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山鬼吹灯灭
钟离慕晚上与陆麒他们有事商议,谢宁一便独自留在帐篷里。
她独自坐在灯钱,一手托腮,一面又考虑起回京城的事。
想起和他之前的那个……热吻,谢宁一的连不由得又红了,她开始矛盾挣扎了起来,明明下定决心要离开他的,他那么可怕。那么深不可测,一定要离开他啊!
她甚至为此不惜伤了阿圆的心,先把阿圆气跑了,然后自己也准备跑路的,可是,怎么到了现在,她却动摇了?
谢宁一无奈地把脑门贴在桌子上,懊恼撞几下,当然是装装样子轻轻碰碰。她暗斥自己太不争气,怎么就被他这个吻给迷惑了心神,还有他那一句看似发狠,却温柔不已的话“我真恨不得咬死你!”
谢宁一越想越难以自持地动摇起来,她感觉自己已经被逼上了绝境,走与不走只在一念之间,到底是离开还是不离开?
“离开!”案上烛火微闪,一个破碎喑哑的声音凌空而来,直直穿进谢宁一的耳中,谢宁一只觉得心头一震,深思瞬间被抽离。
“好,离开。”她开始不受控制地站起身子,悄无声息地向营外的黑暗中走去。
虽是夏日,夜雨霏霏,凉气丝丝钻入谢宁的衣服,再钻进她的身体,她却浑然不觉,仍旧不停地走着。
她没有停下,也没有说话,似乎她唯一的方向便是远离军营,至于去往何处,那是天亮之后的事,她现在只管走完这段黑夜。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走动,她想停下,想回去,身体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带着她越走越远。
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谢宁一不停地在黑暗中穿行,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何处,耳边遥远处时而传来虫鸣兽吼,悠远而空洞。
谢宁一正走着,猛然被什么东西绊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原本空洞的脑子骤然一惊,谢宁一浑身一震,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这是哪里?
身下,随之而来的触感并不是泥巴树枝,而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垫子”?
但是垫子并不比地面柔软太多,反而无比冰冷,有一层布料。
她撑起胳膊,想要从“垫子”上爬起来,却猛然发现,这,不是垫子,这是人!是死人!而且还是一整排的死人!!
他们就这样挨个躺在地上,冰冷僵硬,气息全无。谢宁一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死人,她看不清,她只知道自己身下的至少有四个。
她全身寒毛倒竖,腿脚霎时间软了下去,吓得几乎要昏厥,她知道,不可以昏厥,她必须要努力镇定,如此才会有力气站起来,有力气跑开。
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没有着落,她想起西南传说,想起湘西巫蛊、赶尸,她几乎忍不住哭出来。
她慌了,脑子忽然一阵恍惚,她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她又想起军营,军营的灯火,军营里的人,谢怀宣、陆麒,哪怕是钟离慕,他们都会保护她,她为何要自讨苦吃,为何非要离开不可?为何如此鬼迷心窍?
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她手忙脚乱地想从尸体上爬起来,连接试了好几次方才挪开一段距离,她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觉,无边的夜色蒙蔽了她的双眼。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拽住她的脚踝,是地上的尸体!她知道!她知道!
眼泪掉下来,她却已经全然不觉,她甚至吓得忘记了叫喊,她拼命挣扎,那只枯瘦的手却越抓越紧,她丝毫摆脱不得。
恍然间,她面前的夜色被撕裂,挤出一缕幽蓝色的光芒,她抬头,却看到蓝光之上,一张惨白的脸悬在黑夜中,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一弯,脸上裂出一道长长的缝隙,一直延伸到耳朵边上,咧开的口子里是森森白骨!
她紧紧捂住嘴巴,紧紧盯住蓝光里的脸,身体往后瑟缩,全身绷得如同一根快要断掉的弓弦。
却听那蓝光里的脸开口,声音嘶哑破落,仿佛是腐烂的金属:“你终于听到我的召唤了,我的新娘……”
说罢,那蓝光脸竟然发出“喀擦喀擦”的声音,应该是笑声,却无比瘆人。
谢宁一拼命摇头,不不!我才不是什么新娘!我不是!
她果然是碰上赶尸人了!
然而,蓝光脸并不理会她,反而伸出尖利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恍然大悟道:“啊——,我的小僵尸说想要一个新娘子,我们可等你很久了。”
僵尸?新娘?
谢宁一倒抽一口气,那她岂不是要死掉?
为何说等她很久了?
谢宁一随手抓起地上的石块,狠狠地砸向拽住她的僵尸,可是她因为惊吓,力气早已经失去大半,这一砸于僵尸而言宛如隔靴搔痒,根本没用。
只听黑暗中铃声“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那难听至极的嗓音穿破悠远的夜色:“孩子们,把她抬起来,我们回去吧。”
“钟离慕,救救我!”谢宁一终于发出一声尖叫后昏厥过去,身体被僵尸们高高举过头顶,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下一刻,幽暗的森林里,传来钟离慕声音:“你不是说她朝这个方向走的吗?怎么会找不到人?”
