口:“涵贵妃喜欢作画,尤其喜欢画跳舞的女子。”
“惯用什么颜色?”
“没敢细瞧,大概红色多。”
红色,确实是个好看的颜色,苦竹仔细把玩从没见过的海螺,除了扎手她看不出什么神奇,随后狠狠往地上一摔,海螺壳顿时四分五裂,滚出一个蜡体,白色的蜡里面隐隐可见黑色。
“汀兰。”
此时汀兰早已酒劲上头,眼皮不断打架,头一点一点,似乎下一秒就能睡着。
苦竹搬正她的肩膀,颓废的样子真的让人生气:“汀兰,要是你在乎你的孩子,就去找他,不然,我去找他。”
“不要。”纤长的手立马握住苍白手腕,她醉可她脑袋清楚地很:“不要伤害他,不要。”眼睛一闭,昏睡过去。
这里……破椅败门、灰尘蛛网,地面的凹陷和墙壁的抓痕,仿佛一切又回到冷宫,房梁上的孤影还在滴血,曾经的她们那份不甘和绝望靡靡入耳,一抹悲凉袭上心头,初识不知何处客,再见已是同路人。
冷宫里所有的残念汇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将汀兰越卷越深,下一秒要将她整个吞并,化成冷宫一缕怨魂。
“爱妃……”
威严低沉之声从远处飘来,盘桓在旋涡之上。
“爱妃……”
一声声,刺透旋涡,阻去那不断妥协的步伐。
“爱妃……”
钻进她的心里:“圣上。”迷茫的眼神瞬间变清,周身压迫的旋涡慢慢消散,那抹身影初次出现在冷宫,就像初阳驱散黑暗,他把她的人带离这里却没把她的心一并带走,曾经的快乐和美好都留在这儿了。
“你在怪孤?”
汀兰摇头,她有什么资格。
一只大手伸到面前,她曾经因为这只手感受过短暂的心安,好几次她抬手却又放下,而那只大手依旧停在原地默默等她。
终是抵不过内心的渴望,纤长的细手慢慢搭上掌心,两手相触四周变换,空中淅沥沥下起小雨,打在伞上低沉棉柔,偌大的天只有伞下一片净土,两人的眼里也只要彼此。
可是,她终究没能留住眼里的他。
雪下了,天冷了,而你转身离开了,你放开我的手抱起了她,没有回头,想追,却越追越远,眼睁睁看她拿一把刀比在你的后心张狂远去,想喊,可是喊不出。
“不要……”满头大汗,终是一场梦。
“娘娘,您做噩梦了。”小雅用帕子细细给汀兰擦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结不解以后的梦只会更多:“苦竹呢?”
小雅摇头,这个姑娘一向神秘,她也不好意思问。
“那圣上……”汀兰没有问下去,她心知肚明,圣上忙完朝事,不是在飞雪院就是在去飞雪院的路上。
苦竹说得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去找他。
“小雅,梳妆。”
她要以最好的状态去见圣上。
酉时刚至,汀兰焦急等在路边,思索如何开口,让她没想到的是圣上本该在批阅奏呈的时间里去飞雪院。
汀兰虽然惊讶但很快调整心态,大方迎面而上行礼:“妾身见过圣上。”
挺拔身姿未有半分停留,好似根本没有看见又或者习以为常,总之这般无情让汀兰心里一凉,不过她并没有气馁,重新拾起嘴角的微笑,快步追上。
“妾身学了一首新曲,圣上愿不愿意听?”
