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赵烜才低低开口:“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风暖暖的声音闷了下去,宫中局势诡谲,可这些问题从来与她无关,她也无暇思考,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被迫卷进这些问题之中。
她喃喃道:“大皇子年幼丧母,听说她母妃死于一场宫乱,今日那个殿宇我本以为是处荒殿,但细想来,这便是当年发生内乱的殿宇吧。若孟汝娴与顾晏之真的与此事有关,那么他们和军火唯一相关的便是那殿宇,所以,他们身后之人,是大皇子。”
大衍皇帝赵煜共有三子,大皇子赵明稹年满十六,文武双全,然而十年前皇宫内乱,其母妃死于此乱之中,而后受他舅父扶持,在朝中党羽颇多。
二皇子赵明赫十三岁,是正宫嫡子,当今太子。
另一子年岁尚小,只有六岁余。
大皇子年少有为,在朝廷上颇有建树,势力颇盛,与太子一党分庭抗礼已久,风暖暖能想到的,便是这二虎相争之间,无人能独善其身。
所以,赵亭烨支持谁?
赵烜沉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暖暖为何不觉得我能两不相帮呢?”
风暖暖垂眸道:“原来我也以为你是一个无所作为的混世魔王,可若真如此,陛下怎么会将除杀匪寇这种棘手的任务都悄然交给你?
我命人查过,去年春天,你故意挑衅原吏部侍郎的儿子,两人大打出手闹得无法收拾,今上无奈派人来平息,却意外发现那侍郎家暗自与敌国交涉的证据,可是怎么会那么巧,一查就查出来了呢?
去年夏天,大理寺卿杨少堂之女闲逛于街上,你见色起意,当众调戏良家少女,被码头帮堂主痛打,今上派人来查,却恰巧查出杨少堂与码头帮官匪一家、欺压百姓......
所以,这一切不过是你和今上演的一场双簧罢了,你恶名满贯,不过是借此混进那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中,装着无赖的样子趁机将恶人揪出,帮今上悄然平衡着政局。
种种恶迹,也不过都是你带着的一个面具罢了......
我不信,这样的你,会对暗使手段、关乎国运的党争袖手旁观......”
赵烜僵住。
似乎,在风暖暖之前,还从未有人如她这般能将他看得如此透彻。
许久之后,赵烜才微微回身,牵强一笑:“暖暖,你把我说的也忒伟大了,我哪有你说的那般——”
“今日我同你入宫,从踏入宫门开始,我便没怎么见你笑过。即便偶尔一笑,也带着几分疏离,我起初想,旁人都是故作持重,实则欢脱,怎么到你这就反过来呢,明明是个沉闷的性子,生生将自己装成个混世魔王,而直到你与顾晏之对峙之时,我才将前后联系起来,明白了你在这宫里生活的艰难与不易,或许你本性也不该是如这般疏离的,只是身上压得担子太重了吧......”
风暖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记闷拳,直砸进赵烜的心里去,将他带了十几年的盔甲与面具在这一瞬间被砸得土崩瓦解,悉数溃烂。
自赵煜登基,他为了赵氏天下,便带着这假面在这样的生活中十几年,无人知其冷暖,无人晓他哀恸,欢与乐、苦与痛,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闭着眼便咽进了肚子里,他早已习惯,见怪不怪。
然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将他隐藏的、背负的看透如同一张白纸,轻易触摸到......
赵烜诧然看向风暖暖,如果说,此前他心中对她的情动像一颗被埋在心底的种子,那么,此时,这干涸、却扎根已久的种子便在听完她这一席话后,顷刻间如沐甘霖,得以滋养,穿破黑暗的枷锁,得以窥见天光。
是谁说过,故作坚强的人,最害怕的,是安慰。
最能接近一个人的方法,是设身处地的去懂他。
赵烜看向风暖暖的眸中已染上了一层霜雾。
眼前的这个女子,总给他太多惊喜。
风暖暖回视赵烜,眨了眨眼,静静一笑:“不过,别怕,这也没什么,以前都是你护着我,以后,我也会护着你的,既然已经无可避免,卷进了这深宫的旋涡中,那便一起前行吧,多一个人,会走得更远吧。”
赵烜缓缓一笑,眸中霜雾在顷刻间散开,黑瞳如墨,在月华下耀耀生辉,绝世出尘。
“好。”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以后,我们一起前行。”
“所以,你,支持谁?”
“党争从来不会那么简单,我能制衡朝局,便也可以在从中周旋。”
“那......”
“高位之上,有德者居之,却也不能乱了大统。况且,现下,大统与德品并不矛盾。”赵烜道。
此话,便是支持太子了。
风暖暖松了口气。
“暖暖......”赵烜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
“我以后,再也不会同你开那些无聊的玩笑了。”赵烜郑重道。
风暖暖懵了懵,那些无聊的玩笑?
说她是宁王的女人那种么......
或许是屋中有些燥热,风暖暖的耳垂没由来的烧了起来。
“嗯。”她低低的应了一声。
“也不会再同你隐藏什么,那张面具,哪怕在千万人前带起,也不会带给你看。”赵烜凝视着她,又道,语气竟十分凝重。
风暖暖抬头,一双凤眸如纯稚的小鹿一般,轻轻眨了眨。
“因为,日后,我若同你说些什么,必定是出自真心,绝无玩笑之意。”黑夜之中,赵烜瞳孔亮得惊人,恍若眼中融进了一片星海,让人无限眷恋。
风暖暖不禁动容。
“今日你同长平郡主说只当我是好友,无意于我?”赵烜问。
“嗯......”不知为何,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风暖暖没由来的一阵发虚,不由得解释道,“我见长平郡主对我敌意甚深,只能拿这个自救了......”
“无妨,我可以等。”赵烜道。
“嗯?”风暖暖懵了又懵。
等?等什么?
然而没等她再问,便见赵烜深深的凝视了她一瞬,便径自转身推门离去了。
风暖暖呆呆的望着那道清俊身影逐渐走远,清风徐过,窗外漫天星子,纷繁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