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呼!”上官空鸣倚在树干旁歇息。
“累死了,赶了几天路,终于赶上黎庄主送货的马车队了。”
他探出头,老远就看到了马车队伍,却踌躇不前。
“黎小姐私自去了蒲花洲,这该怎么向他交代好呢?”
稍作观察,忽然发现有一伙人尾随其后,行踪诡异。他不由怀疑,“不对,怎么有人跟着?难道有人想从中作梗?”
上官空鸣正想出去提醒货队,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刚迈出的步子又收回来,“不行,我现在出去,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跟在后面看看。”
与此同时,顾家堡内。
沈眉薰用绘眉笔蘸了蘸眉砚的眉粉,对镜描着眉,漫不经心问道:“陈桥北的军马还有几天能到达铁血营?”
后头给她梳发的侍女低下腰轻声道:“约莫半天。”
“嗯,算起来,我们的人也该到相依山庄的货队后面了。”
旁边递脂粉盒的侍女也说道:“靠近铁血营的前一里路会有军队来交接,不好下手。属下早早便吩咐她们在两队即将汇合之时,伺机阻止,给后面陈桥北的队伍让路。”
梳发的侍女随即道:“这样,陈桥北的军马就能先一步送到。货物一交接,便尘埃落定。”
沈眉薰听了只平淡嗯了一声,顾自扫着眉出神,低喃道:“新月眉,云郡主最喜欢的眉形……”
侍女们相视一眼,默契地不再说话,忙活着手头的事。
片刻过后,沈眉薰放下绘眉笔,左右环顾镜中的自己,“今日定亲仪式结束后,我们便回知云宫。”
“是。”一众侍女应声。
……
“昨晚也不知道堡内发生了什么,那么大的响动……”封长泊边走边说。
陆寻歌颇为苦恼地揉揉额头,“你还好意思说,昨晚从柜子里搜出那本《鹤鹊同祥》,巡卫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意外,意外嘛。”封长泊又尴尬又生气。
“也不知道谁这么厚颜无耻,借着我的名气写下流俗物。”
“此事可以让人查一下,看看源头在哪。”陆寻歌提醒他。
封长泊越想越气,便不想谈下去,临时换了个话头。
“我从帮内打听得知,今早龙王与顾堡主私自会面商讨要事,似乎已达成一致,不知要做什么。寻歌,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陆寻歌听了,笑而不语。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顾武两派达成共识,然后联合淮安剑派,三派合一,对付翼王在蒲花洲的凤凰台轻而易举。
无论如何,他势必要将秋凤阁三分之一的势力剐下来。
“仪式快开始了,你不找个地方观礼吗?”封长泊推了推旁边正在愣神的人,疑惑问道。
“因为,我要随你们一同入场。”陆寻歌拍拍他肩头。
“那惹尘呢?”
陆寻歌了然于心,低低笑道:“顾小姐的行踪我怎么会知道?”
封长泊意识到什么,匆忙解释:“你、你误会了,我对她暂时还没那个心思。”
陆寻歌似笑非笑,揶揄道:“连人家闺名都叫上了,还没什么心思?”
“就……朋友的称呼。君子相交,不拘小节……”封长泊一时找不到什么词解释,只好东扯西扯。
陆寻歌也不为难他,打趣了一会儿,便赶往飞仙湖边。
……
飞仙湖畔,各大门派一一落座。
仪式开始前,小皙百无聊赖。随意瞥视,忽然看到有人在看书。她颇为好奇,凑过头去瞄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着:
“却说那鹤郎君武功盖世,在李家小姐的比武招亲擂台上一举夺胜,喜鹊公子虽打擂失败,却情愫暗生。二人对视一眼,当晚便一同步入巫山,共探幽境……”
然后配了一张不堪入目的图。
颜小皙本来想拿水喝,看到这个画面差点把茶水洒了。
她感到头疼。竹叶斋这年头招的都是什么文人啊,真是博览群书,涉猎颇广啊。还有,是谁这么没品,写这种奇怪的东西!
书册很薄,没几章便见了封面。颜小皙最后瞟了落款一眼,不由惊讶出声:
“天下鸟鸦?”
“哎呀,你也喜欢看他的《鹤鹊同祥》?”旁边的文人被吓到了,却也没怪罪,反而很惊喜。
“天下乌鸦跟天下鸟鸦是双生子?”小皙问道。
“不是不是,他俩文风不一样。天下乌鸦写的太正式,这个天下鸟鸦写的比较通俗易懂。”
小皙内心不屑轻哼:市井之流,通俗易懂没见着,俗倒是一流。还冒犯他人,用相似的名字。就这种著书者,我见一个打一个。
“不仅是这样,这里面有一些事迹是借鉴天下乌鸦写的《江湖异闻录》,所以显得半真半假、雅俗有趣,读起来特别带劲儿。”
“那天下乌鸦知道吗?”
