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白墙,屋檐飞翘,仙人坐台,神思各异。林一诺入门转右,进花径,过亭台,纵是秋日,院内仍旧春意盎然。京城偏北,天气干燥,降雨量并不算多,而林府花园一副江南风情,显然是花了不少时间来打理。
林诺儿生母韩氏生在京城,长于临江,性格直爽,敢爱敢恨。林七言曾提过,母亲韩氏从未去过江南。这个院子,想也可知是现任林夫人所为,也可知林建之有多喜爱林夫人了。
和安堂位于林府东南角,右侧种有文竹,左侧则是八月桂。桂花已落,空气中却仍有甜腻的花香。林一诺站在和安堂院中,听着正堂内传出的欢声笑语,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守门丫鬟仿佛没有看见林一诺一般,不通传也不赶人。不仅是守门丫鬟如此,就连院内洒扫的丫鬟也是如此。
没人通传,林一诺就在院里站着。秋日日头虽比不得夏日毒辣,却也烤人的很。只是对于林一诺来说算不得什么,军训都是这样抗过来了,这点时间算得了什么?林一诺回头看了一眼春雨和冬雪,心下原有些怕她们会扛不住,可看她们精神奕奕的样子,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站着。
屋里的主子们是真没看见外头站着人吗?并不尽然,不过是不想理会而已。林一诺心里清楚,春雨、冬雪心里也清楚。只是林一诺也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再明白也要装作不明白,否则谁能看到你的无辜,谁能看到你的可怜。
半个时辰后,年过五十的老妇款步而出,指着守门丫鬟骂道:“你们都死了吗?没眼力劲儿?三姑娘来了也不知道通传一声,养你们有何用?”
林一诺听得,不由一笑:“赵妈妈不指她们,我还以为赵妈妈再说我呢。”
赵婆子是林建之升为尚书之后才进的府,一来便做了林老夫人房里的掌事婆子。林家祖上是个穷秀才,好不容易熬到林建之升官,知晓林家过去的老丫鬟、婆子们,不是被打死,就是发卖出去。赵婆子听到林一诺的话,眉头一挑,上下打量林一诺一番。见只是衣裳首饰换了,样貌到底还是原先的,这才开口:“姑娘说的是哪儿的话,奴婢怎敢数落姑娘。老夫人在等您,您快些进去。”
林一诺走到赵妈妈身边,轻声冷然道:“怎么不敢?妈妈平日里说的可还少了?”赵妈妈笑容一僵,再抬头时,林一诺脸上挂着淡笑。
和安堂正堂,踏入便见一副牡丹富贵图,上头挂有一块‘平安喜乐’匾,图下放着镶玉牛角椅,四个缠枝圆椅分列左右。每两张椅子之间摆有小几,放着柑橘。椅后五步距离摆有博古架,瓷瓶、雕花檀木不少。整个正堂摆放倒是十分简单,毕竟不是大家族,到底少了底蕴。
“拜见老夫人。”林一诺福身,淡笑依旧:“见过父亲、母亲。”
沉默片刻,林老夫人冷哼一声,摔了杯子,怒道:“林三,你可知错?”
林一诺看了看裙角的杯子碎片,坦然回道:“诺儿不知,请老夫人指示。”摔了个陶杯而已,连瓷杯都不舍得,林清颜在林老夫人心里的价值也不过如此。
林老夫人愣了愣神,以往的林一诺早该因害怕而下跪请错,哪里会如今日这样冷静回话。林老夫人扫了一眼林建之,见其眼神瞟了瞟林一诺身后的两个婢女,心下了然:“秋山猎场,清颜因衣着与公主相似而惹恼公主,你当时在场,作为长姐,为何不帮衬一二?任由公主欺辱不说,竟还大庭广众之下提出退婚一事,你将林家的脸面至于何地?”
