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莺飞草长。
林一诺起了个大早,亲自下厨备了早膳。今日出门,林一诺带的是夏荷。冬雪、秋叶暗中跟着,以防不测。换上轻便的中裤和窄袖中衣,上衣是圆领半袖,下裙为织金马面裙。长发挽成圆髻,两鬓留有鬓发,仅用一根上裳同色丝带装点在发间。
行至二进月亮门前,林一诺一眼便瞧见了林清霜。林清霜带着紫鸢,装扮素雅,发饰简单,显然是在等人的。林一诺放慢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夏荷,“春杏接上了?”
夏荷点头,“是。前儿个下午,和安堂那边找了鸣凤院谈话,话里话外都是让她想法子跟姑娘和好,借姑娘搭上成王。春雨说这是个好机会,昨儿个便让春杏将姑娘出游的事儿告诉给紫嫣。紫嫣如今在鸣凤院位置尚低,有这么几件事让她爬上去,再近些才好帮姑娘做事。”
林一诺微微一笑,“春杏怕是没说我今日是同谁出游的吧!”
“知道的太细致,鸣凤院这位还未必会信。”夏荷打量着林清霜,眸子里满是厌恶,“这位的疑心可一点不比老夫人少。”
“疑心重又如何?终将是别人的玩物罢了。”林一诺收了笑,加快了步子。
林清霜见林一诺远远走来,整理了衣裙,笑着迎上前,“三妹妹这么早起,可是要出门?”
林一诺驻足,面色不善,“与你何干?”
林清霜面上笑容一僵,却也未收起,反而从紫鸢手上取过食盒,亲自递到林一诺面前,“妹妹出门踏青,怎么能不带点吃食?我昨日听闻妹妹出门的事,天还未亮就让小厨房准备糕点。如今还热着,妹妹带上路,正好同王爷一起用。”
“林清霜,脑子坏了就去看大夫,别来烦我。虽说我动了帮你退婚的心思,可并不代表我要同你和好。你是怎样的人,我十分清楚。所以,收起你的假好心。”林一诺并未接下,丢下话,抬脚就往外走,“夏荷,等晚上回来,好好查查院子里的人。查出来是谁多的嘴,送回王府,打死算完。”
这一番话未压低声音,尽数落在林清霜耳中,倾城的容颜上写满厌恶。紫鸢上前,接下食盒,“小姐何必委屈自己看她脸色,仅凭小姐容貌,成王正妃还不是勾勾手指的事。”
林清霜深吸一口气,将厌恶、愤恨压制下,“你才跟着几个月,自然不清楚成王这个人。成王不比珏哥哥,他是个有野心的,往日同我亲近,只因我是户部尚书府嫡女。如今,他从我身上看不到利益,自然对我也就不屑一顾了。”
紫鸢皱眉,“奴婢看珏王也喜欢同小姐一起,为何小姐不去找珏王?”
“万俟珏.......”林清霜眸光微凝,“他看起来是纨绔不羁,可却十分顺从敬敏太后。得不到敬敏太后点头,连珏王侧妃都是做不成的。从前的我尚且得不到太后点头,如今的我更是难上加难。”
出了门,直奔驿馆。这一次,林一诺没有入院,而是在车上候着。北堂易得知人在外头等候,带上准备好的食盒便出门寻林一诺。
车上,林一诺还未开口,北堂易就对彦黎道:“去陈侍郎府。”
林一诺丝毫未介意,微微一笑,“殿下是怕陈家妹妹不高兴,就不怕诺儿不高兴吗?”
北堂易微微一愣,摇头笑道:“你的心未对本殿动摇,又怎会因为我同别的女人在一起不高兴?”林一诺听完,转头看向车外。
侍郎府门童远远瞧见马车驶来,第一时间跑去后院告知陈屿落。陈屿落自前日分离听到林一诺相约,便吃不下睡不着,生怕到手的妃位被抢了去。眼下听见门童来报,心里说不上的高兴,赶紧命人为自己梳妆打扮。只是两夜未睡个好觉,眼下的乌青是怎么也盖不住的。
丫鬟取了水绿色新衣,又给她簪了新买的头面,陈屿落这才欢喜地出了门。陈屿落嫂嫂——小陈氏目送人离开,回桌前翻看府里的账册,眉头不由地高耸。自陈屿落攀上北堂易以来,府里为她置办了不少新衣新头面,用料上都是挑选极好的,因此账册上银钱已见了底。小陈氏几次想同婆母提及此事,想劝陈屿落放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陈侍郎、陈夫人看不出北堂易无心,她却是看得出来的。思及一家口粮,小陈氏拿着账册去了婆母房中。
京郊空气比起城内确实要清新不少,尤其是清晨。一出了城,林一诺便撩起帘子,大口呼吸车外新鲜空气。北堂易盯着林一诺,眸子里满是笑意。陈屿落见北堂易眼里并无自己,脑子仅转了一圈便开口介绍起京城十景。
官道开阔,三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长亭旁设有茶寮,渴了便下车歇脚喝茶,累了便坐车上小憩片刻。好在目的地距离京城不过四十几里,下车歇了两次便也在中午前赶到。
下了车,林一诺提裙跑在前头。小河、枫树林、高山奇石很是融洽。这会儿子是春日,自然没有十里红叶的景色可瞧,但在小河便铺上厚毛毯,放上点心食盒,倒上几杯水酒,也算有点意思。女子放上纸鸢,男人们于河边垂钓,架上打来的野兔,用过之后便登高采上一束山石榴,踏春才算结束。
