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禅礼渐近,这日初雪满落、梨白纷飞。重叠错立的宫墙间,砖檐上已覆上了一片皑皑之色。城楼下,宜德宫门大开,随着宫人一道洪亮的旨意宣来,十二重引驾、旗阵皆出,帝后与百官的马车亦紧随其后,从宫门内浩浩荡荡地行驶了出来…..
…..
声势浩荡的宫中行队在百姓跪拜不绝的城中街道、乡野田林间行进不过一日,队伍已在司卫军的护送下缓缓进入了兖州境内的山麓之地。马车行驶于山道,雪停后的半山腰上,一路可见烟岚云岫、墨白峦叠的壮观之景。午后将抵行宫之时,落日渐沉西山,苍穹暮色又给这片苍茫大地镀上了一层金箔…..
颠簸的马车中,范鄂看去身侧元俨抄手休憩中紧闭的双目,看去对面坐榻上女子方才令人送来的手炉与狐毡,不由满心困惑。
(“王妃娘娘身体欠佳,此次未能同行。”
“狄侧妃亦说要照顾允珠郡主,留在了府中…..”)
“王爷,方才在山脚下时,王侧妃说雪天寒凉,山路崎岖颠簸,特意让那芙洛姑娘送来了狐毡与手炉。”
“您…..”
见男人虽让自己收下了那女子的好意,但放下车帘的一瞬,眼底笑意散去、衣物却被原封不动地置于了一旁…..范鄂意欲开口,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王爷…..?”
“这…..”
…..
“她若问起,你说我用过便是。”
闭着眼,男人却已明了了侍从的用心。
“但是您…..”
却是自己的追疑落入那人耳中,毫无回应之兆。范鄂想起那日折扇之事,想起他曾表明过对王丞相的顾忌,心中疑惑方有所消解。
(“他看似已与那王侧妃冰释前嫌……”
“但丧女之痛,又岂能这般快忘?”
“在他心中,大抵…..”)
…..
“那荼蘼姑娘…..”
思绪突被打断,范鄂抬头。只见元俨思及什么,向身边人沉下了眸色。
“后如何说?”
听男人转而提及嘱托之事,范鄂回过思绪,赶紧俯首道:
“江北玉的身世,臣…..”
“已知会给那宫中舞伎。”
“但她…..她似乎亦劝不动她那位友人。”
想起那称伤未愈之人,在自己与侍卫眼皮底下悄无声息数次脱逃,府中甚至无一人能阻挡她来去之自由,范鄂满心惶恐,请罪之心已溢于言表…..
元俨微叹、侧过了肃容。此刻在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倒并无一丝怪责之意。他轻撩起车帘,侧目去远暮中若隐若现的行宫楼檐……
“今夜…..”
…..
“王…..王爷?”
下人隐动眉眼间,男人回头只无奈扬了扬嘴角。
“那王爷,我们…..”
“可要…..有所行动?”
….
似将人心付之一赌,元俨又一次回望去了窗外…..
飞鹤越过夕日山野,此刻那倒映着余晖的眼底,有些许悲色渐覆了上来…..
…..
山中青幕垂覆,圆月正挂。寒风拂过连绵山林,时有发出沙沙作响的萧瑟之音。行宫内,正殿的窗栏透着火烛的微光,元侃斜倚于塌、独饮品画。而此刻后殿的廊亭内,一俊美宦人与几小宦案呈美酒佳肴、熏炉暖裘,正于行廊匆匆赶路。
就在一行人路过下人厢房时,一侍女手持案托,从屋内闭门退了出来。侍女与宦者擦身而过,轻扯了扯那人袖裾…..北玉诧异回头,突觉事出有异。她不动声色停下脚步,暂差遣去身边人,又随着那侍女的背影悄悄拐进了廊亭一角。
两人一见,眼中顿掀起了万般波澜。北玉眼框泛红,瞳色尽聚。她放下手中物,夺过女人手中酒器,重置去了一旁。荼蘼余光从托盘里两盏壶器上惶恐转回,万般委屈之色又向眼前人看了过去…..只见北玉挑眉倒蹙,眼底透出了丝丝血色。
“你….怎在这里?!”
“你….为何亦随大军出了宫?!”
…..
“我…..”
一时间,那人的质疑虽在夜色里强压于喉中,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振聋发聩。荼蘼的双臂被那人紧攥于手中,仿佛感知到她恨不能飞遁千里,将自己送回京中的迫切之情。
“我让你务必留在宫中,此行万不得我一道!”