“老夫人也说了,六妹妹惹怒的是公主。即是公主,莫说诺儿不敢管,就算二姐姐在场也怕是不敢管。”林一诺直接站起来,脸上依旧挂着淡笑:“再说婚约一事,本就不是诺儿先提及的。六妹妹没有告诉您,此事是小公爷好友提出的吗?在场众人可是都听到、看到小公爷对诺儿的态度了,诺儿要是不撇开,那才真的是丢林府的脸面。”
林老夫人再次一哼:“那也不该你提退婚。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岂能由你自己做主。”
林一诺一愣,收起淡笑,眸光瞥向林建之:“诺儿自幼便未读过书,也不曾像姐姐妹妹那样上过学,母亲、哥哥走得又早,怎会知这些道理。”这话一出,林老夫人到底是无话可接。
胡氏见气氛不对,悠悠转口:“三丫头说的也是,公主到底不是寻常人家,不是劝劝就能算了的。只是婚约一事,三丫头着实不该说当众提及退婚。这婚约也是小公爷的人捅出去的,到底不能全怪三丫头。母亲,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三丫头这一回吧!”
林老夫人听完胡氏一番话,阴沉的脸色这才转好一些。视线扫过春雨、冬雪两人,见两人丝毫无恭敬、敬畏之色,好上一些的脸色再度沉了下去:“林三,这两个丫头又是怎么回事儿?”
无需林一诺回话,春雨径自上前:“回老夫人,奴婢二人是荣亲王爷为感谢三姑娘搭手相救,特意从王府调来伺候三姑娘的。王爷说奴婢二人虽是派来随侍的,但依旧是王府的人,月钱和需要衣裳每月都由王府送来。”
话毕,不仅林老夫人震惊,除林一诺外,无一不是面带惊愕。再打量林一诺时,才发觉其身上料子、首饰样式简单,比从前着实要好上不少。林一诺将众人目光尽收眼底,林清霜、林清玥到底是年纪稍大些,情绪压制的极好,只有林清颜。林清颜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嫉妒与怨恨全部写在脸上。
小辈们如此也不足为奇,倒是胡氏的神情很是奇怪。尤其是胡氏听到‘荣亲王’时,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清霜。林建之似乎也注意到了胡氏,轻咳一声唤回胡氏神思。胡氏对上林一诺的眼神,又挂上以往的笑颜。“春雨、冬雪,你们出去等我。”林一诺禀退两人。
二人福了福身,倒退出门。林老夫人这才接过新送来的茶水,脸上早已无阴沉之色:“林三,你这是有话要说?”
林一诺点头,直言:“我虽与诸位长辈说不算亲近,但也好歹是一家人。自是一家人,有些事儿不便说与外人。”收起淡笑,林一诺直视林老夫人:“我自哥哥走后,就一直住柴房旁的下人房里。住处好不好,我向来不是很在意,也没法在意,可今日不同了。”
“你想要院子?”林老夫人抬了抬眼,却是看向胡氏:“三姑娘大了,也该给个院子。老大媳妇,这事你看着办吧!”
胡氏笑道:“三丫头平日里也不在跟前,妾身事多竟不曾想起。今日烦姑娘自己开口索要,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只是妾身想了想,府里的院子算不得多,少爷、姑娘、姨娘也分去不少,如今还算体面的只剩了云柳阁与玲珑院。这云柳阁位于外院与内院相接处,玲珑院一直都是用来招待外客的,母亲觉得......”
林老夫人还没开口,林一诺福身接下:“多谢夫人,就云柳阁吧!”
“林三,云柳阁更近外院,若是有个贼人,府里的侍卫恐怕......”林老夫人欲言又止。
“云柳阁是哥哥的院子。”林一诺双眼微红,眸中泛出泪花:“侍卫顾及不到也无妨,诺儿一无颜色,二无金玉,有什么值得贼人惦念?老夫人这儿热闹非凡,诺儿就不叨扰了,先行告退。”
林一诺走后,林老夫人遣散了众人,独独留下林建之:“老大,这些年我不太管事,府里的一切都由着你媳妇做主。她做的不错,十年来也没给人落下口舌。只是一点,她大概忘了......林三,她才是林府的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