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动荡二十年后似乎又开始重新上演，而此次的动荡甚至比二十年前还要剧烈。

　　太子夭折不久，正值北越上下人心惶惶之际，边疆又传来急报，西部柔然、北部匈奴、东海倭寇纷纷起兵攻打北越，外加南部玄阴城内乱，一时间京城竟然没有可调之兵。

　　傍晚，大雪稍稍止住，大街小巷已经是一片寂静，家家户户炊烟缭绕，开始围着火堆做饭取暖了。

　　独独这京城最大的酒楼口水楼里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平日里总是坐不满的大堂此时竟然是座无虚席。

　　大堂正中央设了一个台子，说书先生扯着干涩的嗓子醒堂木一拍，开始一字一句地诉说着人们已经听了千百遍的故事。

　　人群中早有江湖大汉不耐烦地扯着喉咙嚷嚷：“老头子！你不是号称那啥通晓古今么？今儿你给爷们讲讲咱们北越朝廷的历史呗！爷倒想知道，万岁爷到底当年得罪了谁？奶奶的！如今闹腾得咱北越上下不得安生！”

　　大堂中其他人一听也忙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讲讲呗！”

　　说书老人只得中断他平日里贯说的故事，转而开口道：“承蒙列为客官看得起，小老虽称不上什么博古通今，前朝旧事倒也有所耳闻，既然列位想听，那小老就随意说说，真真假假小老也无从询问，若有疏漏还望海涵！小老在这谢过各位了！”

　　“啰嗦个什么劲儿！赶紧讲来爷们听听，讲的好了爷们重重有赏！哈哈哈哈！”方才那醉酒大汉又是一阵起哄。

　　说书老人理了理衣襟坐端正了，抬手端起桌边茶碗润了润嗓子后，醒堂木一拍腔调随之打开：“且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先帝爷生前一共八子，长子自然是皇后娘娘所出嫡子，也是皇太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八皇子都是先帝宠妃婉贵妃所出，三皇子自然就是我们当今圣上了；五皇子乃丞相之女荣妃之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乃是位分最低的丽贵人所出……”

　　“等等！”底下忽然有人打住老人的话头道：“老人家可是老糊涂了？这四皇子您怎么就给漏掉了？”

　　说书老人伸手示意：“客官莫急，老夫接下来要说的便是这四皇子了。这四皇子与他几位皇子俱是不同，四皇子是诸位皇子中少有的出色人物，不仅武功高强、善于谋略，而且其样貌更是不同于中原人，肤如白玉，鼻若悬胆，眼睛如同大漠的雄鹰一般犀利。”

　　“据说但凡见了四皇子的人无为他英武不凡的气势深深折服啊，除了太子爷和三皇子外，先帝爷最看重的就是他了。列位却道为何？原来啊，传闻这四皇子的母妃并未入过皇宫而是一位柔然公主，当年先帝爷出征柔然与那公主结下一段露水情缘这才有了四皇子。”

　　“哦——！”大堂中众人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同呼出声来。其实很多人是原本或多或少听说过的，毕竟说是前朝旧时也不过二十年光景，市井之民闲来无事凑个热闹，如此一来虽然知道却也要跟大伙儿一同吆喝两句才算过瘾。

　　却听老人家已经慢慢进入状态，侃侃而谈：“只可惜这柔然公主生下四皇子便去了，也没得个名分，留下四皇子一人跟了先帝爷回了皇宫。当年这四皇子连同三皇子还有丞相府大公子钟离彧关系最是亲近，三人时常一同出征打仗、云游四海，或者共议朝政。”

　　“后来还在太子殿下的支持下在皇宫旁边兴办了一个武门学宫，天下士子皆闻名而来，共同议论天下大势，三位公子更是风头渐盛，被人们尊称为北越三杰啊！”

　　众人听到此处莫不抬头遥望前方，目光也多了几分迷离向往，仿佛听着说书先生的描绘便能想像出当年北越武门学宫盛况和北越三杰的风采。

　　那不仅是一个国家的骄傲，也是一代人的骄傲，更是北越国人世代的向往。

　　只可惜，如今皇宫旁边的武门学宫早已经废弃改成了司寇局了。

　　趁着老人喝茶的空当，有人叹息道：“如何这等盛况到最后竟然出了那等的乱子？当真是痛心哪！”

　　老人悠悠搁下茶碗，长叹道：“谁说不是呢？天上的月亮还有十五月圆十六缺呢，何况这人间世事？到底是应了那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啊！”

　　“这事还得从四皇子成亲说起，我们都知道四皇妃陆采桑也就是当今平远侯的妹妹，可是她原本是三皇子从小就定下的未婚妻。”

　　堂下众人惊呼出声，听得越发入迷，这般复杂的关系想必又是一番曲折。

　　“谁承想，她十六岁那年赴京为先皇祝寿竟意外遇见了四皇子，四皇子那会儿根本不知道她是三皇子的未婚妻，对她是一见钟情。”

