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曳和其余天正卫领命而去,昏暗的巷道处空寥寥余她一人。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圆月时分,最易引动人身上的戾气。
旁人也许可以就此隐姓埋名安度余生,可我颜陌离不想就那样活着。
临墨峰血案未解、赤国遗民踪迹不明,我无法做到忽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破蛊汤入口腥辣,入腹却寒凉,不一会儿,腹中绞痛疼得她直接跪下来,咬牙坚持着,握拳运起内力,蛊在体内犹如嫩芽破土,疯狂长满枝丫。
周围景物正如鬼怪一般扭曲变形,无数画面一拥而上,理智一触即溃。
再抬眸时,四处景物好似蒙了红纱布,赤红一片,药效显然发作,“好、好想看见鲜血……”
把我的恨意调出来吧!
脑内绷成一根弦,突然嗡地炸开,记忆终于全部回归。
她捂着头,再也站不稳,蹲坐下来。双手抱头,疼痛使得浑身颤抖,又翻倒在地。
无数画面在脑中如琉璃碎片闪烁,纷乱如麻。
黑夜中倏然亮起一道刀光,伴随着利刃与玉石撞击的清脆声,一块翠色玉佩在残月下裂成两半,一块落回怀里,另一块当啷一声落在木板桥上。
紧接着,是水浪的拍打声,潮浪翻涌,感觉浑身都冷冰冰地浸在水里,虽感觉身子被托起,却仍随着水浪一摇一摆,女人微不可闻的声音传至耳畔:“我的……晴儿,一定要……活……下去。”
顷刻又陷入黑暗。
“师父……”
“救救我!”
记忆画面隐隐浮现。
暖阁炭火已熄,浴池中沉了一人,温水尽染腥红,引得众人嘶叫,四处逃窜。
门外忽然惨叫连天,紧接着所有阁门被震开,冷风扑面灌满房间,几道金光一闪,门板哐啷四裂,有一人收剑入鞘走来,身形高大伟岸,站在破损的门框处如遮天黑云。
他走进房间,狭长的影子直映在绣花地铺,映在女孩的脚边。
众人透过他身后门窗可以看到门外尸堆如山,一派血流成河的景象。
童男童女们吓得止住哭声,个个抖成筛子。
男子神色阴鸷冷漠,扫视一眼,这些孩子神色仓惶,衣量单薄,温暖浴池中背部朝天趴了一人,有个女童手里握着一根沾血的发簪,宛如雕像般僵直跪坐在池岸,苍白面上亦染了血。
他忽然启唇:“是你们联手杀了常趣?”
“狎玩孩童,他该死。”跪坐在池边的女孩眼睛动了动,并未看他,顾自缓慢站起身,可是由于害怕,双腿发软,挪了几步又坐下了。
男子双臂抱剑,颇有兴味,“此人疑心甚重,有珍宝护体,好色又只对幼童,多少刺客都无功而返,你们竟能哄骗他脱下软甲,合力击杀,倒免了我来此杀孽。”
听出不是来捉拿她们的,女孩面上稍有霁色,恍惚间看到那人利落将身上披风解下,还未反应过来,一件物什凭头盖下,眼前漆黑一片,身上却无比暖和。
待她探出头来,男子早到池边将人捞出来查看一番,又拿出宝剑往喉颈补了一刀,沾着血迹扔下一块地字级木牌。
做完这些,他望着房中衣衫散乱的童男童女,丢下几锭金银:“记住今日是如何反击的,以后,莫要再被人欺负了去。”
门外尽是尸山血海,血腥味随着冷风呼啦啦灌进来,直叫人反胃作呕。杀了这么多人,可见此人戾气非常,孩子们收了金块,纷纷四散逃命。
有一个女孩没有收下金块,而是手脚并用地爬到男子跟前抱住大腿。
“大哥哥,求你,带我走!”
男子随意蹬了下,没踢开,不由两手交揣,挑挑眉:“我是排行榜第一的杀人魔,跟着我,可是要杀人的。”
“我杀了官爷,哪也去不了,更何况,这去奴隶市场买卖孩童的权贵又何只一个。我不怕,我不仅要杀这一个,还要杀更多!”
