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是清风院派来传信的,左右不过一句话。紧随画眉而来的,是管家林安。林安朝诸位夫人请了安,便道:“清远王府来接亲了,正在大门口撒钱,片刻功夫就能到清风院。”
林老妇人听完,喜笑颜开,连道三个‘好’才罢。画眉同林安退下,林老妇人立刻整衣起身,带着一众夫人去往前厅。可不知这老妇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在人群中四处搜索一番,朝林一诺挥了挥手,“三丫头,前头来。待颜儿她们出了阁,这府里就剩你同霜儿陪我这个老太婆咯。”
林一诺打量着林老夫人,面带微笑却没有接话。赵妈妈眼瞧着林老妇人眼眸渐冷,便想要上前缓和。这时,林一诺开了口,“我看老妇人眼里只有二姐姐和五弟弟,这才到一旁去的。不曾想老妇人竟还能想起我来,真是令我受宠若惊.......”说罢,走到林老妇人身侧。林一诺笑看着林老妇人眼眸里已燃气的怒火,缓缓再道:“孙女斗胆再问一句,我如今能唤您一声‘祖母’了吗?”
林老妇人面色顿时一僵,眼里的怒火更甚,可碍于有旁人在,火气也只能压着。“你这孩子,怎说如此见外的话?”林老妇人拉住林一诺的手,将林一诺鬓角碎发拨到耳后,“府里孩子多,往日里多少有些做的不好、不妥之处。以后,祖母只有霜儿同你了。”一幅祖慈孙孝的画面,也不知看客看得如何,林一诺是厌恶不已。
林老妇人本就不是胡氏那般没脑子的人,深知林一诺对林府态度如何,自然懂得见好就收。左手扶着林清霜,右边跟着林一诺,五少爷林九格则跟在三人身后。一帮人浩浩荡荡朝养乐堂去,除去胡氏没有资格坐着外,林府的主子倒是齐全。
观礼众人,除去女眷,拦了新郎,喜钱还没散完,看客便不会轻易散去。司仪高唱:“绣一幅鸳鸯戏水,涂一纸红豆满枝。花妆红,美娇娘乘鸾轿,嫁与郎君长相守;鸾凤和,宾亲迎喜美祝言,共贺新人齐白头。往后风雨同舟,知心相伴,解缨结发,相许终生!花轿到,迎新娘!”
司仪唱完,喜钱也撒的差不多了。看客抢了喜钱,拿了彩头也就随丫鬟们入座就席。司仪见拦路客越发少,便再次高唱:“福临近,喜临门,高声道贺喜气扬。娘家高堂迎双喜,花车可否入府门?”
一声高唱打散了林老妇人脸上的笑意,泪水模糊了眼眶。为表欣喜,不等泪水落下,硬生生隐了回去。胡氏站在一旁,看着林老夫人的眼里闪过不屑,却又只能退到角落里,如丫鬟一般。未过三书六礼的继室在嫡女出嫁时,尚且与姨娘、通房无二,更何况是胡氏这种外室升继室的。
林老妇人眼见司仪朝自己看来,带着泣声回了句:“放行。”花轿入府,停在养乐堂前。而这一停,竟是两抬花轿。花轿还未入院,已有小丫头去清风院请二位姑娘出阁。林老夫人今日也不知怎么的,拉着林一诺手就是不放。旁人看来,这祖孙二人关系亲密。若不是林一诺装扮不似新嫁娘,不知其中内情的人怕是都要将其当作新嫁娘了。
“今个儿府里人杂,你就陪在我老婆子身边别乱走。往日是府里亏欠了你,对你不够上心,你有怨言也是应该的。”林老夫人拍了拍林一诺的手,压低声音,“今后你就待在府里待嫁......今日,玥儿、颜儿能安顺出嫁,待你出嫁时,我便好好帮你把把关;如若不然,就别怪我这个老婆子心狠了。”
林一诺依旧笑靥如花,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在林老夫人耳边轻声道:“老夫人还真是小看我了,依我如今的态势,要做什么还需我亲自动手?”林老夫人听得,脸色瞬间一僵。可还没等林老夫人火气上涌,两位新嫁娘跨门而入。林一诺起身同时,留下一言,“老夫人其安心,你心尖上的人一个都好不了。”
二人嫁衣相似,身后皆跟有四名丫鬟、两名婆子。背嫁婆各自放下两人,两人还未接受长辈授礼,此刻仅用团扇遮面。林清玥看了一眼左侧第二位的林一诺,笑着牵起林清颜的手,一同走到主位前。林老夫人起先是笑如春花,可片刻便又眼含泪水。
林老夫人打量两人一番,终是哽咽开口:“你们此嫁去,需勤俭持家,上孝公婆,下教子女,遵从妇德,莫丢了礼仪,损了林府的脸面。在外,你们也不用万事都忍气吞声,郎君以后若是负了你们,只管回府来,我们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两人回道,“孙女谨记......”
