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城街道宽阔,从城东门到皇宫行进大概要走半刻,此时四周已密密麻麻的围满了观看的百姓。
此时,虎峰营的精英们形成一路军队正浩浩荡荡的从东门行进。
众人之首,枣红色的骏马高骑上,有一袭盔甲逆风而行,铁甲在阳光下发出锃亮的光芒,身姿挺拔似苍松,气势刚健凛如风,剑眉下一双冷毅如寒星的眸子,在此时泛出清冷而苍凉的神色。
只是静静的望着,便可知他沙场之上运筹帷幄时是何等霸气,决胜千里之外是何等肆意。
男儿保家卫国,以血肉之躯傲视疆场,是黎民百姓的福祉,更是江山幸事。
风暖暖默默的站在人群之中仰望着街道中央那个高头大马的男子,耳旁是百姓们的欢呼与叫嚷,已化为斑驳点点。
此刻,她的眸中却只有那道的身影。
他回来了。
平安归来。
逆光之下,他的身影飒爽如风,凌厉似刀。
这一战,他是他们的期翼与信仰。
亦是她的英雄。
列队缓缓行进,路过层层人群,不曾停留。
风暖暖默默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动声色,悉数悲喜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融化,化作心间的一澜湖波,涟漪点点。
原来情到深处,是静默的。
注目着,无声无息。
仰望着,千言万语便已说出。
许久后,她的唇角微微弯起,一滴清泪在眼中无声散开。
是金戈铁马人间浮尘的悲悯,也是久别重逢的悸动。
无论如何,她的英雄平安归来。
无论如何,现世安逸,百姓无虞。
叫嚷声在耳畔淡去,铁蹄渐远,高头大马上的身影倏尓一怔。
他停了下来。
尔后,身着战甲的男子在千百人的注目下,忽而翻身下马,穿过重重人群,折身向她走来。
冬凉始生,河上冷风初起,塞草枯黄,枯枝早已凋敝,逆光而来的身影清俊如霜,衣袂翻飞,如月光洗尘,所到之处,仿佛暖意渐生,四野回春。
他走来。
一步一步,仿佛听到轻风拂过西境茸茸青草的声音。
一步一步,仿佛看到他羽扇纶巾谈笑间兵戟厮杀的模样。
她知道,他机关算尽走到这一步有多难。
他知道,她在等他。
四目相视,两厢无言,却似乎什么都已诉完。
目色盈盈,一滴温热无声散开。
许久。
他的唇边才衔起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意,好以整暇的凝视她。
“若我方才没有看到你,就这么走过去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我......”
哽咽涌上胸间,风暖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赵烜长臂一揽,于这千百人的眼前,径直将她揽入怀中。
无人不惊异。
无尽酸涩于他这一抱之间悉数化为泡影。
或许,如此,便够了。
赵烜托住她的头,埋首在她的发间,问:“想不想我?”
眼底微湿,风暖暖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从上次船坊上至今已半月有余,她仿佛从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本以为她坚强得可以无所依靠,可直到被他揽入怀中的这一刻,才赫然发现,原来她全部的安逸与救赎全是倚仗在他的盔甲之下,哪怕他不在,也将她身前的江山守好,不让匪寇从西境踏入,不让任何人倾袭她所在的土地......
哪怕他不在,也会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将她保护的很好很好,不受到一点伤害......
赵烜在风暖暖肩头轻道:“丫头,我回来了。”
“嗯。”
“丫头,等我,回来。”
“好。”
言罢,赵烜徐徐起身,抬手在风暖暖鼻尖一刮,继而飞身上马。
风暖暖默默注视着那道离去的身影,心间百感交集。
欢呼声漫天,然而却无人注意到,骏马之上的伟岸男子一直艰难保持着不动的身姿在方才环抱过他心爱的女子之后,已有诸多血水顺着他的铠甲流出,浸湿衣衫。
直到此时,背对着众人的他仍咬紧牙关保持着铠然不动的姿势,然而青白的面容上已毫无血色。
他重伤未愈,勉力自持随着众将列队归来,那不过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子可以安心。
虎峰营的副将江凛瞥见赵烜的脸色,微微牵了马侧来靠近:“殿下还好吗?可需要——”
“不用。”赵烜抿了抿唇,“此时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不能露出一点受伤的姿态,以防有人生变。”
江凛点了点头,恍然道:“怪不得殿下方才在众人面前抱——抱那女子,原来是要警示在暗处盯着的人殿下无恙,那些蓄意不轨的人也会见此生出戒心,不敢轻举妄动。”
赵烜没有接话,过了许久,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抹淡而温和的神色,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其实,我只是想抱抱她......我只是,想她了。”
列队入了宫内,将士们卸甲相候,等待君王检阅犒赏,赵烜一人则先入了大内述职。
大内金殿,皇帝早已屏退众人,待赵烜一入殿,便将宫门四合。
硬挺着走到此处,赵烜脑中早已昏懵,每一步,都近乎是下意识迈步。
虚虚的望向那金殿之上的人,赵烜牵唇一笑,声音极尽飘忽:“陛下,臣幸不辱命,西境一战,大胜而归,已将数万匪寇.......降服.......”
