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万蹙眉,忙沉声道:“表姑娘!”
幸得伺候秦冬杏的那两个侍女向来是远远的跟在后头的,她的身旁只得他。
秦冬杏这才想起,崔立万对孙南枝的感情。
哼,她就是故意的。
别人都道孙南枝万分的好,可孙南枝再千般好又如何,若是一个女子不能怀孕生子,还配做女人吗?秦冬杏倒是忘了,将自己从掖庭中救出来的姑祖母秦婉仪,一辈子也不曾生育过。
崔立万沉着脸:“表姑娘慎言!”
瞧瞧这语气,还维护上了。
秦冬杏睨了崔立万一眼,兀自拂袖而去。
崔立万站在原地,眸子里一片阴骛。
秦冬杏见到孙南枝,满脸满心的嫉妒早就藏了去。她脸上扬着甜甜的笑容,看了一眼水榭里。
只有孙南枝在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表哥竟然不在。
秦冬杏难掩失望:“表哥竟是不在么?”
孙南枝淡淡道:“王爷事务繁忙,自是忙别的事去了。表姑娘这是寻王爷有要紧的事?”
秦冬杏兴趣阑珊地在椅子上坐下:“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能寻表哥吗?不管如何,我们都是表兄妹。”
孙南枝却没再搭话。
段离燕的的确确,是忙去了。
这一次却是秦婉柔的传召。
他才跨入茅庐,就对上了祖母难掩失望的目光:“燕儿,你糊涂了。竟是由着一个女子在王府中胡作非为。你与你当年的父亲,有甚区别?”
当年她的亲儿子,正是宠爱白瑶琼无度,才使得西南王府差些摇摇欲坠。
她才不得不亲自出马,培养下一代继承人,在西南王正值壮年的时候,一脚将自己的亲儿子踢下王位,推段离燕上位。
段离燕没有立刻回答秦婉柔的话。
他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祖母。
尽管将近花甲之年,但祖母的容颜仍旧分外的年轻。仿佛老天分外的眷顾她,宠爱她,让时光在她脸上驻足不前。
他垂下眼帘,语气温和:“祖母,孙儿并没有胡作非为。”他的语气虽然温和,秦婉柔却是省得,她这个孙儿,若是认定了一件事,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秦婉柔更失望了。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快速地捻着佛珠,目光也变得有些冷淡:“燕儿,当年我既然能拥你上位,现在也能将德不配位的你驱赶下台。”
与段离燕相处的时候,秦婉柔向来不会掩饰自己。
段离燕抬眼,直直地看到秦婉柔的眼中去。
而后,他坚定地说:“祖母,您该放手的。”
笑话!西南王府若是没有她秦婉柔,早就被姜国那个狗皇帝给吞掉了!她用她一辈子的幸福来交换,想得到的,自然不是一个不听话的孙子。
西南王的位置,是该换人了。
秦婉柔忽地轻轻的笑了,她分外的慈祥柔和道:“燕儿许久不曾与祖母一道用过膳了。此时恰好,燕儿用了晚膳再回去罢。”
段离燕看着秦婉柔,轻轻地点点头:“好。”
秦婉柔礼佛已经有好些年,膳食俱是素菜。
一道道精致,份量不多的菜肴被放在造型各异的器皿里,挨挨挤挤的摆了满满的一桌。
说是斋菜,却都做成了假肉件的模样。假素鸡、假肉块、以假乱真,猛然看上去,竟然与真的无异。
秦婉柔仍旧穿着宽大的灰袍,与段离燕相对而坐。
祖孙二人,用膳时自是谨遵“食不言”的规矩。
气氛有些凝重,负责布菜的中年侍女饶是服侍秦婉柔多年,也不由得有些忐忑。以前祖孙二人用饭的时候,氛围可是分外的祥和,哪有这般的剑拔弩张?以前老祖宗最是喜欢王爷,不仅亲自将王爷养在膝下,亲自教导王爷读书写字,亲自领着王爷走遍西南府的每一处地方。
王爷可是老祖宗心尖上的宝贝儿。
一块假素鸡被夹到段离燕的碗碟中。
假素鸡做得与真鸡肉分外的相像,不光是形状相像,便是连味道,也散发着浓郁的鸡肉的味道。
段离燕下筷,夹起那块假素鸡,放进嘴中,优雅地咀嚼着。
对面的秦婉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段离燕。
段离燕咀嚼,将假素鸡吞了下去。
面色平平静静,没有别的什么不同。
中年侍女又往他的碗碟中夹了一块假肉。
因为府中有好几个主子茹素,是以王府中厨子做素食的功夫早就出神入化,这一块假肉,端的就像是一块被精心烹煮后的肉。
