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歌冷呵了一声,直接拒绝:“不必,你该知道我有约定终生的人。”
申正炎却是不气,“可是那位颜姑娘?恕老夫多嘴,自古英雄身边哪会只有一名女子,成大事者妻眷无数,换个角度想,就算某天她当了女帝,身边也肯定不会只有你一人,陆少侠,你说对不对?”
陆寻歌双眸霎时变冷,脸色莫名阴沉古怪。
“陆少侠,我只是夸张假设,你的心上人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皇子公主,又能招王夫又能立侍君的,但你一定是人中之龙,贤妻美妾乃人之常情,又何必逆着性情来。双姝在侧,一个并肩作战,一个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陆寻歌干脆出声打断:“申正炎,不必浪费口舌,我拒绝!”
没有一个字他爱听。
申正炎却是下了决心一般,“只要你肯帮忙照看小女,名分无所谓,申某愿将灭焰神枪和毕生所学功法原本送上,陆盟主,当真不愿考虑?”
“有些话,陆某不想说第二次。”
比起他女儿,灭焰神枪和功法更为诱人些,只是陆寻歌这些年被殷重火放养大江南北,四处接悬赏,见多识广,这点东西已然不能动摇心神。
眼看不能用神兵、功法交易,申正炎只得思考用别的东西交换。
“陆少侠!你今日来应当也不只是找老夫切磋罢?”
上钩了,陆寻歌顺着话头道:“既然申大侠执意挽留,那便做个交易,若你能将朔月城内的石洞秘密告知于我,我可以承诺护你妻女一次。”
申正炎瞪大眼,迟疑不答,陆寻歌挑了挑眉,“怎么,你不知道?”随后拍拍衣袖起身,“看来申大侠不想做这个交易,陆某不强求,告辞。”
“陆少侠只要答应护我妻儿,我……”错过这一次以后再没有机会,申正炎着急叫住。
“我只答应护一次。”陆寻歌顿了脚步,冷冰冰纠正。
还带讨价还价!申正炎咬牙接受,“……一次也可。”
陆寻歌这才回头,提剑站在面前等待回复。
申正炎虽然倚坐着石头歇息,但仍不敢懈怠,简明扼要说出:“这是朔月盟主才能知晓的秘密,告诉你也无妨。朔月城内,靠近护城河的西北处乃朔月城这十年大运九宫地图中的九地方位,此处有一座废弃院落,院内枯井,就是密道开口。”
陆寻歌:“院落的枯井我下去过,在井底密室平面的石壁上发现你的兵器划痕,怎么,你没有推开石壁进去过?”
“进过。洞内石壁硬比金刚,由付玄子精心所制,用同源材质插入石壁顶上的机关,可自动移开。但付玄子死后,技艺失传,普天之下符合条件的,只有同时期出于付玄子之手的灭焰神枪。”申正炎停顿几息,又问:“陆盟主,看来你若要进那石洞,是必然要答应申某的请求了。”
难怪把灭焰神枪藏起来了,真是只老狐狸。陆寻歌面无表情,但他也没时间与人周旋,“接着说。”
申正炎卸下心防,这才透露更多:“推开石壁后,是无数个四通八达的甬道,每个甬道内都布含大量机关,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其中。老夫只探了其中一条甬道,尽头无路,全被封死,想来只有一条是真正的通道,但太凶险,老夫没有继续探查下去。”
陆寻歌又问:“朔月城中可有祭祀之所?”
