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宫主——”小皙运起轻功,飞快越过曲桥。
“兄长!”黎宛淑放开寻歌,径直朝亭子奔过去。
不出所料,两人都被铁网隔绝在外。
“不好了,他们打斗时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机关井道直通湖底,生死难料啊……”顾慈大喊道。
“少堡主还真是菩萨心肠啊,自身难保还记挂着外人的生死。”慕容灼讥讽道。
“慈儿……”顾醒朝顾慈招手,“眼下各位掌门都中了毒,先设法解了毒再做打算罢。”
“顾堡主……”黎宛淑泪光闪烁,“兄长下落不明,可否派人前去寻找……”
顾慈面露难色,“十分抱歉,机关开启后便无法关闭,除非黎庄主和沈宫主能找到出口,不然只能困在其中……”
“少堡主……”黎宛淑直接跪下来。
顾慈正想劝她起身,转头时正瞥见父亲使的眼色,犹豫片刻,狠下心不理会,直接吩咐下去:“大局为重,在场没有中毒的侠士都来搭把手,把中毒的人扶到堡内休养。关于茶水中毒一事,顾家堡定会彻底清查,还各位一个公道。”
小皙是侍女,只能乖乖把尹无风扶回去歇息。扶起尹无风的一瞬间,她眼眸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清澈的眸子里霎时晦暗不明。
由于中毒人数较多,顾慈和顾惹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所有人撤离飞仙湖。
……
堡主房间。
“惹尘呢?”顾醒被搀着躺下来。
“妹妹正在派大夫照顾中毒的人群。”顾慈老实回答。
“中毒的人?哼,难道他爹没中毒?胳膊肘往外拐,白养了十几年。”顾醒中气不足仍要气鼓鼓地喊。
“爹,你别急,事态紧急,惹尘也是为顾家堡着想,各大门派毕竟是在定亲仪式上中毒,与我们脱不了干系。我派人来看守,你先好生歇息,我马上去查软筋散的来源。”顾慈扶着顾醒躺下后,便火急火燎地起身。
“慢。”顾醒不急不慢喝住他。
“怎么了?”顾慈面带疑惑。
顾醒艰难地扶着床棱坐起来,“查不到的,幕后主使要是真想杀我们,直接下砒霜更省事,何必大费周章下软筋散。既然舍近求远,就有万全之策,咱们短时间内斗不过他。”
“爹的意思是……”
“隔岸观火。幕后主谋并不想要我们的命,还不如守在暗处伺机而动,看看这神秘的幕后黑手,到底意欲何为。”
顾慈点头,又问:“爹,你让我把黎庄主困在湖底又是?”
顾醒捋着胡须,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大家亲眼所见,指环是被黎千随拿走的,哪怕到头来发现是个赝品,他也百口莫辩。”
“赝……赝品?飞仙亭那枚不是真的?”
“从始至终,两枚都是假的。”
“这……”顾慈越发困惑。
“指环是个烫手山芋,我们不能要,又不能不要。我不过使了个障眼法罢了,真指环一直在顾家堡,从未现世。江湖广阔,这其中的阴谋策略,你还有的学。”顾醒靠着枕头,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朝他笑语,像只老狐狸。
庭院。
看到老大夫在床边把脉完后,小皙凑近问道:“大夫,斋主这是中了什么毒?”
老大夫摸着胡须微摇头,“不好说……患者四肢无力、脉搏略微迟缓,尚未有生命危险。”
“那能治好吗?”小皙问道。
“目前只能开点清凉丸,助患者恢复神智,祛除晕眩之象。其他的,还要见过茶水及茶渣才好对症下药。”老大夫起身递过来一个青花小瓷瓶,“这药一天两次,一次一丸,不可多食。其他人还等着诊断,老夫先行告辞了。”
“好的,多谢大夫。”小皙接过药瓶,提起药箱送人出去。
看着老大夫出去后,小皙回房倒了杯水,走到床边递给尹无风。
“麻烦小皙了。”尹无风虚弱笑着,面色略微青白。
小皙低头不语,倒出一颗棕色药丸再递过去。看他吃完药,才幽幽说道:“清凉丸已下肚,尹队长该有所清醒了吧?”