“很有胆量,跟我走。”男子弯下腰,朝她伸出手:“你会是我派最优秀的弟子。”
女孩泪眼朦胧,迅速双手叩拜磕头点地:“拜见师父!”
男人伸出的手臂僵在原处,尴尬回道:“不是我收你……罢了,先跟上来。”
……
“兵神之毒本就诡谲且无药可解,如今矿场事变,工人集体中蛊发狂,身为监官,他二人难辞其咎,本就是夫妻共犯,为何不杀邱宁的妻子?”
“可他妻子怀有五个月的身孕,我……”
“斩草不除根,你是等着仇人找上门?”
“就算父母再恶,孩子也是无辜的,我可以满手腥臭,唯独不能染无辜人的血。”
“邱宁是负责开挖矿场的监官,在矿场拿活人试毒前,早就给自己的发妻种下兵神之毒,腹中孩子早已夭折,不但生不下来,毒发后还会七窍流血痛苦死去。给予对方一个痛快,是对将死之人最后的仁慈。”
“邱宁是出了名的保皇党,当年兵变为了掩护小太子脱困不惜自断一臂,一个如此忠义的人,怎会连自己的家人也……”
“忠义?呵,是出了名的愚忠罢?你是顾虑错杀好人,还是在为龙椅上的那个小傀儡担忧失了忠臣?没有君令在前,怎会有臣子恪职守忠,你真觉得那小皇帝脱得了干系?”
陌离缄默无言。
“兵神的炼制需要百种毒药,配比稍有不慎便中毒而死,并且无药可解,以后若是遇到兵神,只能杀之。”
“是。”
……
“临墨峰下的村民皆是受我指引而来。无论如何,都要率先保护峰下百姓,他们大多是赤国、塔木多族、曲族的遗民。”
“弟子记住了,哪怕自己身陨,也会尽力保他们周全!”
“……我是让你分清敌我,若实在护不住还是小命要紧,别逞英雄,命只有一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哦……”
元贞六年正月十五夜,朔月盟与夜未央的临墨峰之战爆发。峰下百姓被预先种了兵神蛊,毒发后发狂杀上山腰,不分敌我,将正在交战的正邪两派弟子杀个精光。
颜陌离当晚从峰底赶至山腰目睹了一切,因知兵神之毒无药可解,唯有含泪以杀破局,杀了所有中毒的遗民,为从峰顶逃下来的夜未央同门打开了绝境中的唯一生路。
可哪知,上一刻还在拼命为峰上弟子扩开逃生之路的颜陌离,莫名其妙就成了众矢之的的叛徒,没被兵神剿杀,却困在同门手里。
同时,夜未央峰顶的机关总枢已被叛徒破坏,所有正派集中在顶峰,山顶崩灭、山腰兵神,大批弟子退无可退,殷重火更是被各派掌门追捕。
颜陌离疯了般大开杀戒,挣脱同门和兵神的束缚后去峰顶找了殷重火并替他引开各派掌门到忘身崖。
忘身崖下,诛魔涧前,她心如死灰,已无半点求生意志——那个自称侠义的九命血狐上峰时杀光了所有定居的赤国遗民,甚至为了保命,还杀了部分同门……
至此,所有记忆全部恢复,各种情绪潮翻浪涌铺天盖地充斥心房,心口的跳动声如擂鼓般在耳边咚咚作响,知道真相后,心口剧烈绞痛。
临墨峰下的赤国遗民竟然全是自己亲手所杀!
这就是她屡屡噩梦的真正症结所在,数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个说着要为民除害、行侠仗义的侠客,手上竟沾满族人和同门的鲜血,九幽之中,黄泉之下,她以何面目再见他们?
沉重的愧疚感排山倒海袭来,压得喘不过气,她悲痛万分哽咽出声:“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同门……更愧对遗民!”
一切就如宿命般锁定,纵有万般桀骜,最终还是正式接受了“尹无晴”这个身份。
扭曲地、诡异地、离乱地,千万种画面不断充斥脑海,血色、火光、刀戈、尖叫、哭喊、哀求、愤恨、撕扯……
记忆残象乱极了,到最后,只剩下滔天刻骨的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
浑身都充满了亢奋的力量,看不到赤红温热的鲜血,好难受……
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杀——杀——杀!