桑榆皇帝还是没有看她一眼,冷漠向前。
汀兰第二次被忽视,她真的很想哭,可她心里明白不可以。
“圣上,妾身院子的花开了,很是好看。”你说过等花开要来赏花的。
“还有很多蝴蝶和蜜蜂。”我说捉蝶很好玩,你说蝴蝶就该属于花,不该将它们分开。
“妾身会煮蜂蜜姜茶,驱寒暖胃,圣上……”
桑榆皇帝终于不耐烦,抬手示意手下将汀兰拦下,未曾停步未曾转头也未曾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训斥,都没有,她就像个外人,毫无存在感。
汀兰站在原地凝望渐行渐远的背影,她这个笑话,别人看不上,身旁黑裙女子轻飘飘擦肩而过,汀兰立马握住她的胳膊。
“别去,求你。”
卑微到尘埃的成全,他们谁会在乎、谁会感激?只有你傻一步步妥协。
什么手段、什么计谋、什么勾心斗角,她根本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会,她的心里只有最初的单纯和天真,皇宫教她拿起屠刀,可她更愿意信佛。
好累,好想睡一觉。
“汀兰。”苦竹惊慌失措将昏迷的汀兰扶起,而那个被成全的人依旧向前从未停留。
无视的拒绝真的好让人心寒。
“听闻妹妹昏倒可真是吓死我了。”涵贵妃听到消息连忙奔到汀兰的院子:“好在妹妹没事,虚惊一场,下回一定千万注意。”
汀兰瞧了太医,吃了药,脸色才勉强有些红润:“让姐姐如此担心,妹妹实在过意不去。”
涵贵妃面上假装生气:“咱们是姐妹,说什么两家话,你要再说我就不来看你了。”
汀兰迎合轻笑,这样的姐妹情不要也罢。
涵贵妃眼睛一瞥,装作不经意:“妹妹不喜欢海螺?”
“哦,前段日子不小心磕坏了,没来得及跟姐姐说,怕姐姐责怪。”
“嗨,这有什么可责怪的,本就是送你的小玩意儿,瞧妹妹喜欢得紧,坏了,妹妹不要伤心才是。”心生一计:“要不……妹妹喜欢什么,姐姐画给你,画总不能摔坏吧。”
我还真是谢谢你:“那怎么好意思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练练手。”
“既然姐姐这么说,妹妹也不好白拿。”汀兰以退为进:“小雅,把本宫调制的红染拿过来。”
所谓红染有三色,猩红、灼红和幽红,每一种都红得极致,煞是好看。
涵贵妃看一眼再也挪不开,就像有莫名的引力死死抓住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好意思。”嘴上客气手已不离。
“姐姐你就收下吧。”端着虚伪不累吗。
“那我就收了,但是礼不能白拿,妹妹尽管说想要什么画?”
你真是千方百计要算计我啊……汀兰假意不好推脱:“既然姐姐问,那妹妹就求一幅少司命。”
文涵脸上的笑容停滞一瞬重新展开:“行,没问题。”
少司命是掌管人间子嗣的女神,汀兰求她,是要暗示自己什么吗?还是说故意挑衅?可是不论哪种,本宫都不想放过呢。
这把刀锈了,该扔了。
“主人,宗主请您即刻回去。”
苦竹微诧,自上次正式授予香法大人之后,两人一直没见面,这次怎么这么突然,默默关上手里的木盒,也罢,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苦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汀兰已经准备就寝,苦竹端着一个盒子推开自己的房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汀兰,我要走了。”
闻此,汀兰心里莫名有一丝放松,说到底,她还是害怕苦竹会伤害圣上。
“啊?这么快?”心里又十分不舍。
“你知道,我为何要与你进宫?”
汀兰心里自认为明白:“给彩菊报仇。”
苦竹摇头,不是。
不是报仇那就是:“杀掉用香之人。”
苦竹依旧摇头,也不是。
汀兰不明白了,这两种都是她亲口说的,怎么又不是了呢。
“因为你。”
“我?”汀兰想不通。
“因为只有让你提防我,你才不会糟践自己。”
汀兰心里咯噔一下,她似乎有些明白苦竹的用心。
“这个盒子,留给你,不到万不得已,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打开。”
方形长盒只有手掌那么大,没有任何修饰,毫不起眼。
“你要是想好给他起什么名字,一定要写信告诉我。”即将分别,苦竹心里怎么没有留念:“你我皆难,至少你还有的选,我想你活着。”
我知道你身不由己、迫不得已,我都懂,所以:“苦竹。”
月光下,银发女子慢慢回头。
“我也想你活着,我们都要活着。”
银发女子微微一笑,留给汀兰无限的安慰和美好。
可谁也不曾料到,今日一别,会是两人最后一面,有人终究还是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