申正炎略带疑惑,沉思须臾,确定摇头:“没有。朔月城乃武林议事之地、盟主所在处,从不兴香火拜祭,莫说祭祀,连祭祀用的香纸油烛都没有。”
陆寻歌眉头蹙起,缓缓站起背对着,思索着师父与申正炎的言语之间的差异,为保安全,他冷厉威胁道:“申正炎,我可以答应护送你妻女一次,同样的,若发现有隐瞒,我也会先拿你妻女开刀。”
申正炎似乎力气耗尽,一手颤抖地从袖中取出一枚金色钥匙,连同玉佩一齐递出,有气无力道:“灭焰神枪和功法集放在山腰书房下的地窖,这是机关钥匙。在下的妻女不久后会出现在凤凰台下的鸡爪洲,劳烦陆少侠送她们西下,投奔娘家……”
身后有物什掉落的声音,陆寻歌回过头,发现申正炎闭上了眼睛。
他试图叫了几声,没有反应,又推了推,依旧没有反应,伸手探鼻息,方知人已无生息,果不其然,下一瞬就见其双眼、嘴角、耳朵、鼻孔不断淌血滴下。
原来方才与自己交谈时喝的是毒酒,喝了毒酒又让比试,加剧了毒素扩散,看来他早就一心求死。
陆寻歌慨叹一声,慢慢拱手朝他拜了礼。
天赋异禀,入了朔月盟,本该是大展宏图,却不想被困笼中,傀儡半生。
身为萧千寻,他不该对仇人怀有怜悯。身为陆寻歌,他要以此为戒,接替申正炎的位子将武林之主的责任延续。
天边日沉西坠,黄昏已至,陆寻歌心知时间不多了。
“师父,这也是你不许我向中原武林寻仇的原因吧。即便如此,弟子也会将仇恨永远铭记,时刻警醒。”
他直接从山上用轻功飞下来,跨上千里马极速飞驰。
穿过重重山水,暮光映照下所有景物都染上一层柔和金光。白衣少侠纵马疾驰,发衣飞扬,仿佛是与时间赛跑的神明。
既然顶峰注定孤月亭亭、四面楚歌,那么,朔月盟主的命运,就从他这里重新改写!
——
今日并不顺利,慕容灼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樱花小队的身上显出了图纹。
飒克卓原本就是夜未央一员,用的自然也是门中的镌纹方法,一下就暴露了。
夜未央的人自然一刻不能留,由于朔月盟大会正好今晚开始,众人便商议定于会后当众问斩!
所以没有任何筹备时间,要救人只能在会议当天采取行动。
今天便是八派于朔月大殿商谈付家一事的日子,故而许多人都到了朔月城,小皙为了方便行动只得称病不出席议会。
时逢十五,月上梢头,朔月殿内,八派合聚。时隔数年,大殿迎来新一次公平透明的投票表决。
知云宫、相依山庄、竹叶斋、玄武帮纷纷支持、如意门与秋凤阁反对、顾家堡弃权,七派投票以压倒之势赢得付家独立。
此次朔月盟会议确定几项重要事宜:
一、付家独立。淮安剑派仍为独立派别,其门派内务与财产,他派不可侵占干涉。
二、新剑会改革措施次日试行。
三、上一届新剑会的账目会审暂定腊月初三,于朔月殿门前广场召开,八派皆可请多位代表旁审旁听。
……
月至中天,会议临近尾声,八派子弟已开始陆陆续续撤离朔月殿。陆寻歌会议结束后身上旧伤裂开,只得返回寝殿,不参与此次的夜未央门徒公审。
公审夜未央门人问斩这事难得一见,其余众人都愿滞留在广场等待。
小皙在暗处观察,唐柳曳和叶铮应该已经带天正卫潜入地牢了。接下来,就要让他们趁乱逃出,从密道撤走,就算找不到密道,躲在密室里也可隐藏一二。
经常掉链的慕容灼关键时刻居然还是给翼王送了件大礼:杨迷花曾是夜未央副使,其下属自然也有很多夜未央的特点。现在就被他发现了夜未央独特的镌纹方式,日后其余潜伏弟子全部岌岌可危。
时间太紧,根本召集不了多少人,陆寻歌调动的天正卫在盟主战后都撤了,现下也赶不来那么快。本来是想让一群人佯攻朔月大殿,拖住各派高层,这样叶铮施展催眠术和剩余的天正卫袭击地牢就轻松多了。由于天正卫没聚齐,人手光够攻地牢,陆寻歌则去开密道,飒克卓在城外接应,林晦英不能暴露,朔月大殿那边只能让她单飞了。
一打八,单挑八大派?她又不是殷重火,哪里顶得住。虽然陆寻歌嘱咐尽量不动武,有玄武帮渡丞林晦英帮衬,但真正要动手时谁能忍住。
除了借用兵神之力没有其他办法,中蛊已成事实,那就看看,是谁来给她开蛊了。
月朗风清,她倚在房间外的廊柱前。
果不其然,等来了人。
来人粉紫烟裙,芙蓉俏面,竟是黎宛淑,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她款款上前,露出笑容:“我做了一碗羹汤,颜姑娘,喝点?”