“你为何…..”
“听不进去?!”
….
“北玉,我…..”
“我是真的担心你…..!”
“我想…..”
“此行若能随你一道,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
“但是我嘱咐过你,我所行之事凶险。”
“你若牵涉其中,必让我分心。”
暧昧之语让荼蘼咬上唇边,泪水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是…..”
她想起那日范鄂之言,心惊胆战、度日如年时,只恨她不能与自己推心置腹。
“你一直说,要还我自由,予我未来。”
“但…..”
她竭力止泪,战战兢兢抬头。
“但无论何种关键时刻,你皆躲我、避我、视我为你之累赘…..”
“荼蘼、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故人的真心话来得措不及防,北玉心头不由一紧。
“我只是…..”
“为了…..”
“为了…..”
见女子悲色更甚,北玉心中的愧疚抓心挠肝了起来。只是心中的秘密隐忍数十年之久,此刻就算她意欲争辩,执念纠缠于心头,也让人甚难启齿。
“为了我?”
泪水在失望中终究还是划过了脸庞,荼蘼圆目泪睁、柳眉颤蹙。
“你可知、我这些日子…..”
“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
“荼蘼…..”
北玉抚上其肩,双眸满覆痛心。
…..
“我只是不明白,你并非真宫宦,为何…..”
“还要向圣上投怀送抱、蓄意讨好。”
“倘若他发觉你为女子,你…..”
“该如何自处?他…..”
“可又会治你欺君之罪?”
“就算…..”
“就算他贪图你美色,侥幸饶你一命。你…..”
“你就心甘情愿,以此种手段去得到你所需的一切?”
荼蘼的再三质问中,北玉僵立原地,竟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了理亏的怯意。
“北玉,在荼蘼心中,你有铮铮傲骨,从不媚于权贵。”
“你….说为了我可以不惜一切。”
“但…..”
“但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出卖自己。”
她泪流满面、字字珠玑,将心里话一股脑倒出了口。
“此生…..”
“我软弱无能、事事妥协。”
“被权贵玩弄于鼓掌…..”
“如今…..再无出头之日。”
泪诉里,似有对彼此的不争怒意参杂其中。
“所以、所以我不解、我不愿!”
“我不愿我所敬所爱之人亦与我一般,跌入…..”
“这泥沼之中。”
话语趋于微弱时,眼前的“浪荡少年”亦陷入了恍惚。曾几何时,她只觉她对自己怀有好意。却未想,这份好意越发入骨,竟越过了一己认知的世间情爱。
“傻….”
凝眉泪眼时,余下的字句却抽动于嘴角,哽咽于喉中…..
“你这傻…..”
…..
(“自始自终,我接近你皆有他意…..”
“而你…..”
“你却….”)
那微颤的手抚上了女人泪流满面的脸颊。
(“原来,这世上…..”
“最混账的人…..”
“竟…..”
“竟是…..”
“我自己…..?”)
默咽下心中话语,她替她拭去泪水,抬臂又欲握住她温热的手…..
只是这发自肺腑的自责与内疚在最后一丝理智中嘎然而止,她手悬于空中,任由细风吹过了耳鬓…..静默中,臂影轻轻地垂放了下来……
“这些年……”
“是…..”
….
“我对不住你…..”
一句无奈歉意落入耳中,荼蘼强忍的泪水终落在了衣襟上。北玉一蹙眉心,将荼蘼拦腰横抱了起来。
“北玉…..?”
“北玉!?”
荼蘼惊恐挣扎了起来。而那人却不顾抵抗,转身径直进屋,将怀中人放下,转身拴上了门…..在门框的拍动声与荼蘼绝望的寻呼中,北玉单手持过托案与酒器,回头咽下心中痛意,毫不犹豫地往庭院深幽中走了进去…..
…..
廊亭侧屋内,荼蘼的呼唤愈发低沉,不过片刻,满面泪痕、呜咽渐弱的女子顺着门框滑坐了下来…..疲惫默泣的半睡半醒中,她似乎听见了门外渐近的脚步声…..
那持灯光亮微弱,声音似是女子细语。荼蘼侧过忽而清醒的脸庞,扶上门槛、轻轻摇起了门框。
“开门!”
“帮我…..开开门!”
她心中虽焦急难耐,但却万分小心地压低了声音,似怕惊扰了不时巡卫的皇城司卫。
….
“娘娘,如今王爷待您亲厚,又与那狄若颜愈发疏远…..”
“您…..却为何还是愁容不展?”