“是属下大意,原以为公主跑不快的……”是流夜的声音。
流夜自从谢宁圆死后便一直隐藏在暗处,守在军营外面,谁知晚上恰好碰上了出逃的谢宁一,他心知不对,连忙偷跑进营帐告诉了钟离慕。
钟离慕恨得牙痒痒,她竟然如此想要离开自己?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突然,流夜的声音再次传来:“这里有一片布料!”
钟离慕接过布料,手刚刚触到粗糙的葛麻线,他的眉头便不由的紧紧拧住,他低头闻了闻布料,腐臭的味道传来,他的心随之跌落谷底。
“这是……”流夜已经大致猜了出来,只是不敢说。
“是鬼祖赶尸,谢宁一被鬼祖召唤了。”钟离慕紧紧攥住那片残布,鬼祖,是无垠门三大主教中最不受管制也最受管制的一个。
与其他两大主教巫影和蛊王不同,他只听命于无垠门门主一人,而但凡是他捉到手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谢宁一被抓走,钟离慕觉得很棘手,他必须马上去把她救回来,迟了一会儿可能就救不了她了。
然而,鬼祖的老巢素有“人间炼狱”之称,便是无垠门门主也得经他同意后才能进去,从没有人擅闯过,也没有人知道闯过的后果到底是什么,自然无人敢闯。
钟离慕站起身来,声音冷侧:“流夜,你回去告诉越清影,我需要离开两日,让她帮我掩饰两天。”
流夜惊慌道:“主上不可!人间炼狱……”
“我会回来的,放心!”话音一落,钟离慕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不知去向。
流夜叹气,从小到大,主上对谁都无情无心,何以竟栽在一个公主手里?这回一去,怕是要九死一生了。
军营中,越清影听完流夜的话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竟然自己去了人间炼狱?他不知道那是鬼祖的地盘吗?”
流夜不说话,他怎么会不知道?
越清影拿起手中的剑,抬脚就要往外走,流夜慌忙拦住她:“小姐,你不能去!”
越清影却已经红了眼眶:“我不去,我不去的话他一个人怎么办?找死吗?”
流夜为难道:“主上不在这两日还得你来帮忙瞒过众人啊,否则主帅不见了,岂不是军心大乱?”
越清影狠狠推开断刀,拔剑相向:“我不管!你若是敢拦我,先过了我的剑再说!”
“你不管?我管!”帘子被掀开,走进来的赫然是谢怀宣,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而是无比阴沉。
越清影心中一震,看着他:“你,都听到了?”
谢怀宣瞟了她一眼,没有如同往日一般紧紧盯着她不放,他径直走到越清影对面,越清影正不明所以,他长臂一伸便紧紧箍住越清影,在她还来不及挣扎的时候,他已经一掌劈向她脑后,越清影顺势倒在他怀里。
谢怀宣接住她坠落的身体,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流夜,又恢复了往日得意:“这不就解决了吗?照你刚才那么办,军营都得知道了,还能瞒住个啥?”
流夜嘴角抽搐,点头道:“谢公子说得是。”
谢怀宣把越清影抱起来放到塌上,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你不是送谢宁圆回京了?怎么会在这里?”
流夜顿时紧张敷衍道:“属下临时有事,只好派人代替属下送公主回京了,公主安全还请公子放心!”
谢怀宣点头:“你去帮我取根绳子来。”
“是”流夜退了出去。
谢怀宣这一回脸上彻底沉了下来,钟离慕果真不简单,流夜竟然称呼他为主上,以他谢怀宣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只有江湖门派中才有此称呼,由此可见,他的地位不低,至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无论如何,他对谢宁一却是真心可鉴,便是他谢怀宣也做不到义无反顾将生死置之度外去救谢宁一。
想到这里,他不禁拧眉,谢丫头这个笨家伙,整日里不安分,这回不知道会造成何等后果。
看越清影的态度便知道,那个鬼祖定然不简单。他看看床上的越清影,原来,钟离慕对她如此重要么?
手靠近她的脸,犹豫再三后终究是缩了回来,他笑了,毕竟是她师兄啊,怎会不着急呢?
谢宁一睁开双眼时四周仍然是昏暗的,但是远处有几簇蓝光闪烁摇曳,仿佛夜色中绽放的幽冥花,又仿佛是一双双隐藏在夜色中的眼。
鼻尖充斥着一阵阵的腐臭味,夹杂着阴寒的空气,让她几欲作呕。
她伸手向黑暗中摸索,手突然被旁边的木板挡住,她沿着木板一路摸上去,摸到后面她的身体开始忍不住瑟瑟发抖,这分明,就是一个棺材!
她竟然被放在一口棺材里!难道,难道她已经死了?
她狠狠捏了自己一把,疼,很疼!她还活着。
既然活着,她便要出去!
她侧耳细听了一番,四周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气息,只有股股寒气流过。
她禁不住一颤,捏一捏手指后起身,摸索着爬出这口棺材。她伸手,一步步往前走,隐隐的,她似乎能看到一点东西,太久的黑暗已经锻炼出她夜间视物的能力。
忽然,她的手触到一片布料,这熟悉的触感令她头皮发麻,是,僵尸!
她慌忙收回手,却听黑暗中那个熟悉嘶哑的嗓音从远处悠悠荡荡来到她的耳边:“往哪儿去?我们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