说完最后一字,眼前一黑,只听“嘭”的一声,赵烜再也支撑不住,径直倒了下去。
“御医!”皇帝早已知晓赵烜真实情况,更知他是为了堵住幽幽众口才强撑至此,一早便备了御医在此静候,只是,当赵烜硬挺着倒在他眼前时,皇帝的心仍是不免一紧。
此刻,他们不是君臣,只是兄弟。
当御医将赵烜层层的衣衫褪尽时,皇帝才看到他身后溃烂交加疏于处理的伤痕,甚至还有一掌泛黑的血印,似是内力深厚之人所伤。
“快!无论如何,救醒他!”皇帝的声音几近咆哮,他想过赵烜的艰难,却没想到会是这般贞烈。
“陛下!”内侍官见皇帝眉心深锁,上前宽慰道:“宁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恙的。”
皇帝坐于榻旁,深深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朕就不该听他的把精兵强将都留在云阳,哪怕将玄峥派去助阵,也不会让他伤到此等境地。”
“陛下,宁王殿下也是心系家国,更心系陛下安危啊!”内侍官道。
“对,把什么都顾全了,唯独把他自己搁进去了,朕这个弟弟......”
皇帝的话没有说完,幽幽的叹了口气。
长兄如父,他也是看着赵烜长大的,此时不免胸中烦闷,但担忧更甚。皇家兄弟手足互爱至此,毫无猜忌之心,实为国之幸事。
内侍官道:“宁王忠烈是国之幸事,陛下此时忧虑仔细伤了龙体,不若待殿下醒来以慰嘉奖。”
皇帝点了点头:“这些年,亭烨为朕守住了江山,为大衍稳固了朝廷,是该嘉奖。”
皇帝一哂,又道:“可你觉着,还有什么能比‘宁王殿下’这四字更珍贵呢?朕,还能奖他什么呢.......”
赵烜位极人臣,封侯加爵,更有皇帝亲昭“宁王殿下”一称。
在衍朝,只有太子、皇后、太子妃有资格称“殿下”,寻常侯爵、亲王也只能称“侯”、称“王爷”,唯有赵烜由此殊荣,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除了赵烜为帮皇帝在朝中斡旋而故意扮演一个“混世魔王”的角色,名声不好听之外,功名利禄,他已是应有尽有。
所以,直至今日,皇帝到是不知该奖他些什么了。
内侍官道:“不如给殿下他最想要的。”
皇帝沉沉的看了赵烜一眼,榻上的男子睡颜如玉,安静的如同孩童,却以一己之力,撑起了赵氏的半壁江山。
他如何不知他这亲弟的心思呢,身为皇帝,他本可以给赵烜一切他想要的,只是他想要的那一位,实在是身份太过特殊。
内侍官道:“其实陛下顾忌的只是内一位生母的身份是曾经的长风门之主,但如今琉璃令不是没到她手里吗,陛下再给她造一个身份,未尝不可。”
皇帝扫了内侍官一眼:“你这老狐狸,心思是越发的精了。”
内侍官笑道:“奴才斗胆谏言,请陛下责罚。”
皇帝哂笑一声,摆了摆手,静静的看着赵烜半晌,目色中却隐有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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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大胜,叛贼顾晏之收监,朝中已经昭告天下,犒赏三军将士。
风暖暖在宫前等了赵烜一整天,也没能等到他,直到夜深才回了府。
次日一早,便又候在宫门口。
然而还是没有赵烜的任何消息。
直到,等到了李云霆。
此时刚刚下朝,有官员陆续出宫,宫门口人多眼杂,李云霆便将风暖暖拉至一个偏僻处。
风暖暖忙道:“不知飞鹤将军可有赵亭烨的消息?”
李云霆道:“昨日宁王入宫之后,宫中便封锁了一切消息,所以,我也不知。”
风暖暖面色忧愁:“那吴大人呢?”
李云霆面有难色,沉了半晌后才开口道:“今日早朝,西厥派使者前来以和亲求和,他便被陛下留在了宫中。”
风暖暖微惊:“吴大人是刑部尚书,西厥求和,为何昭他?”
李云霆道:“因为,西厥此番和亲求和,所指之人是宁王,吴大人是宁王近臣,所以便被留下。”
风暖暖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