她突然站起,烈阳神功内力涌出,瞳色骤然变红,连发丝都微微发着红光,手上滋滋冒起白雾,周身烟雾缭绕,似妖似仙。
白衣女子从阴影暗角中缓缓走出,月华倾泻,乱发飞舞,不仅没衬出她清雅出尘,反而越见诡谲。
“她……”巡防的一众侍卫无人见过这诡异情况,纷纷吓傻了眼。
少女自脚下升腾起阵阵白烟,几片裙摆飘摇如烟雾中迎风绽放的花瓣,神色冷漠,眼无神采,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白衣红瞳,雪雾环身,让一众侍卫霎时瞪大了眼:“妖魔、是妖魔!”
“让路。”她冰冷的视线飞速在众人脸上扫过,迅速略过他们,在脑海里锁定熟悉面孔并直奔而去。
踏雪飞鸿,轻快得如同鬼魅。
白烟弥漫,所过处热气腾腾。众人欲阻拦,刚靠近离她两米外,皮肤就被边缘的热雾灼得通红,纷纷烫得后退。
兵神虽然无情无痛,五感却比常人清晰强烈。
不一会儿,她就到了朔月广场,快速锁定了熙攘人群中的绿衣人。
上官绿如。
交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一触即发,如意门中普通弟子的绸带武器一旦触及烟雾便顾自燃烧,顷刻成灰。
上官绿如自然不甘示弱,挥舞手中绿丝绦,犹如万条青蛇扭转缠来,陌离不一会儿便被缚住手脚。
上官绿如刚想收力,绿绸竟被她用周身外泄的内力生生绞碎。
撕拉一下,很快,一条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宝贝便就此作废。上官绿如根本来不及惊讶叹息,收回时,手上只余碎布。
眨眼之间,她已欺身向前,天痕剑即将抵近上官绿如的喉咙,上官还想抵抗,便曲手成爪,快速调动内力,落地的碎布纷纷飘起直刺小皙后心。
热烟缭绕,数条绿丝绦于空中剧烈抖动,却迟迟无法进攻。
小皙一手抓住对方腕间虎口往回扣,淡淡垂眼,嗤笑:“爪功?”
同时被制住的,还有袖筒中藏着的袖箭。
“黎千随和顾老头的招数你也偷了不少啊~”小皙来了兴趣,又狠厉道:“可惜这不是你的功夫,让众人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腕上发狠卸掉对方力气,袖针袖箭纷纷落了一地。若是平常的袖针袖箭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这形状和材质完完全全就是复刻了顾家堡的东西。
顾醒傻眼了,万万没想到顾家暗器被人偷学。同样的,黎宛淑一下就认出了上官绿如使出的是黎家本门武功,面色忽然愠怒。但两人都碍于战况不敢上前,也勒令手下门众不可妄动。
顾家堡和相依山庄不动,玄武帮的西方龙王这种滑泥鳅自然不会做特例。淮安剑派的付烬没搞清楚情况,也不动。竹叶斋的尹无风和知云宫的沈眉薰见了这个情景愣了几秒,在思考小皙想干什么,也不动。
秋凤阁的慕容灼则在犹豫帮不帮。
上官绿如本想拖延着等支援,结果竟然没人站出来。而小皙似乎还没急着杀她,在一步一步套着她的招式,目的不言而喻。
眼看上官绿如招架不住,上官空鸣只好站出来与姐姐一同抗敌。
于小皙而言这正中下怀。这两人功夫远远在她之下,才没得几招,为了自保不得已使出本家功夫。
顾醒最先认出:“西狄的招式!”
上官家怎么会用西狄的招式!
这下傻子都能看出来,上官绿如与西狄有关,并且偷师了他派不少绝学。
慕容灼有一瞬间怔滞,随后一副要暴走的样子:以大煊现在和西狄的关系,秋凤阁要真跟西狄不清不楚,他可就完了啊!被说通敌叛国都有可能!
萧放轩,你特么找死别带上本少主啊!本少主的大煊立场坚定得很!