“管他知不知道啊,好看不就行了嘛!借鉴算什么啊,鸟鸦著书也很辛苦的,何必为难呢,放宽心放宽心啊。”
这番话要是被长泊听到了,他该多寒心……
颜小皙彻底无话可说。借鉴相同事迹,歪曲篡改一番,再借助相似字形托名而作。她气得咬牙切齿,一口气堵在心口,闷得慌,全然没了喝茶的雅兴。
场上众人还有声有笑静候着顾堡主入席。
不一会儿,只见顾慈扶着顾堡主,和西方龙王一同走来,几人有说有笑地恭维了几句才分散落座。堡主夫人跟在后面,唯唯诺诺地坐在亭子的帷幕后。
亭子帷幕前的红木架台仍摆着指环,因昨日说了它是赝品后,便再没人注意到,俨然成了摆设。
飞仙湖畔,依旧如昨日般驶来小船,琴声疏寂,声沉如钟。
“凡夫筹谋败天意,绝世卅魔成棠溪。
恩情付却雪茫茫,佳人蓦然踏别枝。”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尤其是付余欢,原本谈笑风声的样子瞬间僵化,目光阴郁了几分。
慕容灼好整以暇,颇有几分兴趣听下去。
陆寻歌则眉头微拢,隐隐有不祥预感。
诵诗声幽幽传来:
“红妆卸尽随魔寇,韶华错付怜未知。
宝剑不敌鸳鸯语,古来耽兮古来痴。”
颜小皙一时好奇。“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大家表情这么古怪?
抚尺一响,说书人将故事一一道来:
“话说数年前,塔木多族逐鹿中土、建立东戎,势不可挡,其中跟随王子南征北战的卅魔剑更是名声大振。东戎灭亡后,淮安付家把卅魔投入铸剑炉重造,炼成举世神兵——棠溪。其后,魔头殷重火对此剑垂涎不已,便化名尹崇,撩拨付家三小姐付雪……”
颜小皙惊讶。
等等,撩拨?她的木头殷师父有这本事?
啪!
又一声巨响,却不是抚尺,而是付余欢的拍桌声。
“顾老哥!你什么意思?!”
陆寻歌站在玄武帮队伍中观察,暗叫不妙。
看来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挑拨顾家堡和淮安剑派的关系,破坏三派合一。
说书人仍是继续说着:
“付雪对其心生爱慕,然她早与表兄付余欢有婚约。付余欢精通兵器,曾给予掌门付玄子多种建议,乃是付玄子心中的淮安剑派继承人。介于付余欢是表亲,又对付家铸剑有恩,付玄子一并将三小姐许配给他。未曾想,严冬腊月出了变故。成婚当天,殷魔头趁乱盗剑,付三小姐嫁衣未褪,便骑马随魔头而去。”
付余欢忍无可忍,直接越过飞仙亭,跳到小舟上,一把揪起说书人的衣领怒喝:“好大的胆子!敢谈付家长短!”
琴声戛然而止,弹琴老者只抱着琴大气不敢出,划桨船夫则龟缩在船头,小心翼翼探视着。
说书人吓得魂不附体,说话结结巴巴。
“不……不关我的事啊……是、是顾堡主吩咐的,小的就是照着读出来而已啊!饶命啊饶命啊!”
“顾老哥,你怎么说!”付余欢怒目圆睁,脚下运起轻功跃到飞仙亭,把说书人丢到顾醒面前。
颜小皙暗自思索着。不一会儿便明白了。“难道,雪无影就是付雪,付掌门出逃的未婚妻?”
可是,如果殷师父对雪无影有意,为何还要在临墨峰当着众人的面拒婚,让她颜面尽失,负气回玉雪山,转而沦为大众笑柄呢?
她想不通。
尹无风端详某人疑惑的神情,温言细语解释:“家丑不可外扬,这是付余欢的一块心病,被当众说出来当然要恼羞成怒了。”
颜小皙回过神来。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疑惑什么,只是敷衍地冲他笑笑,又将目光放到飞仙湖。
慕容灼看热闹不嫌事大,摇着扇子观戏,时不时喝上两口茶,冷嘲热讽道:“啧啧,想不到一向豪爽的付掌门,也有这样的情坎啊,有趣。”
“爹……”顾慈听完讲述,方知付余欢有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心下诸多不满,当即冲顾醒愤懑道:“虽要转移各大门派注意力,但到底是付叔叔的私密事,贸然公布,孩儿觉得甚为不妥。”
望着顾慈义愤填膺的样子,顾醒恨铁不成钢。“你还看不明白?顾家堡被人算计了!少在这跟你爹自诩正义,赶紧想办法圆回来!”