司仪接唱:“欢庆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结良缘。娘家高堂上喜帕,儿女双全福禄长。”
林老夫人在赵妈妈搀扶下起了身,踉跄地走到林清玥面前,并未立刻接盖头,而是从头上取下一只点翠金钗,颤颤巍巍地给林清玥戴上。林清玥垂首泪目,双眸似含千言万语,握着林清颜的手都紧了些。林老夫人未多言,矗立在林清玥面前看了小片刻,长叹一声才接了全福婆子递上的鸳鸯戏水喜帕。
喜帕一戴,林老夫人握了会儿林清玥的手才转向林清颜面前。林清颜对这场婚事十分满意,故而在其面上、眼里看不到半点伤感,可林老夫人的眼神比较之前看林清玥时更要伤感许多。在这个时代,女子远嫁便再难归。对于林老夫人眼里的伤感,林一诺倒是很能理解。
林老夫人看着眼前还不算懂分别的林清颜,眼泪终是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从手上褪下镯子,说不上是好玉镯,可也陪伴了林老夫人这许多年,亲自给林清颜戴上不说,更是紧握林清颜的手道:“好孩子,在外面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林清颜笑着回:“祖母宽心,孙女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要好。”林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接了蝴蝶追逐的喜帕给林清颜盖上。
司仪见林老夫人回位,开口高喊:“新郎莅位,新嫁娘上轿咯!”林家没有成年少爷,故而司仪喊完便有两名背嫁婆子上前背嫁。司仪在前,背嫁婆在后,不过九步距离,却如百步之远。
林一诺数着步子,在背嫁婆落下第三步时,抬起左手摸了发簪。林老夫人自和安堂出来,便对林一诺多了份注意。此刻见林一诺有了小动作,眉头直接锁起,可见背嫁婆照常走着,一步一句吉祥话,没有任何异常,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三分。
只是林老夫人放下的太早了些,就在背嫁婆踏出养乐堂的第六步刚刚落下,便听得外头锣鼓齐响,喊冤叫屈响彻林府上空。林老夫人下意识看向林一诺,后者正喝着热茶同身后的春雨说着什么。因着府里正是大婚正礼时辰,宾客都禁声观礼,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更显苍凉凄惨。
林建之脸色铁青,眉头紧皱,才要叫人去看看情况,就有小厮跑进堂内,“不好,不好啦……门外来了一群乞丐,自称泛州人士,说来问卫国公府讨公道的……”
“岂有此理!”林建之拍案而起,“岂有此理!一群刁民,一群刁民也敢……”这话还未说完,大门传来一阵骚乱声。管家林安匆匆来报,原来是玉伦郡主同西夏二皇子前来贺喜,泛州百姓见来人不凡,直接拦下这二人。林府下人见状,直接上前赶人,二话不说打伤告知泛州百姓。周围旁观者见状民可怜,出手阻拦林府下人,骚乱由此而起。
林建之听闻,脸色更加阴沉。林老夫人听得此讯,第一时间便看向林一诺。林一诺喝着热茶,面上笑容未散去半分,比之先前更甚。林建之起身便走到林一诺面前,抬手就要扇打,开口便是,“定是你这个孽障招来的祸端……”
林一诺收起笑容,侧身躲过林建之巴掌,“父亲大人与其想着教训我,还不如赶紧想想如何摆平外头。玉伦郡主也好,西夏皇子也罢,他们若是在林府门前受了伤,届时父亲可就难辞其咎了!”
林建之怒气中烧,此刻确实不是归责寻纠的时候,带着林安与下人,出府平事去了。林老夫人看着林一诺,皱起眉头才要出声,一声惊呼响起。一名背嫁婆子刚要放下新嫁娘时,一个不慎摔倒在地。自己摔着倒也无碍,可偏偏连带着新嫁娘扑在另一名背嫁婆身上,两名新嫁娘摔在一起,喜帕都掉落在了一旁。
屋漏偏逢连夜雨,府外喧嚣越来越大,不少女客都凑到养乐堂外,男宾大胆些的直接带着小厮在府门口观望。胡氏见情况不妙,连忙呵斥丫鬟去扶四人,因着摔在养乐堂外的台阶下,距花轿不过两步,林老夫人已不可能亲自给姑娘戴喜帕。林清玥第一时间反映过来,拾起喜帕,又扶起林清颜。左右不过几个呼吸间,喜帕便已换了。
丫鬟们扶起了背嫁婆子,理好姑娘裙角,刚要停下细细整理,便听得府外声音越发大了。清远王李圣杰本就是胆小之辈,先前遇着难民告御状便想着躲开,从未想过驱赶或杀戮,此刻听到闹得喧嚣于尘上,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更是担忧。恨不得背嫁婆赶紧将新嫁娘放上花轿,早早离去。
于是乎,司仪才开口唱:“两位公子喜结缘,婳词温婉女儿颜……”李圣杰一步上前,直接从丫鬟堆里抱起戴着蝴蝶追逐喜帕的新娘,一把将其塞入花轿。清远王府的人也不拖拉,拉住丫鬟问清后门在哪儿后,抬着花轿从后门离府。一群人动作之快,就连林一诺看着都不禁道了声:“利落!”
剩下的新嫁娘自然是背嫁婆子背上花轿,前门已然出不去了,自然也是跟着清远王府一行人走了后门。只是才出了后门,刚拐上大街就遇上前来迎亲的卢府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