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烜百口莫辩,一时无言,接着,他缓缓抬起了头,用极为痛楚的眼神看向风暖暖,似乎从未认识她一般,只是渐渐的,他黑白分明的眸中渗出了些许寒意,陌生又凉薄,像是上好的朱玉裂了一道口子,慢慢的,整颗朱玉都遍布了伤痕。
“你不信我?”赵烜颤声问她。
“我只看到了事实,”风暖暖将茶盏放在桌上,甚至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远处的天空,“即使是周旋,可我昨日所见难不成是假?殿下这戏,未免演的太真了吧?当初你来我府中,便演的一场好戏,最后引得我信以为真,如今与静和公主也是逢场作戏,你怎么保证日后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赵烜怅然,半晌没有接话。
即使他解释,可在风暖暖眼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终究是因他而起,终究是他招惹来的人。
而他当初留在风暖暖身边也的确是因为赵煜想让他查祝允塘的生意,只不过很干净,赵煜之后也不曾有疑,便不再探查,之后他继续留下,不过是因为,心里惦记她。
一片阴云沉了下来,压在房顶之上,挡在了半边的阳光,亦落在赵烜的身上,将他沉郁不定的神色浸没在了瓦片的阴影中。
赵烜缓缓开口,声音中藏着几分哀恸、几分凉意、几分不舍,糅杂在一起难辨其痛:“暖暖,无论你信不信我,我都没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心尖上的人,我以为,你懂的......我想守着你、护着你、把我的所有都给你......”
风暖暖轻笑一声,说:“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王,有多少世家女子对你趋之若鹜,你同静和公主在一起,来日才可掌大权。”
赵烜垂了眸子,轻声低喃,压抑住胸腔中的无尽痛楚,说:“我已经身在高位了,所以不需要再高了,别的女子再好,可都不是你。”
瓦缝里青黄的杂草被冬日的风吹乱,光秃秃的树干在阴凉的光线下显得愈发颓然,一行白鹭飞上了青天,一向热闹的风府在此时变得格外肃静,只剩隐隐透着冬意的寒凉。
风暖暖在赵烜热忱的眼中避开了他的直视,说出了平生最凉薄的一句话:“我给不了你爱,也当不起你的厚爱,你走吧。”
赵烜一怔,砖瓦上青灰的色一时间与他的眸子融为一体,沉沉郁郁的,看不出波澜,却仿佛被岁月浸染一般,早已是千疮百孔。
他怆然一笑,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默默的看了风暖暖一瞬,接着缓缓地转过来身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风府。
那道背影极尽单薄,在这个骤雨初歇的清晨,孤傲地踽踽独行着,仿佛一片即将落下树梢的叶子,摇摇晃晃半晌,却终究没有落下。
直到那道身影走出了风府大门,拐入了另一个巷口,再也看不见,风暖暖才缓缓闭上了眸子,眼角的一滴泪终究不可避免的落了下来。
她在袖中一直握得死紧的拳头才松了开,转而抬手拭去了那滴倒映着冬日寒凉景象的清泪,目光一瞥便看到了那被赵烜遗落在地的金花茶,她徐徐俯身将那花拣起抱在怀里,微微低头,轻嗅了起来。
良久,一丝苦涩的笑容才自唇角牵起。
阿郑自一旁走了出来,躬身轻道:“主子何必呢,您明知道,当初宁王来风府不过是陛下的授意——”
“阿郑,慎言!”风暖暖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阿郑未完的话,转而幽幽的叹了口气,“当初陛下既然让他来试探,那么便就说明陛下已经忌惮我们祝府的势力了,我爹突然病重,我想也是有原因的,只是现下还查不出来罢了。而且,如今赫连朵势力盘踞,我若再纠缠下去,对他才是不利。”
“主子就一定要这般绝情吗?”阿郑不解。
“西厥势力倾轧,内政动乱,如今大衍对于他来说,是前有狼、后有虎,内忧外患。静和公主已经来到云阳,他若不同静和公主联姻,西厥势力必与大衍动乱的势力联手,届时,他将会是左右掣肘,我的存在只会成为他的软肋。”
阿郑惊呼:“所以,主子是故意激走殿下的!那么说,只是让他对你死心!”
“如今他执掌大权,勉强维持这样的平衡,若是打算釜底抽薪,假意联姻再一举歼灭西厥势力,稍有不慎,便会让他丢了性命。而且,如今以他的权利,一旦陛下醒来,最忌惮的也会是他。我若同他在一起,陛下若想整治他,我们祝家就是最好的掣肘。一个位高权重的混世魔王,联合天下首富,焉能让陛下高枕无忧?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让赵亭烨远离祝家、离开风府、离开我......”
说到最后,风暖暖的尾音近乎颤抖,却仍在勉力自持着。
阿郑看着自家主子的模样不免心疼:“主子,您何必自苦,若是对宁王殿下有意,和老爷说一声,老爷爱女心切,咱们把生意收一收,不做什么天下首富了,就开个两间铺子得意维持着,您不就能和殿下在一起了么!”
风暖暖摇了摇头,院中小池里的残叶化为她眼中冷寂的灰黄色:“覆水难收,祝府那么大的产业,岂是说撤就撤的,就算撤了,这些年商场上所树的商敌哪个不想来踩一脚,到时候我们哪里还会有活路。更何况,我总觉得我爹的病没那么简单,这背后的原因我定会查出。”
“依主子的意思,会不会与当今......咳......与上头的那位有关系?”阿郑想说“当今圣上”,可也怕隔墙有耳,话头转了一个弯便隐晦的表达出了。
“不会。”风暖暖笃定的说,“我如今接替我爹的生意,可比他当年做得更大。我爹成为大衍首富已经这么多年了,上头既能容着,便不会这时候动手害我爹,让我独大。况且,我爹的病是在我将祝家的生意扩大到周边国家之后才开始的,我怀疑,是朝中的另一股势力,我必是影响到了他们什么。”
“所以,主子这时候赶走宁王殿下,也是为防将他牵扯其中吧?”
“嗯。”风暖暖清浅的点了个头,声音中带了一丝哀愁,“是,也不是。”
不想连累他是真,可给不了他什么也是真。他那样好的一个人,不该耽误在她这里。
往事如烟,转瞬化为一抹浓郁的哀愁,在彼此的眼中纠缠,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