所以,虽然如意门被偷袭,上官绿如姐弟浑身带伤,七派也无一人来上前支援。
上官绿如另一边手还剩一条绿丝绦,被小皙反手拎住绕在臂膀,一个滑步靠近,天痕出鞘,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在地上泼下一大摊,上官绿如的惨叫于暗夜惊破天际。
绿绳被斩断,与此同时坠落的,还有一截断肢!上官绿如被斩了右臂,捂着伤口直接跪地。
天痕剑饮血长鸣,兵神之力也因见血暴涨。
上官空鸣见状趁乱逃跑,躲在人群后面。
诸位以为这事到这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小皙见了血反而更亢奋,身上戾气更重,捏着天痕又迅速穿梭在人群中,继续杀人。
紧接着,凡是她有印象参战的,全部都被一招毙命,毫不手软。
不一会儿,朔月盟的门派高层几乎全部沦陷。
虽然杀了几十位高手,白衣上却仅溅几点血,犹如白雪红梅,冰冷艳烈。天痕短剑饮血长嘶,诡异震动,似乎更为兴奋。
众人脑海都不由得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手持棠溪剑单杀百人的恐怖身影。
像,太像了!
魔头,回来了!
眼前的白衣女子简直就像被殷魔头夺舍一样,杀起人来利落狠辣,逃无可逃。
没人知道她杀人的动机,人人自危。眼见着下一刻她奔向了顾家堡的顾醒。
顾醒少说也是排行榜第九的高手,总不会那么容易被……
众人脑子还没思考完,眼睛就看见顾醒就被烈阳神功打退吐了血,甚至来不及惊愕。
竟然,只是瞬息之间!
时隔多年,顾醒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不由得掏出身上所有的暗器保命。
这些暗器在兵神眼中,也变成了明器。
习武者内力深厚时可为自己筑起护体屏障,甚者可以反弹伤害,如今她内力大涨,这些雕虫小技仿佛都是在挠痒痒。
天痕在暗器雨中旋转了一圈回到手上,她筑起护体屏障一个瞬移过来,毫不留情一剑捅穿,顾醒腹部鲜血直流重伤倒地,昏迷不醒。
躲在后面的上官空鸣本来以为有顾醒挡着,不料那么快就趴了,正想逃跑,小皙微微一瞥,天痕在手中红光乍现,伴随着紫电闪烁,毫不留情割断上官空鸣脖颈的喉管和血脉,血溅三尺,朔月大殿上的侠字标志被血泼得腥红可怖。
她苍白的面庞上沾了血,放肆冷笑,两行清泪滑落,痛苦又开怀,似悲又喜,形态疯癫阴鸷。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连斩三、四十人,血溅朔月,人人惊恐万状,避之不及。
“既然当年敢作下大恶,那么今日……”小皙单手拖着上官空鸣的尸体后颈衣领缓缓向人群走近,地上划出一道粗长的血痕。人群倒吸凉气,纷纷后撤让出中间一条路。
她将尸体重重往前一甩,扔到众人面前的空地,人群顿时炸开,吓得像扔炮仗一样四处躲闪。
“一、个、都、别、想、跑——”
天痕在手,红光一闪,紫电呲啦作响,她执剑飞速刺向人群,迅速锁定一个人。
西方龙王有预感下一个是自己,惊骇之余随手将旁边的黎宛淑推出来挡刀,迅速往后撤。
“宛淑——”
黎宛淑在千钧一发时侧了身,只划伤了胳膊,慕容灼挥着凤羽铁扇一个滑步挡在前面,刚好卡住天痕剑,拦住去路。
小皙眯眼,恶狠狠瞪了一下慕容灼,余光仍盯着逃跑的西方龙王,“我不找你,你倒先送上门来了!”
“让开?发什么疯啊!你今晚在朔月盟大开杀戒,还真以为没人能制得住你?”