“小皙何意?”尹无风仍是半知半解的样子。因他气质温润,此时又柔弱不堪,看上去十分无辜。
小皙不为所动,“疑点暴露,尹队长仍然面不改色,小皙当真佩服。”
“疑点?”尹无风微笑。
危难当前,面无惧色的人最是深不可测。
小皙一一道来:“最大的疑点就是——你也中毒了。”
“我中毒不是很正常么?大家都中毒了。”
“你的茶水是私灶,其他茶水是公灶。竹叶斋地位低下,少堡主既有意照顾你,私灶的秘密肯定只有少数后厨人知晓。顾家堡若为了拉拢各派人士铤而走险下毒,以后就混不下去了,顾堡主聪明的很,不会干这么愚蠢的事。而外面下毒的人根本不知道有私灶,又怎么会连私灶一起下毒?”小皙深吸一口气,语调微抖:“你为了掩盖事实,偷偷在自己的茶碗里下毒,殊不知是欲盖弥彰。”
话说到这一步,尹无风却不辩解,而是大方承认,“是,软筋散是我派人下的。”
“尹队长,你为什么……”
尹无风并不急着辩解,而是换了个重点,“明明被拆穿诡计的是我,为什么你看起来比主谋还怕的样子?我有些好奇。”
“尹队长曾对我说,竹叶斋不问世事,不参与江湖纷争。言犹在耳,如今却在这时机下毒,扰乱各大门派的计划,这岂非自相矛盾?”
“继续说。”尹无风饶有兴味听着。
小皙眉头一皱,继续道:“现在想想,若真是明哲保身归隐江湖,新剑会根本不必出尽风头打到第二场。蒲花洲也没必要来。竹叶斋的与世无争,只是表象吧?尹队长布得一手好棋,小皙当真佩服。”
尹无风忽而正色道:“所以,颜姑娘这是在警告?”
小皙纠正:“是劝告。”
尹无风坦然自若,“其实我不怕被你发现,你尽管说出去,看看有没有人会相信。竹叶斋势低位小,斋主人微言轻,怎么敢得罪四大门派呢?”
他笑如穿过林间的风,凉透四肢百骸。
“小皙姑娘,我们,不该有异心。”
我们?
小皙眉头紧蹙,忽而反应过来:她已经答应加入竹叶斋了,现在身份又是他的侍女,相当于与竹叶斋共存亡。
江湖不好混啊。哪怕是看透阴谋,也没有任何办法抵抗。她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尹无风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好笑。“与竹叶斋共进退不会吃亏。至少,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小皙有些摸不着头脑。阴谋被识破,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慌吗?
“我可以给你一份软筋散的解药。”
“一份……解药?”她越发不解。
“去救你想救的人。”
“我怎么知道你的解药是不是真的。”小皙目露警惕。
“你现在是我的侍女,你若用假解药,我这个斋主逃得掉么?”
“条件?”小皙也不傻。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然也没有免费的解药。
“加入竹叶斋。”
“我不是已经答应加入了嘛?”
尹无风从袖中取出一份纸卷和一小盒印泥。“这是入斋请愿书,请颜姑娘在上面签字画押。”
他顿了顿,补充道:“方便九月十五留底备用。”
白纸黑字,签字画押,真是把她拿捏得死死的,一旦反悔,在朔月盟根本混不下去。若她真是一个不知名的游侠,只能顺从妥协。
小皙斟酌片刻,背过身坐下,在桌上签字按指印。
身后,尹无风从袖中取出一个斗彩花纹的梨形小瓷瓶,偷偷地撕下了原本粘着的红纸。
“解药。”小皙一手递回请愿书,一手空着示意。
尹无风收回请愿书,将小瓷瓶放到她掌心。小皙当即拿了解药迈步离开。目送她急匆匆地跑开,他摊开手掌,摩挲着红纸上面写着的“李记桂花糖”,淡淡一笑。
此时飞仙亭畔,黎千随和沈眉薰双双掉落机关井道下,望着前方黑漆漆又看不到底的通道,心里有些无底。
“这……”沈眉薰话刚要出口,黎千随抢先一步道:“没想到飞仙亭下有一个通向湖水外面的地道。”
“何以见得这条路是通往湖水外面?”沈眉薰问。
“这要是条黄泉路,就应该灌湖水进来。我们下来许久,滴水未见,很明显,机关也只是想困住人罢了。”黎千随得意地叉手环抱。
沈眉薰敷衍地朝他拱拱手,“黎庄主好见……识。”
好见识就好见识,什么好贱……识。
黎千随瞥了她一眼,“老女人,你没中毒?”