茶茶与芙洛行于廊亭之上,身边侍女的关切神色投向了这女子心事重重的侧脸上。
“如今…..”
“他虽而对我改观…..”
“陪我游乐,遂我心愿……”
“但….”
“那件事…..”
些许羞涩浮上脸庞,茶茶心有难解。
“他迟迟不愿…..”
…..
半晌艰难开口,话语却戛然而止。芙洛心领神会,微侧过了头…..
“她狄若颜如今虽不得他宠爱,但尚有两个孩子可以依靠。”
“倘若我…..”
忧心下,对话又陷沉默。
“娘娘尚且年轻,王爷…..”
“王爷兴许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
“但…..他是多情之人、亦是绝情之人。”
芙洛关切中,茶茶心绪不宁地回过头。
“他与他母妃置气,自成婚、便未碰过那赵蓉烟。”
“而我亦是占了姐姐先机,强行与他示好,让他半推半就娶了我…..”
“芙洛,你说,他若待我如王妃一般、一辈子、一辈子将我…..”
就在她情绪渐长,意欲向身后人渴求答案时,一阵低促的拍门声打破了周遭沉静。
“谁?!”
瞬间、心在昏暗夜色中险些扑腾出胸口。茶茶警觉地环绕过四周,一番无果后,又横眉冷对去身旁的侍女。芙洛一慌神,连忙四下寻找起声音的来源…..
“娘娘,好像、好像是那边…..”
在芙洛机敏的指引下,两人终是听见了侧屋内女人微弱的呼救声。茶茶三二步走去门前,细听片刻后,令侍女将门拴取了下来。
“娘娘,这…..”
芙洛虽满心不愿,但无奈茶茶无所畏惧,更一心要瞧过这似窥听对话之人。
….
俩人推门而入,只见一片漆黑的屋中,一只手伸来,突而拽住了茶茶的裙裾。主仆两人大惊失色,芙洛低声呵斥,女子惶恐松手。人却在地上瑟瑟发抖、瘫软了身子。
“…..”
茶茶取过芙洛手中提灯,满心好奇地将灯贴近了女人低垂的娇容。
…..
“你…..”
…..
“奴婢、奴婢是宫里随行祭礼的舞伎……”
还未等茶茶开口,女子已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荼蘼微微抬起余光,只见微弱的灯光下,眼前之人衣衫华贵,珠钗缀鬓,一双晕于颊红的媚眼如两颗黑色玉石,嵌在了轮廓娇小的脸庞上。
“途中、途中因与同行姐妹起了口角…..”
“故抵达行宫之后,被人发难、困于此处…..”
此刻,荼蘼悲泪婆娑,明晰的心中却已大致猜出了来人尊贵的身份。
“若、若司乐嬷嬷找不到奴婢,今夜定会勃然大怒。”
“奴婢、奴婢这还急需回去向嬷嬷复命,还望娘娘宽宏大量….”
“放奴婢回去…..”
….
“娘娘,这…..”
芙洛看去面无表情、愣愣直立的茶茶,心顿生出不安。自韶华去后,她贴身跟随茶茶虽不足数年,却也领教了这位侧妃娘娘阴晴不定的脾性,在她未发作前,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近那女子,俯身细看了起来。
“娘娘…..”
“奴婢瞧见,这女子虽衣发凌乱,但怎…..”
此刻她已从那极似府中美人的脸庞上回忆起了什么。
“可是、可是您未入府时,王妃娘娘看中,送入宫中的那…..”
却是自己的回头提醒下,茶茶并未有所理会。芙洛松开那人衣襟,推她跪地。接而又走回了知茶身边。
荼蘼忐忑难耐,在那小女孩的冷漠打量下竟沁出了一身冷汗。就在她鼓起勇气,打算再次求饶时,那俯看向自己的娇俏小脸突而满覆笑意,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既然…..”
“是随行舞伎。”
“那…..”
“自有祭礼重任在身。”
“今日,就算我…..”
“未踏进过这屋子,也未遇见过任何人…..”
“可否?”
….
茶茶轻巧的话语下,芙洛的抬眸划过一丝诧异。
“娘娘?!”
芙洛自觉此人疑点重重,对女孩的“宽宏之举”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茶茶默不着声,将跪地女子破碎的目光尽收眼低……余光中,廊中长椅,有酒撒了一地…..
茶茶回过目光,向侍女微笑着点了点头。
…..