“那就先送你一程!”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毫没耐心周旋,左手掌心冒了白雾,大喝一声,直接以远超自身七八成功力暴击的烈火掌打去。
慕容灼中了一掌,没料到颜小皙这么强悍,连人带扇被打趴,胸肺心口如烈焰焚烧,连连呕血,想爬起来还手,却根本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浑身犹如火烧,紧绷而刺痛。
后边的弟子们瑟瑟发抖,吓得更不敢上前,西方龙王尽管用了神龟金刚罩内功防御,仍被打得抱头鼠窜,出尽洋相。
今晚这出戏虽然过瘾,却让尹无风看不明白,为了保护弟子们的安全,只好与付烬及玄武帮临时主持大局的林晦英商议一同联手镇压。
“林渡丞,今晚事出诡异,为保弟子安全,维持盟会稳定,先让各派弟子撤离,咱们再联手制住颜小皙罢?”
林晦英神色淡定稳重,“自当尽力。”然后吩咐玄武帮的几名运使带人撤退。
付烬率先拔出困扬刀与小皙对打,试图挽救一下西方龙王,林晦英扶起慕容灼,尹无风则快速走到黎宛淑旁边并向众人嘱咐:“快去通知陆盟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快去找盟主!”
“盟主快来救命啊——”
“救命啊陆盟主——”
付烬不敢伤她,自然也没尽全力,小皙轻声低喝:“付烬,这不关你的事,让开。”
“颜姑娘,这……”
小皙没心思与他周旋,一下就推开人,径直攻向西方龙王。
玄武帮并不擅陆战,就好比离了水的鱼虾遇上陆地强者,在绝对的实力和武功优势面前,不堪一击。
摆尾神功在熊熊火势面前,也犹如锅中蒸鱼,须臾就被热晕。
没得几招,西方龙王腿被划了一刀,鲜血淋漓,受了重伤直接摔地上。恐惧使得他面容扭曲,全然不见往日的和蔼淡定,狼狈用肘撑地,拖着身体一点一点往后挪,连连求饶:“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当年之事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小皙冷冷睥睨着,缓慢逼近。
西方龙王余光瞟见一抹白衣,崩溃大喊:“寻歌救命啊!寻歌快救我——”
听到这个名字,她眉头微蹙,微微迟滞了下,随后又恢复。
招式既出,手腕被人捏住。
那抹白衣终于走近,陆寻歌望着四周一片狼藉,“小皙,发生什么事了?”
她目光一沉,不说话,手腕一个翻转挣脱辖制,捏紧天痕仍要朝西方龙王刺去。
陆寻歌又上前稍微拦了下,没拦住,还被打了一掌,直接击退好几步。
他唇角溢出血,抚胸望着后退的几步长度,双眼瞪大,有些不可置信:“她好像又突然变强了……”
小皙无动于衷,天痕躲过辖制,一剑贯胸,西方龙王应声倒地,可她似乎还没停止,还想杀人。
陆寻歌只好一个滑步,两臂展开拦在面前。
“颜小皙!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发狂的人置若罔闻,只顾盯着人群逃跑的方向。
“我是陆寻歌!”
小皙毫无反应,甚至戾气更甚,内力激荡,狠狠瞪着他,手上冒了白烟威胁示意退下。
由于萧百沉与叶铮斗乐时催发了体内之毒,他们才能快速和曲万径结束战斗,唐柳曳已经带人去了密道,并且告知小皙喝了破蛊汤,他料到这是破蛊的表现,几乎红着眼接近哀求:“先停下来好不好?”
“呵。”小皙轻嗤一声,烈火掌却又一次把他打退。陆寻歌此时伤还未痊愈,心上的绝望比身上的伤痛苦万分。
小皙完全失控了!杀到连他也不认得了……
其他人见了,只得一鼓作气破罐子破摔,纷纷上前围攻。小皙仍是发狂状态,虽没有杀这些人,攻击起来却丝毫不手软,弟子们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
“是你们!”
“是你们!一群帮凶——”
“该死!都该死——”
众人重伤倒地,迷惑不知所以:“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到底是醒着还是疯着?”
陆寻歌凝眉,黎宛淑捂着左臂伤口,在一旁看出了端倪,犹豫再三,悄声落到陆寻歌身边,“拦下她,她的意识已失控,停不下来的!”
陆寻歌眯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无声握紧了剑柄,显然动了杀心,但没动手,而是快速问:“你有办法?”