沈眉薰看也没看他,独自摸索着四周的铁壁。“本宫主独创一派跻身朔月盟,靠的可不仅仅是美貌。当年承蒙云郡主照顾,学了些辨毒的皮毛。”
“传闻云霞殿毒术独步天下,你仅学了皮毛,就能分辨各大掌门都分辨不出的软筋散,看来云霞殿名不虚传。”
沈眉薰步子一顿,“黎庄主过谦了,当初若不是您背后偷袭,云霞殿怕是没消失得这么快呢。”
黎千随脸色阴郁,步子快了一些。“前尘往事,多说无益,现下沈宫主还是省些口舌,跟着黎某沿通道走,说不定能找到出口。”
沈眉薰绕过他走在前面,“本宫主独闯红尘数载,刀光剑影见的不比任何人少,不劳黎庄主挂心。”
话音未落,前方一阵狂风,数只飞镖火速袭来!
“小心!”
电光火石间,有个身影率先挡在了前面。她怔然一瞬,又反应过来,甩出一截白绸。
洞口狭窄,使白练十分吃亏,但好在她的武器尺鲛霄练质量很好,完全能抵挡后来射过来的飞镖。
黎千随暗慨:“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尺鲛霄练果然是件宝物。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一件绝世神兵……”
感慨归感慨,低头瞅了瞅自己渗血的右臂,无奈叹息。
沈眉薰见他受伤有些心虚,硬邦邦说道:“你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云霞殿三百七十条人命,我一直记在你账上!”
“七星镖,有点疼。”黎千随低声抽气,拔出一枚雪花状的飞镖随手一丢,捂着伤口,嗤笑一声:“老女人,论算账你算得过我么?”
看见他五指间渗出的血,她有一瞬间的心软,想起云霞殿被吞并的过往,又冷声道:“若不是我身在蒲花洲,根本不会失策。”
“哟,难为沈宫主百忙之中还要记挂着相依山庄的生意。可惜,你棋差一招,我不仅先送了货,还拿到了铁指环。”黎千随说着摸向腰带藏着的指环,忽觉手感不对。拿出来看时,发现指环早已裂成两半。
传说真正的指环以铸剑寒铁为芯,以黄铜为皮,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破损?
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假的!
而沈眉薰似乎也看出来了,忍不住夸赞一番:“黎庄主果然不同凡响,耍了半天威风,拿了一个假货!”
“切,哪又怎样,老女人,你生意被抢,比我惨多了!”黎千随最不能忍受丢面子。
“老女人老女人,你骂谁是老女人?!”沈眉薰也有些气恼。
黎千随反问:“三十未嫁的姑娘还不是老女人?”
沈眉薰理直气壮反驳:“本宫主今年才二十七!况且三十未嫁怎么了,我大煊律法也没规定女子一定要出嫁吧?”问完又反唇相讥:“倒是黎庄主,一个四十未娶的老男人还要故作青年模样,真是人到中年脸皮厚啊。”
“什么四十老男人,本庄主九月份才刚满三十!老女人,你再吵就走不了了。”
“你、你再吵血就流干了!”沈眉薰走到旁边撩起他一片衣摆。
“你干什么?”黎千随质问,但没阻止。
嘶啦——
衣料撕坏声响彻耳际,沈眉薰不顾他惊愕的眼神,帮他围扎起伤口。
“虽说你是仇敌,但你这伤终归是为我而受,于情于理我不能不顾。”
这就是你撕我衣服的理由?
