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林一诺喝着茶,随手从书架上拿了兵书,一页一页翻开起来。彦峃与冬雪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退出屋子。才出门,冬雪便冷哼一声,“这下可好,姑娘动了真火,指不定主子要遭什么罪了。”萧寒风听完,悄然离开。
彦峃挠了挠后脑勺,“主子本是打算回京就去的,也不知郡主从哪儿得了信,硬生生在城门就拦人。你是没见昨夜那架势,要死要活的态势。若三姑娘肯像郡主那样霸占主子,主子哪儿会有满面愁容?”说罢,彦峃叹了口气,飞身离开,“你且在这儿守着,我想起了事需处理。”
冬雪目送彦峃背影,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好在还没一盏茶功夫,万俟容琛同彦森就赶了过来。万俟容琛见冬雪徘徊不定,面色不由地又沉了三分。万俟容琛还在书房前踌躇不安时,彦峃已回到王府门前。
两门守卫见来人,同时单膝下跪。彦峃扫了一眼两人,“新来的?”两人不敢吭声,偷摸对视一眼,没人敢回答。彦峃、彦森、彦杰、彦青四人之名不仅在暗月营里有统领职位,在银卫甲内也分有自己营队。
侍卫见彦峃脸色越发差,连忙伏地,其中一人张了嘴,“属下两人已来一月有余。”
“一月……”彦峃摸着下巴,冷声道:“剩下的值守,不用你们了。回去吧!”
侍卫不解,抱拳询问:“不知属下做错了什么,还请统领明示。”
彦峃转身,“未来王妃都不识得,留你们下来给主子招事?”侍卫皆是一惊,随即又是单膝下跪,恭送彦峃入府。
书房外,万俟容琛踌躇不进,双眸也覆上乌云。冬雪退到彦森身旁,手肘撞击彦森腰部。彦森起先还会看两眼,过后便是无动于衷。彦峃去厨房吩咐厨娘做糕点,闲来无事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待糕点蒸熟,彦峃端去书房时,万俟容琛还立在门前。
彦峃扫了一眼一旁的冬雪和彦森,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眸无奈。万俟容琛见彦峃端了糕点,眸光一亮,接了糕点,推门而入。林一诺早听见门外有人,只是睡了几日,身子比往日更加惫懒,便也就不在意门外是谁。闻得推门声,林一诺便放下书,整理衣裳,起身迎人。
“臣女拜见王爷。”林一诺双手叠于胸前,右腿退后三步,双膝微曲,十分标准的皇室礼仪。万俟容琛一愣,只顾上下打量,见人并未不同,这才单手扶起,将糕点放在小几上。林一诺也不客气,开口便道:“臣女未递拜帖,擅自入府,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万俟容琛坐于小几另一侧,一挑眉头,“这事他们不能去办?”
林一诺点头,神情凝重,“王爷应该从春雨禀信中得知了尤妈妈所说的一切,哥哥不出意外是死于胡氏之手。”万俟容琛没有言语,眸光中划过一丝冷意却也在瞬息隐入深处。林一诺再道,“胡氏对哥哥和我向来厌恶,历来喜欢寻机除掉我们,但哥哥当时已在国子监小有名气,林建之因哥哥的文章得过先帝赞赏。胡氏真要对哥哥下杀手,彼时并非是个好时机。”
“深闺妇人,思虑未必会那么周全。”万俟容琛垂眸,轻抚着长短不一的青茬,“继室杀害先夫人嫡子嫡女的事并不少见,多为嫉妒作祟。越是出众的子嗣,越是招继室痛恨。你因这事来寻我,可见你有别的想法?”
“嗯,我以为哥哥的死不仅是胡氏一人的主意,恐怕林建之也参与其中。”林一诺喝了口温热的茶水,眼里却只剩冷意。
“哦?”万俟容琛蹙了眉头,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可是有证据?”
“没有。”林一诺摇头,眸光很是坚定,“尤妈妈说哥哥出事前两日,胡氏曾经让她在哥哥的书房里找三封信。哥哥那段日子常往林建之书房去,信必定不是从胡氏手中盗出的。胡氏为找回这三封信,用皇家赐下的庞文庄做交易,可见这信对胡氏有多重要。”
“但庞文庄乃皇庄,在官府备有明契。且不说胡氏作为一个继室是否有权转赠,若没有身为户部尚书的林建之授权,户部哪个有胆量敢给皇庄过契?”林一诺冷声道,“再者,林建之得知护国公府地契、房契在我娘亲手中时,第一时间迫使我娘亲交出钥匙与文契。这等眼界短浅的人,怎么会将皇庄过给一个下人?”
万俟容琛看向林一诺,“想要彻查八年前的事,难度不小。”
林一诺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时,眸光里的冷意化为憎恨,“难度再大又怎样?即便找不到证据,查不出真凶。我哥哥已因他们而亡,他们又凭什么自在活着。就算只能搅乱局面,我也要他们不得安宁。”
万俟容琛嘴角上扬,“你想我做什么?”