又是她,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啊。小皙只偏头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讥讽道:“黎姑娘每次送来的汤都很有料呢。”
黎宛淑也一副摆烂的样子,随手将食盒往长凳上一放,懒得浪费表情,十分随意地掀开盒盖,将一个葫芦递给她:“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这葫芦里是破蛊汤,本来是幕后之人让我给你混到羹汤里的,我懒得下厨,直接拿过来了,喝不喝随你,我只负责送来。”
小皙左手一张,葫芦就被内力吸附到手上,冷言冷语道:“朔月盟待会若不想被全派灭门,现在就去将广场的众人撤离。”
高傲的黎大小姐不屑一顾,“今夜就是门众被问斩的日子,八派高手聚齐,都在设局等着更多夜未央门众落网,你想以我为棋子去调虎离山,好让你趁机救人么?九命血狐,我不会让你得意。”
“居然被发现了……”小皙转了转手腕伸懒腰,负手在后,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既然认得我,就知道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如今我手里什么底牌也没有,你如何能确定我不是在等人自投罗网?”
黎宛淑一步步后退,银牙紧咬:“你以为劫持了我,就能威胁八派退步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小皙嗤笑,鞋尖几乎逼近她的裙摆,“是啊,他们不会因为你而撒手妥协,任你舍生取义。然后,也许会给你歌功颂德,也许还会污蔑你拖后腿。你甚至可以在众人面前刎颈自尽,但你失去的只是一条命,他们失去的,可是好名声啊。毕竟朔月盟八派高手齐齐在场,竟护不住一名女子,传出去可怎么好,于是就只能往死去的你身上泼脏水了。”
生前就沦为弃子,死了还要被人议论抹黑,这种滋味好不好受?
“你……他们……”黎宛淑有些胆怯。
她不仅杀人,还诛心,黎宛淑以前不信这些阴谋,但现在进入议会大殿后,发现这事八派中的这群人真能干出来。
黎宛淑听说过她从籍籍无名杀上名气榜的各种事迹,传说九命血狐阴狠毒辣干脆利落,杀人最喜见血光,而其仿佛有九条性命,无论陷入多少艰险境地,都不曾见其销声匿迹,似乎江湖中无人能杀死她。黎宛淑不愿再想,一阵胆寒,因为假扮过九命血狐上临墨峰捣毁了机关又嫁祸她,生怕她复仇直接杀了自己。此刻又心虚又恐惧,一再后退,直至撞到廊柱上,无法再退。
“我不会帮你,不过你放心,这一切我早就打点好了。慕容灼将他们关在地牢,但我用钱买通了狱卒,劫地牢不会费多长时间。盟会弟子们都在外围,现在朔月广场上全是参战过临墨峰的高手,就等着你们自寻死路呢。你们将人劫出后,我会派人给你们换上相依山庄的衣服,随后跟着我,就不会惊动各派,安然无恙地离开朔月盟。”
小皙目露警惕:“为何帮我?”
黎宛淑当然不是突然转性。她只是非常愤恨翼王的利用。自己十几年痴心,到头来不过是将她视做对付夜未央的一枚棋子,他总是让她利用美色去达成目的。她不甘心,明明已有代庄主之位,为何仍然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她就是要叛逆,就是要逆了他,逆了所有看不起她的人上人!
她就是要看到这群伪君子挫败的样子!他们瞧不起菟丝花,笑她倚仗男人,那又怎样!曾经,她为了兄长的安危,可以冒险假扮九命血狐上临墨峰袭击夜未央。如今,她照样可以为了自己,瞒着朔月盟放走夜未央的人!
而这些心理活动,高傲如她,自不会说给外人听,只是强装冷傲,缓缓吐字:“为了咱们,两不相欠。”
好个两不相欠!小皙怒从心头起,右手一张就掐住了她纤细嫩白的脖子,“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隐瞒,我现在送你见阎王。”
“当年你是怎么假扮我的,谁将我的信息给了你,门派的布防图又是怎么泄露的!”