黎宛淑轻声道:“我不确定,中了兵神之毒基本上就已经是个活死人了,只能杀之以绝后患,否则她后续还是会被控制杀人,今晚只是幕后执棋者对兵神的一次开刃试炼罢了。不过,你可以试试用旧记忆唤醒她,虽然希望渺茫……”
记忆是唤不醒的,她的神智已经失控。让陆寻歌冷汗直流、心下骤凉的原因是兵神蛊可以增强内力和体能不错,可表面看是所向披靡,殊不知是在提前透支生命,看似张扬的熊熊火焰下,燃烧着的是她的寿元!
再以这种状态杀下去,朔月盟的顽固旧势力确实可以清理瓦解,可她的生机也会迅速衰竭!
没等他思考,只见小皙抬手做了一个异族的起手式,顿时警铃大作,暗叫“不好!”直接跳进战斗的包围圈中。
那是殷重火所创烈阳神功的著名大招——燎原,以己身为火引,调集所有功力专门用来清场群攻。以她现在的逆天功力使出来,今夜所有在场者非死即残!
此刻人多眼杂,他不能暴露全部的武功救人,更拦不住此时武功全开的小皙。
只能拼一把!
天痕剑饮血长鸣,刀刃完完整整地刺入一个人的腹部。
由于天痕剑的特殊,伤口会比一般兵器深和广,也更难以愈合,剧痛霎时传遍四肢百骸。
陆寻歌闷哼,嘴角已然淌下血来,浑身疼得止不住颤抖,抓住小皙的双肩勉强站稳,缓缓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轻轻摩挲,语气一如往常轻柔:“什么事发这么大火,告诉我好吗……”
额上的热度和温热的气息迅速侵袭感官,沉浸在杀戮中的少女恍然睁大眼,讶异不已,渐渐忘了攻击。
他轻轻在耳边呢喃,就同讲故事般,“记得你在龙岩溪客栈大放厥词,说要做一代豪侠,济世救民。故而,晏州新剑会不畏强权,毅然对决;蒲花洲巧计设陷,救下居民,教化寨民;淮安一带舍下门派仇恨,从兵神手底救下众多弟子;汾阳竹叶斋联合万民,力主革新,毒发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我们一路而来,铲奸除恶、惩恶扬善,不就是为了实现心中的侠义,让武林变得更清明。”
他剧烈咳嗽,嘴角又有血淌下,“那么多道艰险我们都走过来了,不要伤他们好不好?”
她目光有些怔滞,偏头环视一圈。
周围躺的躺,伤的伤,哭的哭。满目疮痍,众人神色皆是茫然、惊惧、无助、乞求……
他们平凡、弱小、或良善或愚昧,可怜又可笑,全都不完美,于这朔月城中就是蝼蚁草芥,却都曾是她重视且想保护的一部分。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还有许多愿望,没有一起完成……你不要走这么快。”
“这新增的功力以寿命为引,再打下去,你会没命的……”
她莫名有些内疚,收招敛了内力,慢慢仰后一段距离,欲仔细看清眼前人,脑海猛然冲出一张少年的脸。
记忆中阳光明媚,不羁山崖中,有一个活泼的少年在树荫下冲她温柔地笑,模糊的眉眼轮廓渐渐与眼前的青年陆寻歌清晰重叠……
这冰冷的朔月盟中终于有了一个给予她温暖怀抱的熟悉之人,小皙忽然很委屈,好想把遭受的一切都向他吐露倾诉。
她不仅是满手鲜血的罪人尹无晴,也是白衣少侠拼命爱护的颜小皙啊。
意志逐渐清明,熟悉的感觉重返此身,四周环视,顷刻怔住,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不……”小皙低头慌乱摸着天痕短剑刺入的地方,只觉双手稠腻,全是血味,她大哭着,颤抖无措地按住伤口,陆寻歌双手捧起她两颊,轻声道:“别看……没事。”
他强撑着安慰,又转头快速瞥向周边的人:“她的事,一切等我醒来再过问。”
最后扫了眼林晦英,见其微微颔首,才收回目光。
小皙觉得他与过往记忆中的人无比相似熟悉,想再次将人看得更清楚些,可头痛眩晕得厉害,还没来得及回想,便觉天旋地转,顷刻陷入黑暗,隐约间,面前的人似乎也支撑不住一同倒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