段离燕照旧不动声色地吃了下去。
秦婉柔忽地将筷箸放下,声音中带了一丝疲累:“我倦了,燕儿早些用完晚膳便回去罢。”
她轻轻抬手,两名侍女忙将她搀扶起来,往内室走去。
房中只剩下段离燕一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满桌子的菜肴坐了很久,才唤道:“小程儿。”
小程儿赶紧进来:“王爷。”
段离燕缓缓站起来:“回去罢。”
乌铜普洱高山流水,皆守在外面。
段离燕这一次,却是坐轿辇来的。
小程儿觉得王爷有一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帘子放下,遮挡住灯笼的光线,也遮挡了段离燕的脸。
从瑶池阁回他的住处有些远,轿夫的脚程再快,也要走上两刻钟的功夫。
许是轿子太摇晃,许是他真的许久没有好好的休憩了。
恍惚间,他做了个梦。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春日。
万物复苏。
缥缈无际的迷雾中,藏着苍苍郁郁的森林。
长了万年的森林,奇珍野兽,遍布其中。
一道红光,忽地从九天之上坠进这万年森林中。
红光坠下,鸟儿纷纷吓得从森林中飞出,一时数万鸟儿,黑鸦鸦的盘旋在森林的上空,甚是壮观。
离森林不远的一座山峰上,一个少年站在悬崖边,头戴斗笠,身穿兽皮衔结而成的衣裳,目光灼灼地看着红光坠下的那处。
他眼皮轻轻敛下,看向在山峰下的一处地方。
那里是他生长的部落,住着将他抚养成人的祖父。
他长大了,可祖父已然年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采了很多草药与祖父吃,可祖父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微弱。
今日祖父的精神忽然比往日要好,也有了胃口,说是想吃他亲手挖回来的野百合。
野百合通常长在山峰上。
是以他急急爬上山峰,挖了好多野百合。
正准备下山的时候,却是瞧见了天降蓝光。
他心念一动。
既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那,肯定能救祖父的命。
红光坠下片刻后,森林又恢复了平静。
约莫一个时辰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参天大树环抱的林荫间发着响动。
脩然,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儿从缠绕着生长的蔓藤中蹿出,给葱葱郁郁的森林带来活泼的生机。
只可惜,兔儿明显是惊惶的。
假若有人在此,瞧清兔儿的面孔,大约会脱口而出:“这兔儿,是见鬼了吗?”
兔儿惊惶逃窜的后面,一只长相丑陋的狐狸也惊惶地逃窜出来。
狐狸比兔儿更加的惊惶,在逃窜的时候,它甚至还撞上了一棵参天大树,差些没撞晕过去。然而强烈的求生欲让它挣扎起身,费力地钻进密密麻麻的蔓藤间。
兔儿与狐狸逃窜后,这一处属于森林深处的静谧之处,又恢复了平时的安静。
这一处,因为参天大树环绕,受到的日照时间,比起其他地方,要少上许多。
再加上消消散散的迷雾,日头还半挂在山头上迟迟不肯坠落,这一处就暗了起来。
各种各样的虫儿开始此起彼伏的叫唤起来,鸟儿开始返巢,吱吱喳喳的叫着,顿时热闹非凡。
却是在此时,一道暗哑的声音道:“可真是吵啊。”
这道暗哑的声音的主人,仿佛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若是有人在此,却还是能依稀辨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大概是个女子。
只不过这声音可真难听,好像是砂砾磨过铁器时,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想必,这女子,定然很难看罢。
一棵生长了数百年的大树下,厚重的不省得积了多少年的枯叶堆上,躺着一个女子。
