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家的灶房,竟然也分外的大。
不仅大,还分为好几处。此时正是放饭的时辰,厨娘厨役穿梭其中,忙碌个不停。
这白家兄妹二人去的,却是专门为白家的年轻主子们设置的灶房。
里头在熬煮牛肉,好似放了什么特殊的香料,异香扑鼻。
向来牛属于姜国极为重要的生产力,姜国是明令禁止宰杀牛的,但是在白家,竟然能吃牛肉。
白五哥很快的提了一个食盒出来,与候在外头凉亭的白糖糖道:“到春绿院去吃罢。”
白糖糖自然从善如流,兄妹俩提着食盒,左拐右拐,进了一个颇大的院落。
春绿院,孙南枝记得,这是白家主子们素日里玩乐的地儿。
进得院落,却见里头灯火辉煌,青竹树影间,有人在言笑晏晏。
白五哥低声道:“往回走。”
白糖糖依言,正要转身,忽地听得白霜霜的声音道:“三哥,他们二人来了。”
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又有一道高亢的男声道:“哎,老五,十三妹妹,怎地见了我们就走?难不成我们是牛鬼蛇神不成?”
白霜霜笑道:“三哥,五哥向来在你面前自惭形愧,哪里敢在你面前逗留片刻?”
有别人捂嘴笑了起来。
白糖糖气呼呼地转身,朝着白霜霜喊道:“五哥为人很好的!”
一个身体强壮、肤色黝黑,一双眼睛小得像绿豆的年轻男子嗤笑起来,他正是白老三,呼声最高的第十六代白家家主候选人之一。
他端起酒碗,呷了一口,喷着酒气:“老五当然好,与世无争,十三妹妹,你若是站队老五,将来嫁人的时候,三哥可不给你撑腰哦。”
白糖糖一张脸涨得通红:“我只要五哥撑腰就好了!”
白霜霜又嗤了一声:“五哥什么都没有,拿什么给你撑腰?他如今,可是自顾不暇呢!”
“你!”白糖糖气得跳脚,银牙一咬,身形快速挪动,朝白霜霜扑了过去,伸手就要狠狠地给白霜霜一巴掌。
“糖糖!”白五哥厉声喝着,赶在白糖糖闯祸之前,将她的手给拦住了。
“抱歉,打扰你们了。我们这就走。”
他说着,将白糖糖给拖了出去。
白霜霜回过神来,一跺脚:“三哥!”
白老三没理她,只脸色沉沉,望着白五哥的身影,良久才转过头问旁边候着的小厮:“老五什么时候,身手竟是这般灵活了?”
白老五向来,是个废人,干啥啥不成。
可方才,老五散发出的强大气势,竟然让他有几分不安。
小厮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概,是他太过担忧十三姑娘,这才……”
是吗?白老三脸色阴骛。
他将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碗掷下,大步离去:“十一妹,好好玩。”
白霜霜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良久,有人轻声道:“五哥,是疯了吗?”
白霜霜的声音尖锐:“疯没疯不知道,但是三哥定然会收拾他。”
三哥是呼声最高的家主候选人之一,便是以前他害得阿娘瘫痪了,她也得抱紧这条粗壮的大腿。她不会有错的。白霜霜坚信。
尽管白老三什么承诺都没有给她。
他有的是自信。
白老三脚步飞快,在错综繁杂的石道中转来转去,小厮慌慌张张跟在后头:“三郎……”
孙南枝像砖头上的青苔,服帖地趴在高高的哨楼上,看着白老三进了一间造型怪异的石房子。
那石房子只有一面小小的窗户。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跟着白老三。
段王爷这回差她来打探白家,大约是白费功夫。这白家,还没有怎地着呢,就四分五裂了。对于段王爷,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对付其他人了。
孙南枝替段王爷高兴。
才欣喜须臾,却又是纳闷起来:她为何要替他高兴?