“第一,调成王回京。”林一诺回视万俟容琛,毫不犹豫道,“第二,我要动林清霜。”
万俟容琛皱了皱眉头,很快便又松开,“我可以调成王回京,但得留下林清霜性命。”林一诺垂下眸子,并未接话。万俟容琛神情严肃,语调也沉了不少,“至少,目前不行。”
“看不出王爷竟是个心软的人。”林一诺不由冷笑一声,“我听说王爷秋猎初日会在寒潭,为保林清霜才被划伤,中了春香散。后查出刺客是胡毅买下,只为促成林清霜失身于你。我以为这样挑衅王爷权威,利用王爷的一家,早该在王爷回京那日被拔去。”
万俟容琛叹了口气,“我不是心软,只是大局为重。”林一诺无动于衷,显然不信。万俟容琛起身,走到书案前,翻出一张羊皮地图,面上写满悲戚,“四年前夏至,西夏米格尔部,萧寒风带一万精兵正面进攻,而我带三千骑兵从右侧突袭。仅用一个时辰,全歼米格尔部。”
林一诺瞥了一眼羊皮地图,地形图仅占两成,而后的八成是姓名。万俟容琛轻抚这场战役里的战士姓名,“我明知米格尔部族人善战好斗,宁死不降。那夜,我们虽遭遇反抗,侵入却十分顺利。萧寒风亲自斩下了米格尔部可汗首级,挂于旌旗之上,令士气大振。”
“可就在我们准备整军回城时,一名身着南天傲亲信的士兵策马来报,碧水城遭遇米格尔部突袭。”万俟容琛哽咽,“西夏碧水城城墙以四面用夯土浇筑,我同萧寒风、纪云、南天傲围攻月余,最后以投石火攻方才拿下。入城整修后,纪云率三万南下玉城,南天傲带一万人驻守碧水城,而我与萧寒风率一万三千人继续北上。”
“收到报信后,我和萧寒风未做停留,整军返回碧水城。可就在距离碧水城还有三十三里,途径恶人谷时,我们遭到西夏的埋伏……”万俟容琛垂下眸子,指尖停留在‘南天傲’三字上,“那日天方蒙亮,漫天箭雨一波接一波地落下。敌人未显,我的身边已是横尸遍野。”
“待我们反应过来时,已折损近三成人马。对方占据高地,以弩箭攻击为主。而我们为快速歼灭米格尔部,带的多半是骑兵与步兵,皆已长枪、短剑做主要兵器。与他们耗在谷中,对我们而言非常不利。于是,我同萧寒风将剩余人马分作两队,分别从谷底两侧突围。”
林一诺目光一凝,“萧寒风去的碧水城,你返回米格尔部?”
万俟容琛点头,“萧寒风曾让我一同突围前往碧水城,我拒绝了。我自入营便未曾遭遇败仗,加上少年意气作祟,一意孤行地带人往米格尔部去,打算拖到萧寒风回碧水城后,再与南天傲一同领兵解我之围。”
林一诺摇了摇头,“你那时想的恐怕不是解围,更是要反击他们吧!”
“不错。见箭雨落下时,已经消失几年的屈辱感顿时涌上心头。”万俟容琛一叹,“日头初升,米格尔部残垣已在眼前,而我带着的人仅剩了千人。彼时的我还不知错,直到一只箭矢以迅雷之势,朝我心口而来,彦林以身挡箭,我的手沾上他的鲜血……我才意识我错了,是我的意气用事让他丢了性命。”
万俟容琛面色苍白,“彦林同彦森一样,也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的。抱着他越发冷的身子,看着身后散落的尸体,那一刻我真的没有了活着的勇气。我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了多久,只知道后面去米格尔部路程是彦森一路拖着我走的。”
“一千人对上万人,甚至更多的西夏军,他们没有退缩,全心全意信任我。我强打了精神,依托残垣进行布兵,终于兵力剩余五百时等来了援兵。”万俟容琛回过头看向林一诺,“我看着萧寒风和南天傲二人,大喜过望,忽视了西夏那名能百步穿杨的箭手。我方微起身对南天傲示意位置,那支深入彦林身体的箭矢再度射来。”
“南天傲骑马,速度比萧寒风更快。我背对箭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支长箭。为救我,南天傲策马狂奔,一跃下马推开了我。再回身时,长箭从南天傲身体左侧射入,贯穿身体从右侧而出。最终,萧寒风指挥一万五千人马横扫西夏军,可南天傲永远的闭上眼睛。”
“这场伏击起源于那名报信士兵,能得你信任必当是眼熟之人……”林一诺蹙眉思虑片刻,“你们营中有叛者。”
万俟容琛听完,嘴角一扬,“不错。只是不止营中有,朝中也有。米格尔部一战,虽是我们胜了,可也付出万名将士的性命做代价。而后同西夏的十多场交战中,我发现他们对我军布防、兵力情况、武器常备等情况异常了解,他们甚至能事先伏击纪家军,纪云也几次陷入危机。于是,我们决定对朝廷隐瞒战况以及兵力布防。”
“从我们断绝了上报奏章后,西夏陷入苦战。熬了三年,西夏终是献上降书。”万俟容琛收起笑容,“故而,我回京第一时间不是清除贪墨,而是揪出私通西夏与北越的细作。”
“此事与林清霜又有什么关系?”林一诺不解。
万俟容琛耸了耸肩,“胡毅买通的杀手来自西夏,是西夏四皇子北堂齐私自豢养。我还未查到胡毅对此事是否知情,但暗月营截下了林清霜与北堂齐的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