荼蘼虽未彻知此人身份,心亦怀有疑惑。但此刻时不待我,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急需自己去解决。她向主仆二人跪地一礼,转而起身,往外面走了出去。
待她持上酒器案托、装作无事模样,三步并作二步走进了廊亭深幽里,茶茶方与侍女踏出侧屋,若有所思地目送去了那身影。
“娘娘,那人…..”
芙洛不解,再次提醒知茶。
“那时我虽还未入府,但…..”
“亦有所耳闻。”
茶茶回过冰冷目光。
“那您还…..?”
质疑下,略有笑意扬上了女孩嘴角。
“芙洛。”
“奴婢、奴婢在。”
“你…..”
“替我寻机入宫…..”
“娘娘您这是?
“我想探探这王府旧人如今,居于何处?”
…..
“您….您这是要搜…..”
茶茶轻点头,只将提灯一把塞回了芙洛手中。
“奴婢…..”
“奴婢明白了。”
….
正殿后房内丝竹悠扬,舞剑之人英姿煞爽,北玉收剑背于身后,侧去的目光并收着清冷锋芒。
“好!”
此时元侃心情极好,忍不住合掌喝采了起来。
“过来,坐朕身边。”
他拍了拍身边暖塌,暧昧示意。北玉手握长剑,微皱眉心。俯身行礼的踌躇间,终还是剑收剑鞘,呈给了匆匆上前的小宦。
此刻他虽恨不急将此人杀之而后快,但理智却悬耳警醒着自己。
“若还能有全身而退之路,万不可冲动而行事。”
离别时,父亲痛心疾首的话语回响在耳边。她微叹了一口气,仿佛又看见了荼蘼泣泪婆娑的目光,心隅暗慕之人在雨中告别时的宽慰笑容…..
她的手抚上裹胸之下怀揣的短匕,似有阵阵痛意拉扯着心房。
“今夜,无论用何种方式,就算最后用一己性命作为代价,我已是…..”
湿润从眼眶中不绝涌出,渐渐模糊了视野…..
“论雌雄莫辨,还得是美人儿…..”
真宗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俊美“少年”的眼中细变,嘴角浮上了笑容。这愈发强烈的占有欲使他一把握上北玉的手,将其拽进了自己怀中。他似有怜惜地俯看去眼前蹙眉的清俊垂目,一时竟恍惚沉迷,勾起了奇妙快意。
握着“他”白净纤瘦的手腕,元侃顺势将那袖扣解开,向里面轻抚了去…..
“如何?”
“今夜…..陪朕说说话…..”
“倒也不必害怕。”
他将北玉咬紧牙关的沉默当成了顺服,又将她难抑的怒颤意为了害怕,此刻竟对她极尽温柔,撩以抚慰起来。
“你可知,自打朕见你第一眼起…..”
“朕便时常想起一个人。”
默忍中,北玉的垂目隐于微动。
“那人…..”
“和你一样…..”
“有一双的褐色的眼睛。”
他一边进行着手中动作,一边暧昧紧凝着她空旷的目光。北玉攥紧了手,如同棒喝的一击试探下,身体竟止不住颤抖起来。
“只可惜…..”
“她未将朕放在眼中,更…..”
“要置朕于…..”
…..
“…..”
此时,心中恨意排山倒海而来,已濒决堤之危……
北玉不堪再忍,“嗖”地一下从那人怀中站起,强压颤抖,竭力镇定道:
“皇、皇上…..”
“今夜雪已停,外头….”
“青幕夜浓,月色甚美。”
“皇上……不如先与奴才饮一杯。”
“赏月抚琴、听风品画。”
“更添些情趣?”
…..
见这清俊美人一时欲行勾引之事,后又这般憨拒还迎。元侃愈发来了兴致。
“你…..”
他满眼欣赏地打量着自己觅得的“意中人”,就像看着一件完美无暇的宝贝,眼眯成了一条缝。
“无妨。”
“今夜,你早晚是朕的人…..”
他一向风流,此刻倒并不强人所难。北玉暗缓了口气,取过桌上酒壶,替这九五至尊的男人将酒缓缓斟入了杯中。就在元侃一番试探后彻放戒备,将杯举至唇边……北玉持壶之手愈发攥紧…..这一刻,她似乎已等待了太久,久到知觉麻木,伤痛难觉……
元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将空杯展示在了北玉眼前。北玉恍然松开了手,仿佛彻底放开了紧绷的神经。此刻事事浮于心间,她恍然放空,犹变一具圆了毕生心愿的行尸走肉。
静谧的房中,一炷香渐尽…..