顾慈被驳得哑口无言,心下虽有不甘,却也冷静了几分。
周遭议论纷纷,各种质疑嘲讽言论不绝于耳。
“原来雪无影是付余欢的未婚妻啊!”
“听说前掌门付玄子传位其侄付余欢,并把三女儿付雪许配给他,我还在好奇付掌门为何从不公布夫人下落呢,原来如此!”
“原来大婚那天,付三小姐跟着殷魔头跑了!”
“难怪付掌门这么生气,不仅折了宝剑,还赔了夫人。”
“顾堡主这一招,实实在在地卖兄弟啊,所谓的兄弟情深,也不过尔尔嘛~”
“就是就是,不想退婚就拿兄弟来挡刀,分散我们注意力,果然是满打满算的渔翁!”
陆寻歌听着耳边流言,眉头紧了又松。
封长泊凑过来小声问:“要不要帮一下顾家堡?”
“先不要轻举妄动。”陆寻歌摇头,“顾堡主谋略过人,这点误会难不倒他。”
“可是……众口一词,顾堡主怕是百口莫辩。”
虽然临时出了变故,陆寻歌仍不慌不忙提点他:“这是一场捕蝉盛宴,谁先按耐不住性子,谁就当不了黄雀。”
简而言之,除了忍耐等待,看幕后主使下一步的行动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封长泊明白几分,继续看下去。
沈眉薰却没心思在这些事情上追究,只顾自想着:陈桥北的军马应该快和相依山庄货队汇合了,离动手时间也不久了罢?
与此同时,送货路上。
上官空鸣寻着跟踪人的足迹一路追随,慢慢察觉不对,“后面好像还有一队人?”
他停下跟踪,躲到路旁的密林中。不久后,果然出现了一队押送军马的队伍。
上官空鸣立刻警觉,“是陈桥北的军马队!”
此时蒲花洲内,飞仙湖畔。
未婚妻逃婚,还是跟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付余欢作为正派人士,到底羞愧难当,一时便把气撒在了顾醒这边。
“顾醒,枉我把你当做好兄弟,你哪怕有困难,想转移注意力,也不能拿兄弟挡刀啊!”
“付叔叔冷静,这个,我们顾家堡也是不知情的。”顾慈软声解释。
“消息是从顾家堡传出的,你敢说与顾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顾醒冷静道:“付小弟,这中间可能有误会,此事顾家堡全然不知,断不可能是我们父子所为。”
紧接着,又朗声冲大伙保证:
“顾家堡绝没有对淮安剑派不轨,昨夜璇玑堂遇袭,大家有目共睹。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哪来的空余时间谋划此事?”
“况且淮安剑派与顾家堡世代交好,我又怎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举,自绝后路?”
“付小弟,此事经不起推敲。我顾醒问心无愧,还是听听接下来的事情,孰是孰非,也好有个判断。”
“好,顾老哥,我信你一次。你说,我听着。”付余欢余气未消。
顾醒朝顾慈使了个眼色,顾慈会意,朝外挥挥手,“佟总管,你来说说,昨晚勘察有什么收获。”
佟总管走到湖畔,朝各位行礼,细细道来:“昨夜子时,璇玑堂遭到炸药轰击,响声巨大,想必各位侠士都被惊扰了。堡主恐生变故,派佟某连夜查看现场,结合证物一番分析后,终于得出主谋。”
顾慈配合地环视湖岸一圈。“那佟总管说说,主谋可在其中?”
“在。主谋便是——”佟总管目光流转,在慕容灼的方向停下,一字一顿说出来。
“秋、凤、阁!”
慕容灼对佟总管的指认有些惊讶,气急败坏反驳:“呵,可笑!空口白牙、无凭无据,就想让秋凤阁背黑锅?顾家堡莫不是不想履行婚约,随意编个谎言凑数吧?”
“既然说到证据,那就让慕容少主看看证据!”佟总管扭头冲人吩咐:“呈上来!”
随即有人捧了一个托盘走过来。佟总管把它提起展开,众人仔细看,发现是一件烧焦的衣物。
虽然衣服破烂焦黑,但袖口处,仍能清楚看到秋凤阁的凤羽纹。
“这是在清理璇玑堂时,从无名死者身上取下的衣物。况且当晚在堡内未搜查到可疑人员,说明凶手在堡外。众所周知,在堡外的只有秋凤阁和如意门。慕容少主,可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