她恣意地躺在枯叶堆上,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上,戴着朱雀形状的花冠。花冠上的朱雀,好像断了一只翅膀,看起来奄奄一息。女子花冠下光洁……呃,有些血迹的脸上,一双眼睛闭着,长长的眼睫毛浓密得像一把小扇子。被血迹弥漫过俏鼻下,是有些紧抿的樱唇。往日里饱满、娇艳欲滴的唇瓣,此时略略有些苍白。但这又如何,尽管脸上有血迹,但仍旧遮掩不住她倾国倾城的容颜。
暗哑声音声音的主子,竟然是个美丽的女子。
她的脸上沾着血迹,身上穿的红衣,也是肉眼可见的血迹斑斑。
嗯,她不是躺得舒服,而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一时没办法动弹。
虽然没法动弹,但方才一只丑陋的狐狸追逐着白白胖胖的兔儿过来时,两兽一人面面相觑,她忽地抬起指尖,幽幽的红光顿时将狐狸与兔儿包围着,将两只小家伙缓缓托至半空中。
嗯,还好,她还有法力。不然,坠进这看起来不大友好的森林中,怕是要被野兽们给撕吃了。
战败了并不可耻,但是被野兽吃了,嗯……就不大光彩。
红光中,兔儿吱吱叫着,胖胖的身子胡乱扭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倒不是同情那只兔儿,而是觉得兔儿吱吱乱叫,怪难听的。于是她先将兔儿给放下了,留着一脸惊惧的狐狸。
这狐狸不省得是怎么了,瘦骨嶙峋的,一身的毛发难看得紧,有一处,似乎是被火烧没了。
怪不得这般丑陋。
她自言道,到底还是将那可怜的小畜生给放了。
闭着眼睛休息片刻之后,她再运转法力,却还是没有办法动弹。
难不成,要在这潮湿的枯叶堆上一直躺着?
她睁开双眼,却见她的双眸中好似盛了星辰大海,曜曜生辉,仿佛藏了无数的诱惑。
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躺着了。
只是,嗓子有些干,干得冒烟。
毕竟大战了三日三夜,虽然是个神,也得补充点琼浆玉液不是?
这凡间自是没有琼浆玉液的。不妨,吃点露水罢……不过,此时正是午后,哪来的露水啊?明日早上日头没升起的时候,才有露水呢。
如此想着,嗓子越发的干了。
当一种东西越是得不到的时候,就越发的狂躁。
她一双美目溜溜的转着,想瞧瞧四周有没有泉水什么的。
只可惜,这参天大树环抱的地儿,除了一堆厚得不能再厚的枯叶堆外,什么都没有。
一滴水逼倒了一个神。
嗓子干得冒烟,难受得紧。
她巴巴的躺着,也觉得难受极了。
忽地,有重物踩踏枯叶堆的声音传来,渐渐的靠近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又来了什么野兽吗?
倒是有御兽术……不过,御兽术是用来打架的,能让野兽给她运水来吗?哎,早知方才就不放那只狐狸走了。丑陋归丑陋,但能干活的野兽,就是好野兽……
正琢磨着如何将御兽术好好的运用,忽地就对上了一双满是警惕的眸子。
那是……一个相貌俊朗的少年。尽管肤色有些黑,但他的一双眸子,明亮似星火。
少年望着她,她望着少年。少年的腰间,好像有一个水囊。
鸟儿吱吱喳喳,吵个不停。
须臾后,她听到自己暗哑的声音说:“你可有干净的水?”
少年却也开口道:“你是神?”
他胸口忽而一阵剧烈的疼痛,猛然醒来时,轿子停下了。
小程儿撩开帘子,语气担忧不已:“王爷。”
段离燕却是一眼,便看到了候在门口的孙南枝。
月色溶溶,月下美人,容貌倾国倾城。
孙南枝站在门口,望着段离燕乘坐的轿子披着溶溶月色而来。
段离燕今儿吩咐过,待今日的事情了了,在临歇息前,他要安排人念书与她听。
她沐浴过后,原来是要先假寐半响的。可无所事事的白净净无趣了一日,总算等到她回来了,竟是喋喋不休的缠着她说起话来。
无奈之下,她只好抬出段离燕来,才摆脱了白净净。不过既如此,她便干脆到门口等段离燕。
却是才候了一会,段离燕便回来了。
轿子停下,段离燕从轿子下来,径直走向她。
冷冷清清的王爷,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王爷的步伐,怎地有些……快?好像有些迫不及待地样子。
孙南枝怔愣的瞬间,段离燕已经走到她面前,忽地朝她一笑。
噫?
王爷这是?
不等她回过神来,段离燕整个人,却是朝她倒了过来。
她条件反射下,将段离燕接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