　　“知道真相后，三皇子仗着先帝的宠爱想把陆采桑求娶回去，结果先帝坚决不允许。”说到这里老先生刻意卖了一个关子：“列位可知，四皇子最后是如何娶得陆采桑的吗？”

　　堂下众人一听有戏，都齐齐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问道：“如何？”

　　“嘿嘿！”老先生嘿然一笑道：“四皇子到底是个雷霆手段之人，眼见着先帝爷不松口，他干脆半夜里翻了行馆的墙，直接要了陆采桑的清白！这事儿一夜之间京城到处都传遍了，我那时候正年轻，走哪儿都能听人讨论两句这事。有人说他有亲戚在行馆做仆役，早上亲眼看到四皇子从陆采桑的房间里走出来！”

　　“哎呀！”那堂下醉酒大汉手掌搁大腿一拍，哈哈大笑道：“四皇子当真威武！好男儿就该如此啊！”

　　却又有书生连连摇头道：“此等做法全然不合礼教，只怕折损了‘北越三杰’之名啊！委实是孟浪了。”

　　大汉一听不乐意了，当即怒目圆睁白了一眼那书生道：“你懂个屁！要是都跟你这书生一般的磨磨唧唧，孩子都没得生了！”

　　书生却并不动怒，只是冷笑道：“娶妻生子又岂是抢来那般简单？尤其是在文化昌盛的北越，而且身为皇子，怕是此举之后，那位四皇子并不见得如何好过吧？”

　　说书老先生眯着眼睛频频点头道：“这位先生说得极是，四皇子的祸事却也由此发端。当时这消息一经传出，先帝爷龙颜震怒，毕竟这事牵扯到平远侯一家还有婉贵妃和三皇子的颜面。恰如先生方才所言，四皇子还代表了‘北越三杰’的形象，此举一出，可谓是天下哗然啊！”

　　“其实当时还有一个小插曲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四皇子竟然还跟西南玄阴城一位巫女勾搭上了。”

　　“那巫女生得甚是美艳，身段窈窕，穿衣服丝毫不避讳，经常胳膊腿都露在外面，皮肤白嫩得能掐出水来，两只大眼睛黑乎乎的十分有灵气！”

　　说着说着，老先生眼中露出赞叹的意味，底下男子也开始不正经起来，轰然取笑道：“瞅瞅这老不羞的！说得跟自己见过似的！”

　　老先生当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然而，那苗人姑娘他当初的确见过，她在京城时并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一般闭门不出，而是整日在街上晃荡。

　　那时他正是三十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过是在大街上的惊鸿一瞥足以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当真是一个尤物，美得不似人间女子。

　　当然，这些回忆多年来他都深深埋在心底，只在偶尔想起的时候暗自感叹，也不知那女子现在如何了？

　　说书老人正了正神色后才不紧不慢道：“许是西南苗人民风豪放，那苗人姑娘整日里不顾羞耻跟在四皇子身边。想想看，堂堂北越皇子，竟然整日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行为不检点还惹了一身桃花债，这叫先帝爷怎么不心烦？”

　　“先帝爷当天就派出皇城禁军捉拿了四皇子，把他在九龙台关押了三天三夜，饱受酷刑，最后是一身鲜血被人抬回去的。一个月后，先帝才为四皇子和陆采桑赐婚，但是同时也三皇子和钟离彧也各自成婚。”

　　“北越祖制，皇子成婚以后即可开府封王，但是亲王的品级独独四皇子成王最低，还远不及刚刚成年的八皇子。成王府邸也被放在离皇宫最远的城西，也就是咱们如今看到的成王旧府。从此，四皇子同先帝爷愈发疏远生分了，‘北越三杰’自然也是貌合神离。”

　　老先生说至此处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不过两年，四皇子就谋反了，他先是派人毒杀了太子爷，然后又勾结西边的柔然进攻北越。谁知这些阴谋半路被三皇子和钟离彧丞相查出来揭穿了，先帝痛心之余亲自打断了四皇子的双腿后赐他尚方宝剑自行了断。”

　　“后来就是列位都知道的事了，成王府一夜之间被禁卫军血洗，成王妃陆采桑也不知去向。可怜一代英杰啊，如何便一步错步步错了呢！”

　　一语既了，堂下众人无不扶额长叹。

　　原先提出让老者讲出那段旧事的大汉又出声问道：“大家伙儿有没有发现，如今这北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和二十年前如出一辙啊！太子夭折、边境作乱，这比当年更是要来势汹汹啊！”

　　但见人群中那位书生冷哼道：“这一次怕是和二十年前那一次脱不了干系。莫非，成王当初是被冤枉的？”

　　一时间口水楼寂静无声，有人颤颤巍巍道：“不会是……冤魂……索命来了吧……”。毕竟当初成王府惨案吓得京城人有半年不敢走夜路。

　　这话不久再度传遍大街小巷，北越京城陷入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