九命血狐擅长易容,故而不轻易展现真容,有时还会戴着白纱帷帽。返回门派时为了方便与人相认,经常会换一身白衣,衣裳的边上通常会缀有绒毛,也许在袖口、领口、披肩、腰带,总之身上必定有一处或多处镶有白狐毛……无论春夏秋冬都一样。这种穿衣习惯只有几位堂主知道,再剩下的就是核心门众和守枢弟子了。
黎宛淑被掐得脸色泛红,小皙周身有十分强悍的内力威压,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如实相告:“那人只与兄长联系,时常穿着黑色大袍,将全身遮住,是个男人,我、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将布防图拓印出来,还给了我一幅画和一把紫红色短剑,说只要我照着这个样子打扮,带着这把兵器,就可以瞒过门众和守枢弟子……”
“没了?”小皙手上运气,隐隐要震断她的颈脉,黎宛淑呼吸困难,艰难吐字:“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就算杀了我也一样!”
小皙这才松手,一把抓起黎宛淑的手腕令她站起,直接推着往前走,“别耍花招,带路去地牢。”
还没到地牢,昏暗的巷道里见好几人负伤躲在墙角,小皙听到脚步声,拉着黎宛淑也躲进暗处。
一队守卫提着兵器急匆匆从前方略过后。小皙这才走到巷道,发现都是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领头的看起来是女子,肩部好像被利物所割,有一道极深的细痕,血水染得黑袍隐隐发红,她见到小皙后抱拳半跪,身后一行人也纷纷跪下。
“柳土獐无功而返,请主上降罪。”
是唐柳曳,她身后几人是集结而来的天正卫。
小皙心中不安,预感不妙,忙问唐柳曳:“是谁伤的你,你们不是去地牢救人,怎么回来了?”
天正卫们各看一眼,纷纷抱拳低头,“属下无能,樱花小队在几个时辰前已经……全部遇害!”
黎宛淑美目瞪大,不敢置信:慕容灼他们居然在有人劫地牢之前就动了手,她竟然就这样被慕容灼摆了一道!现下只好观察周围,寻找脱身之法。
小皙手握成拳,又扫了一眼队伍,焦急问道:“叶铮呢!他不是和你们一起去的地牢,他人呢!”
唐柳曳不顾伤口流血,亦是焦急回复:“叶铮和其中几位天正卫被俘,曲万径夫妇在押着他们送往广场,留后公审问斩。”她瞥了一眼还在场的人质黎宛淑,改口道:“我已通知了金乌堂主去拦截。”
她肩头的伤果然是琴弦所致。叶铮虽然也是曲氏族人,但对上更强的曲万径,基本就废了,他自己肯定逃不掉,只能等人去劫法场了。
小皙面色苍白几近透明。
她不仅一个人没救出来,叶铮也被俘,若是这一个曲氏族人也因此殒命,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苍澜山见赤国的旧部!
小皙只觉胸中那股戾气又喷涌而出,转头看向黎宛淑,冷冷道:“你刚才的意思,各大派掌门和门派高层现在都聚集在朔月广场了?”
黎宛淑迟疑片刻,回道:“是,所以你最好把握好时机,否则……”
话没说完,就见小皙将腰间葫芦拧开,当面仰头把破蛊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黎宛淑瞪圆了眼睛,惊恐万分:“你疯了?!!你、你快吐出来,兵神一旦破蛊绝无回头之路!”
小皙恍若未闻,把葫芦内的汤喝尽后将葫芦砸在地上,眯眼看着黎宛淑,目露杀气:“还不跑?”
疯了!黎宛淑见制止不了,迅速离开,企图将城中外围的弟子先行撤离。唐柳曳看小皙没有行动,也就没阻拦。
虽然喝了破蛊汤,小皙此刻却出奇的冷静:“地牢离朔月广场有段距离,你们只要赶在曲万径之前联合金乌突袭,就有机会逃脱,金乌会带你们去密道。”
其中有位天正卫发表了疑问:“可是,我们一旦援救失败,没得及时撤离,势必会惊动广场的八派高手,到时前后夹击,只怕要全军覆没。”
“不。他们来不了……”小皙冷脸否定,天痕感知到主人的杀意,在肘间左右颤动。
“我会替你们——引开八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