罢了,还是去跟着那白老三罢。
跟着白老五自然也有线索,但她觉着,这白老三可能有更大的惊喜。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哨楼,似蝙蝠一般准确地落在石房子的那扇小窗上。幸得那扇小窗只罩了一层薄薄的窗纱,她才将里头看得清楚。
石房子并不大,里头堆着好些鹿角牛角以及各式奇怪的物什,有一个人正盘腿坐在各种角的中间,不停地翻着一片龟甲。
段王爷的舆图上可没有关于这间石房子的信息。
白老三此时,正垂着头,安安分分的坐在那人面前。方才他的嚣张气势,竟是收敛得无影无踪了。
那人停止翻动龟甲,声音沙哑:“西南府城,大凶。”
白老三小心翼翼:“巫师,之前段离燕离开西南府城,您也说大凶,没让我们攻打西南府城……”
巫师面无表情的看了白老三一眼。
白老三将话咽了回去。
巫师声音仍旧沙哑:“段离燕虽然秘密离开西南,但西南府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尤其是像你们这些不怀好意的人,什么时候不将段离燕的行踪给弄得清清楚楚?段离燕什么时辰起身,用的什么帕子洗脸,你们不省得?”
这倒是真的。
那西南王府,虽然是姓段,但却像个筛子一般。
“西北的羌族,南边的南临国,谁不蠢蠢欲动?白家虽然厉害,若是与羌族、南临国打起来,怕还不是人家的对手。”
白老三嘿嘿一笑:“巫师虽然足不出户,却是知晓天下事。”
巫师没理他,只双眼灼灼地看着面前的龟甲。而后自言道:“我知晓的一切俱是龟甲告诉我的。可今日,我反反复复的卜卦,永远总是大凶。”他的眼前仿佛有一团迷雾,再也瞧不清楚了。
白老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按照巫师之言,这段离燕,我们还不能动了?”
“倒不是不能动。”巫师声音沙哑,仿佛像是一颗砂砾在艰涩地摩擦。
“那……”白老三咽了一下口水,期待地看着巫师。
巫师语气笃定,缓缓吐道:“联姻。”
“什么?”
白老三瞪大了一双绿豆似的双眼,仿佛要撑成黄豆那么大。
“段离燕刚过弱冠之年,王妃之位仍旧悬空,白家适龄的姑娘不少……白家又是段离燕的外祖家……”
没等巫师说完,白老三急乎乎的就出了石房子。
石房子里又只剩巫师一个人。他缓缓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忽地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自言道:“原来,竟是这般。”
说完,却是将那龟甲丢进火盆中。
白老三一边走一边吩咐小厮:“明日船只开拔前,白家所有适龄的姑娘俱要上船前往西南府城。”顿了一下却是道,“十岁以上的,皆要去。”
小厮正要点头,忽地想起一事来:“定了亲的也要去吗?”
白老三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自然要去!否则没有嫁妆!白家以后,也不会给她撑腰!若是去的,没有被选中,嫁妆再加五千两纹银!”
五千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
在西南府,五千两纹银可以置办一座宽大的宅子,过着舒舒坦坦的生活了。
小厮得了令,却是走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掏出一管物什,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那管物什在暗夜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不过须臾,小厮身边就聚集了十来个年轻男子。
孙南枝挑挑眉,白家果然组织严密,行动迅速。
小厮声音朗朗:“通知各房各支,凡是十岁以上的姑娘们,明儿日出后,俱要搭船前往西南府城段家!若有抗令者,剥夺嫁妆!”
白家十岁以上的姑娘究竟有多少?
次日清晨,白家的船只开拔前,五十来位少女吵吵嚷嚷的挤到了一起。
姑娘们的脸上,一个个欢欢喜喜,就没有不情愿的。
毕竟段离燕,是个香饽饽啊!
段离燕登车时,忽地打了一个喷嚏。
小程儿甚是贴心地递过帕子:“燕爷。”
段离燕掩着鼻子,眼皮轻垂,声音冷然:“启程。”
他已经离开两个多月的西南府,会是什么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