陈屿落不想弄脏手,撒着娇让北堂易喂食。林一诺瞧两人亲昵的举动,眸光没有半分动摇,大口撕咬烤肉,没有一点女子形象。陈屿落对此举十分鄙夷,举止方面更加优柔娇作。
破风声突然响起,彦黎丢下手上烤肉,拔刀挡开箭矢。北堂易皱眉,心下有疑却还是将陈屿落护在身后。风声吹过枫树林,只听闻树叶间相撞的沙沙声,却不闻鸟鸣虫叫。彦黎精气神提升至顶,眉头深皱,“回车上去,不要出来。”
林一诺也丢了烤肉,二话没问直接往马车上跑。北堂易见状,也拉着陈屿落跟上。破风声再次响起,箭矢钉入车框三寸,距离林一诺的手仅有一寸远。林一诺皱了眉头,虽知这是自己的安排,但还是没能忍住,在心里默默骂了萧寒风几句。
三人才进入车内,箭矢便铺天盖地而来。彦黎身手再好,也抵挡不住上百只箭矢。彦黎眼看黑压压一片,也顾不上车上是否有人驾车,重抽马腿,车快驶离。为保车上三人安全,彦黎同莫言两人联手挡箭。夏荷见情况不妙,拉着陈屿落贴身丫头青鸽潜入河中,渡河逃离。
上岸后,青鸽挣扎着要回去,死活都要陪在陈屿落身旁。夏荷见状,憋出哭腔,“即便我们回去了,也只能拖姑娘们的腿,帮不上任何忙。与其给姑娘们添乱,倒不如趁现在没人注意到我们离开,赶紧回京去搬救兵。”说罢,提起裙子便往林子里跑。青鸽看了一眼跑远的马车,狠咬红唇,追上夏荷。
躲开箭矢,马车也没有停下。彦黎与莫言只能远远跟在车后,看着车越来越远,人始终是无法追上受了惊的良驹。没了马夫,无人驾车,方向自然无法掌握。马车在山道跑了不知多久,车架终是受不住折断,左侧车轮也因此丢失。车厢在林子里拖行了一段路,缰绳也受不住断了,车厢因此停下。
北堂易率先爬出车厢,衣衫凌乱,束发松散,早无翩翩公子形象。第二个爬出车厢的是林一诺,一出来便扶着一旁的小树呕吐不止。最后一个是陈屿落,第一时间整理衣裳与发饰,生怕自己在北堂易面前丢了颜面。
北堂易环视四周,草木茂密,没有半点人迹。林一诺面色苍白,平日的红唇都泛着青色,却强忍不适道:“这里一看就知道人迹罕至,我们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早点寻路离开的好。”
陈屿落带着哭腔道:“三姐姐这话说的轻巧,你看这里一条路都没有,我们要如何才能离开?”
林一诺指着车厢一路拖拽的痕迹,“原路返回,说不定能与彦黎汇合。他们一定会跟上来,有他们在才能安心。”
“原路返回?三姐姐就不怕刺客追上来,落落可是怕的很。”陈屿落走到北堂易身旁,搂着他手臂,“殿下,落落会不会死在这儿呀?”
北堂易没有吭声,皱眉凝视林一诺。林一诺丝毫不惧,强忍身体不适,转身踏上返程。北堂易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远离,二话没说跟了上去。
三人不知马车跑出去了多远,但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听到鼎沸的人声。陈屿落一路喊累,这会儿子听到有人,全然不顾是否有危险,撇下北堂易与林一诺,朝着人声处奔了过去。北堂易来不及阻止陈屿落,只能拉着林一诺小跑跟上。
也不知三人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三人碰见的正是万俟容琛。荣亲王十分高冷地坐在一块巨石上翻书,南玄儿一边指挥搭建,一边还要监看晚膳与萤火上转动的烤羊。三四名婢子围绕在旁,七八名侍卫打桩搭营帐,还有六名小厮往来马车与营帐之间搬运竹床与桌椅。
陈屿落见状,跑到万俟容琛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今日遭遇。万俟容琛还未听完,撇了一眼跟上来的北堂易与林一诺,一言未发,收起书进了营帐。南玄儿见来人,一挑眉头,“没想到在这儿都能碰到你。林三,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林一诺看了一眼南玄儿,没有理会。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营帐上。营帐内烛火摇曳,人影却稳如泰山。北堂易见南玄儿面色阴沉,开口道:“我们出游遇上刺杀,我们马车坏了。眼瞧着天色渐黑,光凭我们两条腿是走不出去了。郡主心善,想来不会介意我们在这借宿吧!”
“刺杀?”南玄儿上下打量三人,衣裳、发髻都有些凌乱,可三人全身上下并无伤痕。南玄儿冷哼一声,满眼已写满不信,不过冲着北堂易那一句‘郡主心善’,点头应下了,“晴天,分一顶营帐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