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南枝自告奋勇想试毒,自是瞧上了那造型精致、花团锦簇一般的天下居宵夜。
原来这云溪间的宵夜,特别的与众不同。譬如,白白胖胖的饺耳是用黑底瓷盘装着的,旁边还点缀着一朵盛开的白牡丹花。那重重花瓣,娇艳欲滴的样子,像是刚刚从枝头上摘下来。
还有那黄金凉拌鸡丝面,旁边亦点缀着一朵黄色的牡丹。
小巧玲珑的馄饨旁侧,是一个个牡丹花的花骨朵。
乳鸽粥、碧梗粥、素肉丸子、素馅馒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里头竟然有一道酱肘子。酱肘子已浑然入味,看起来十分的弹牙。
孙南枝想吃酱肘子。
也不省得这天下居的酱肘子与皇宫灶房里的肘子有什么不同,是更美味些,还是更弹牙、更有嚼劲一些?
只可惜小战不在,不然定然叫他一道尝一尝,然后将味道形容与她听。
段离燕哪里省得孙南枝脑子里全是食物,他自是不想孙南枝试毒的。他的心腹,用不着试毒。
是以他竟还有几分感动。小枝争相着要为他试毒,是对他越来越忠心了罢。
更何况,方才她不是已经吃了三只烤馒头了吗?虽然试毒是每样只尝一两口,但种类如此多,她的胃不撑吗?
但任何的关怀在他面上都不显,只冷冷道:“小枝,不用你。”
竟然被段王爷拒绝了。
孙南枝自然不会再腆着脸要求试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大夫欢快地用筷箸执起一块酱肘子。
啊,有些遗憾……这酱肘子夹起来,似乎更好看了……
正想着,却听段王爷冷冷道:“我不吃荤,你只需要试素菜的便可。”
曾大夫那举着酱肘子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心中却是暗暗道:这贵人的毛病,可真挺多的……
段王爷不吃荤,秦家阿翁年老无齿,秦七郎有伤口,不能吃这般不好克化的食物,曾大夫又是个讨人嫌的角色……所以这盘酱肘子,到底是落入了孙南枝的手上。
段王爷分外爱护自己的心腹,今儿早上点早食时,他便省得孙南枝是个爱吃肉的。许是小枝以前家贫,甚少吃肉,是以对肉有一种特别的渴望吧。
恰好他不爱吃肉,这盘酱肘子,恰好笼络他的心腹。
谁让孙南枝的目光,总落在那盘酱肘子上头呢。
吃完宵夜,夜也深了。
曾大夫有些怯怯:“我……可是能回去了?”
段离燕的目光忽地冷了。
曾大夫连忙道:“其实住在这里也挺好的……”虽然他来的时候被打晕了,但他早就猜出来了,这里赫然便是天下居的云溪间!天下居的云溪间以奢华而著称,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云溪间里头的牡丹花花饰。他早就向往许久了,奈何囊中羞涩,住不起这云溪间,却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住进来。
不管孽缘或是什么,都是缘分。
曾大夫倒是想得开。
段离燕目光冷冷的警告他:“好生照料病人。”
他说着,目光轻轻掠过孙南枝:“小枝,我有件事要让你去办。”
其实孙南枝吃了三只馒头,还吃了半盘酱肘子,是有些撑得慌,正想出去消消食。她闻言顿时精神一振,向来冷冰冰的脸上跃过一丝欢愉。
段离燕起身,缓步出了房。
孙南枝跟在他后头,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二人才一走,屋中剩下的人忽地觉得自己好似松了一口气。段离燕慑人的气势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大约是,这两人的脸,都太冷了罢……
段离燕缓步走上了两层楼。
木质的楼梯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头,悄然无声。云溪间很高,从半透明的窗纱看出去,斑斑点点的灯火点缀着汴京城,窗外无边的夜色拥抱着大地,有一种沧桑的美。
仿若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般从高处俯瞰过这片人间烟火。
孙南枝的脑中,模糊地掠过细微的碎片。终是很快的消失了。她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毕竟她的过去,只有勤勤恳恳的练功,练功,练功。
她默然地跟在后头,看着前面段离燕的袍角一下一下地掠过织着精美图案的地毯。
段王爷的脚法这般轻盈,应当是练了许久吧。明明他的功夫没有她练得好,可气息却隐匿得比她高明,孙南枝很不服气。
她仔细地盯着他的脚后跟,细细地琢磨着,这一脚下去,有些虚浮了……
才分了神,她就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一股极淡的男人味道直袭她的鼻子。
段离燕的心猛地一跳!猛然转过身来。
此时此处除了他们二人,旁的气息都没有,楼梯上虽然燃着琉璃珠灯,灯光却是恰到好处的昏黄。
若是孙南枝像当年那女的一样,欲对他行不轨……
他脑中正胡乱想着,要用什么词语呵斥孙南枝,却见站得低他两阶的孙南枝仰起头,小脸上神色冷然,似乎想谴责他为何突然停下。
灯火昏昏,她的脸上却光洁得像皎月,没有一丝一毫的暗黑。她的眼睛很好看,眼角微微翘起,似带着万千星辰。
是了,她明明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本来可以做金尊玉贵的女子,此时却窝在这里,给他做心腹。还是用武力打架的心腹。
他的脑子忽地清醒了。这儿不是西南府,没有居心叵测的白家人,也不是每个女子都窥视他的容貌,与权力。
对小枝而言,他不过就是一个给她发月钱的主子。
段离燕的情绪平复下来,声音冷然,却在寂静的楼梯中带着一股奇异的蛊惑:“你替我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孙南枝微微仰着头,看着段离燕。
他的个子本来就比她高一头,此时他又站在高两阶的楼梯上,更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微微垂下头,好看的眼眸中尽然是信任,薄薄的唇瓣像平时那般抿着,一丝表情也无。
他的声音冷然,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的心头蔓延。
孙南枝没去理会那奇怪的感觉,她专注地看着段离燕,果断利落:“段王爷请说。”
这还是头一回,她对他的命令有所回应呢。虽然还有些生硬的样子。
段离燕又有些欣慰。
他从宽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物什来。
“将这张名刺,放在姜国皇帝姜弘的案桌上。”顿了一下,段离燕还是朝自己的小心腹问了一句,“可能做到?”
她孙南枝是什么人,这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怎地做不到?
她点头,将名刺接过,揣进怀中:“自是可以。”
说着也不作过多的停留,推开旁侧的窗户,人就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