眼看榻上之人杯杯尽饮,毫无异变之兆。于一旁静坐抚琴的北玉,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就在她镇定中眼漏焦急、满斥疑惑时,房门外突而四起火光…..脚步声、门上重重人影交错袭来,宁静的夜晚突而陷入了一片嘈杂的混乱。
“是…..”
“是司卫军。”
北玉心中暗惊,此刻却不知门外究竟发生了何事,进退两难之际,只见前厅的门被人推开,太监李继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皇上、皇上、不好了!”
“今夜行宫里出了刺客,司卫军、司卫军得皇后娘娘之命,要彻搜行宫!”
元侃瞧见门外一片慌乱,顿扫了风雅兴致。他怒气冲冲地披上外衣,挥手打发北玉退下,又令这心腹之人上前禀明…..
…..
北玉裹上披肩,疾步行于廊亭。她看去院中、廊道里行色匆匆、举火行列的侍卫,只将脸侧于阴蔽处,生怕被人瞧了去。
“今夜那酒…..”
此时冷静下来,她终有所察觉。
“难道……”
“难道是那时候……”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筹谋的一切,竟有可能被友人识破。而她更未想到,那人有如此胆量,竟假意激怒自己、悄悄调换了酒壶。
“她…..”
“究竟想….?”
想起自己入宫的初衷,自己与她刻意接近的种种,亲密无间也好、疏离争吵也罢。想起这一切,唯有阵阵不甘与悲凉涌上了心间…..
她不信,亦不愿相信。她会为了阻止自己做出如此决定。思虑中,北玉双手紧握,脚步渐而疾行在了夜色里。
…..
“荼蘼!!”
就在她推开侧屋大门,将方才锁她的屋内巡视一周后,方发现里面已空无一人。
“荼蘼!!”
回头路中,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她一边急呼着那人名字,一边满心焦急地寻向了前殿。
就在她抵达前殿庭院时,此刻的院中,司卫军已按压着那已捉拿的“刺客”,欲将她手脚捆绑、押去殿前审讯。
“荼蘼!!”
北玉停立脚步,瞧见了那火光中灰痕累累的脸庞,女子明亮的瞳眸向自己回过了婆娑一瞥……此刻心中的愧疚排山倒海袭来,似刺进了心中柔软之地……
“荼蘼!”
此刻,她再顾不得谨慎用心,顾不得血海深仇,只竭尽全力,向那人寻呼了起来。
“荼蘼!!”
….
一旁司卫军见状将强行上前之人一脚踢开,而北玉却视若无睹,再次拉扯上荼蘼的手臂。
“你不要管我!”
“快走!”
挣扎中,荼蘼泪流满面,苦苦哀求。
“荼蘼!是我错了!”
“荼蘼…..”
“是我错了…..”
泪珠尽落,话语震颤时,她竟发觉自己又复尝了那日苦果。
却是司卫军岂能放任一宫人趁机作乱。持剑侍卫接连上前,将两人包围了起来。就在利刃抵背,千钧一发之际,北玉凝滞了悲色,垂目中凌腾起了遏抑许久的杀意。他迅势转身,一掌推开持剑侍卫,将荼蘼拽于怀中、踢剑执手,又将寒刃抵进了身后暗袭之人的胸膛。
见那“少年”搀扶着女子缓站起身,抬起了苍白血溅、阴鸷凌厉的脸庞,众人终有察觉:
这宫人似曾相识,司卫军不仅与他交过手,那年在她的剑下,伤者无数,偌大皇城之中,竟无一人能将她擒于手下…..
“你…..”
“你是…..”
就在众人生出几分退避之意时,荼蘼抬去了痛楚不解的目光。
…..
“北玉…..”
“你这是?!”
“荼蘼,我曾经承诺过你,终有一日”
“会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今日,我不会再食言。”
…..
“但你…..”
却还未等荼蘼咽下心头隐动。眼前的司卫队又一次袭向了两人。在以一敌百、巧妙退避的腥风血雨中,身边人的目光透着夺人寒意,紧护的手却包覆着无尽温柔。
“抓牢我!”
还未等楚楚泪目的美人儿来得及多想,那人已紧携自己,一举突破重重围困,飞跃去了房檐之上。
此时,正逢刘娥匆匆赶到前殿,撞见眼前一幕,不由对城司司卫勃然震怒。
“七年前,尔等如何立誓?”
“若再犯此错,当以命相抵!”
侍卫统领惶恐俯礼。见刘娥挑眉冷瞪不再多语,众人心领神会,一行精锐司卫随统领其后,朝两人逃脱的方向紧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