黎千随刚要说话,话到嘴边又顿住,只静静地半蹲坐在地上任她摆弄。
沈眉薰边包扎伤口边暗自嘟囔:“我堂堂知云宫大宫主,不能跟老男人胡闹,自贬身价。”
黎千随偏过头去,愤愤想着:“我堂堂相依山庄庄主,不能跟女人一般见识,自降心智。”
包扎好后,两人对视一眼,互哼了一声,各自扭头,分开靠边走。
……
颜小皙思量再三,还是踏入了院子。
进了院门,正好看到有一个人送大夫出来,她随意一瞟,花容月貌,赫然是黎宛淑。
黎宛淑显然看见了她,仍视若无睹,照常送大夫出门。
目送大夫走远,经过小皙身边时,她头也不抬,提了裙子往回走。
小皙上前打招呼拦住去路。“黎小姐别来无恙啊。”
“颜少侠?还是……颜姑娘?”黎宛淑阴阳怪气问道。
“之前确实隐瞒了身份,但我敢保证,陆傻子绝无二心。”小皙温和说道。
“你所为何事?若是担心安危便不用看了,陆……寻歌他没有大碍。”
小皙松了一口气,仍是不放心。“啊,斋主微有好转,不知陆少侠这边状况如何,特派奴婢来探视。”
“劳烦挂念,只是陆少侠目前需要休息,还是请回吧。”黎宛淑保持着一副微笑的样子。
这番话有些赶人的意味,搭上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皙眉头一皱,“哦?黎小姐是陆少侠什么人吗?竟可以替他做决定。”
“你此言何意?难不成是我为难你了?”黎宛淑阴阳怪气冷声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下毒事件,各大门派人人皆危,谁都有嫌疑,出入自然要小心些。谁能保证下毒的不是那些个女扮男装、混淆视听的卑鄙小人呢?颜姑娘,你说是吧?”
小皙软硬不吃。“黎小姐说的是,人人都有嫌疑。小人不过奉命而来,完成任务便回去复命,可你却执意挡在门口阻拦,这副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的样子,不知,又是何居心?”
“颜姑娘可知身份有别?新剑会擂主岂是什么不入流的奴才侍女可见的?况且非常时期,颜姑娘应当能明白吧?”
“是么?我也请黎小姐明白。”小皙眉飞色舞,不卑不亢道:“第一,我是风竹队队员,队友探视队友有何不妥?第二,我是他拼尽性命也要保护的人。不知这个理由够不够,但此刻我探望他,合情合理。”
嗯,虽然是报恩才会拼命保护,但好歹保护是事实。
“你!”黎宛淑一时被噎住。
想起她对陆寻歌所做的一切,小皙心有不甘,略带嘲讽道:“只允许你有备选郎君,不允许人家有个妹妹么?”
“你!”
这下可激怒了黎宛淑。“你恬不知耻!”
“我对待情感很坦荡,至少不会像某位姑娘,爱慕一个,吊着另一个。”
“你胡说什么!”
“是么?那黎小姐腰间的荷包还真是有趣呢。”
黎宛淑闻言一怔,低头不自觉看了一眼腰间垂挂的荷包,上面绣了一只五彩鸳鸯,坠着五色丝绦,艳丽夺目。
小皙幽幽说道:“人说鸳鸯成双,你上边的这只颜色艳丽,想必是公的,还绣在整个荷包的右边缘上。我没猜错的话,另一个荷包上绣的是雌鸯,并且在左边缘。二者合一,方成一对。”
黎宛淑银牙微咬,捏紧荷包直视她,“这不过是颜姑娘的臆想罢了,没有人规定绣鸳鸯图一定要成双成对,拿常识来推理判断,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有了这番话垫底,她越发镇定自若:“况且,仅凭一个荷包图案,就想平白诬陷清白女儿家?堂堂相依山庄的小姐,岂能任由卑贱之民抹黑。”
小皙自知说不过她,也不想追究。“有没有,黎小姐自己心里有数,我不与你争执。今日起,我只说一句——若无真心,及早撤离,别再来招惹他。”
“你!”黎宛淑气得牙根儿痒痒,娇容通红。
颜小皙不卑不亢,“寻歌早与你断情,望黎小姐自重,不要胡乱纠缠。我虽然懦弱怕事,但该出头时,我决不退缩,新剑会夺帖亦然,感情之事,亦然!”
快步上前,一手撇开她打开房门。走进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两手抓着两侧房门冲黎宛淑看了一眼,提醒道:“对了黎小姐,你兄长危在旦夕,要是再不想办法救,就踪迹全无了。”
话罢“嘭”的一声关上门。
“哼。”黎宛淑粉拳紧握,但备选郎君比起兄长,显然更在乎亲人,于是气呼呼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