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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阿宴(一)

明月韶 温言北玉 10532 2024-07-11 19:35

  自月圆夜元俨归府,若颜虽未直问其救人原委,后却也在北玉心事重重、吞吞吐吐的态度中猜知了一二。

  她不放心那女子艰难处境,夜晚常前去探望。待至暖音阁时,她却发现那女子时有离府,后夜归来之时,其身更带血腥…..

  若颜忧心询问,北玉总笑说无事。但隔着里间半放的卷帘,她却窥见了那人默洗去手上血污、凝盆而望的背影…..

  她知北玉与元俨之间达成了某种约定,更知她此般隐忍只为心中旧愿,故无从开口,隐忍不发。而当女子遇至危境,腰边触目惊心的伤口却使她凝固了敷药动作、泪落不止….

  北玉见她手忙脚乱、泪含眼中,不由苦笑摇头…..她一手接过其手中布带,在若颜手足无措的注视下忍痛咬牙、娴熟地系了上去。那女子手臂修长而紧实,半披着外衣的曲线却十分玲珑有致。虽同为女子,此般坦诚之景让若颜亦羞以直视,她抹去眼泪,低头收拾起了手边东西….

  北玉检查好伤处,穿上外衣,抬头忽见若颜这般神情,不由顿生欣然。她笑探去其颊边,流眸含笑道:

  “我之事,你勿忧心。”

  ….

  “但元俨他…..”

  若颜收低了声音。

  “却让你行如此冒险之事…..”

  目及腰伤,若颜难掩痛心…..

  北玉笑而不答,似怕她胡乱询问、惹那男人不快,她若无其事地动了动膀臂,拍了拍肩头。若颜见其一味逞强,不由挤出了几分无奈苦笑。

  ….

  两人一番促膝慰言后,北玉似想起什么,又笑道:

  “上回,你让蛮儿送我几身衣裳,我已一一试穿,确是合适。”

  “你既….”

  “如此劝我…..”

  她找一舒适姿势,横躺去榻上,撑手打量上了若颜的朦胧垂眸。

  “往后……”

  “我穿上也罢。”

  若颜停下手中事,抬起了一脸惊异。她知眼前人一向不喜女子装束,此时突而听己劝说,心中甚觉不可思议。

  愕然沉默中,那目不转睛的目光难掩笑意。

  “怎么,不合适….?”

  女人轻抬嘴角。

  若颜回神,慌忙笑以否认。

  她似羞于夸赞眼前人,忽闪的眼眸又微垂了下来……

  “极美…..”

  轻柔赞叹从唇缝里应去,若颜整理着手中物、脸庞反挂上由衷欣然。北玉笑而凝视,目光愈发胶着……

  “替我挑选衣服的小娘子…..”

  “更美……”

  沉溺于欣赏的一瞬,她似忘却了两人身份立场,脱口而出了心中所想。

  若颜停下动作,脸颊泛起一片绯红……

  不知为何,这话语明明出自一女子之口,她却突觉胸口有鼓击之动…..这奇妙的感觉令她心中难解,更生困惑…..

  …..

  犹豫半晌,浮羞之人理好手中物,将东西一一收进了药箱中。北玉抬起懒洋洋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观察起了若颜的眼中细变….

  如她所料,这默守陈规的女子并未直面自己的大胆撩拨。她惶惶起身,神色躲闪间,只小心翼翼俯身伸手,将薄被严严实实地盖上了自己肩头…..

  北玉的目光难掩嘲苦…..

  目送那身影回望片刻,默退出房门……北玉转头仰望去空荡荡的床梁,只觉黑暗又渐噬去心房…..

  ….

  数日后,涟珠院房内一夜春暖。若颜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两人似又回到了成婚之初的美好时光。她知他依旧会去苍南斋留宿,却不知其宿于屋中时,纵然茶茶使尽浑身解数,他却始终…..

  (“她….入府已一年有余……

  “却…..始终不见动静。”)

  若颜虽不愿去想这些纷杂之事,但臆想中,男人将那女子搂于怀中的画面却始终萦绕脑海…..

  如胶似漆时,她不忘趁间隙替北玉求情,亦旁敲侧击茶茶之事,但那男人却只抓住自己服软的短暂时光,一味亲昵,将诸多问题皆抛去了脑后……

  “下月,我离京后…..”

  想起彼此关系方回暖又将久别,两人不由又陷沉默…..

  …..

  “你若入宫看望允初。”

  “务必…..”

  ….

  “与白漓画同行。”

  男人嘱咐,若颜点头…..

  见她脸浮不解,元俨又移开了目光。

  “宫中不似府里,我离京后,未必能处处护你…..”

  “除却杨淑妃…..”

  “身边再多一心思缜密之人…..”

  “必要时,亦能安心。”

  若颜点头,元俨却始终泛着淡淡忧愁,他想起自己曾多番询问其是否愿意同行,她却总以幼女无人照顾之由婉拒了这一提议……

  (“夏国遥远,舟车劳顿……

  “她身子娇弱。”

  “留于府中….亦为无奈。”

  “只是…..”)

  当他想起暖音阁那桀骜不驯的女子,心中却又划过了些许不安。

  (“若你是为了…..”)

  他看去怀中女子柔软发丝下的垂睫,虽对其给予了充分信任,脑海却也一闪而过了某些离奇念头……他知自己将她视作了拿捏那人的筹码,愧疚之时,更生出了猜忌…..

  “临别之际…..”

  “王爷…..可能再解臣妾心中疑惑?”

  沉默凝思时,若颜圆润的杏瞳转抬而起…..

  元俨回神,叹笑点头…..

  “在您的心中…..”

  …..

  “如今,只有你一人。”

  还未等她言尽,他已知她深藏于心的疑惑。羞于相对时,女人目光又俯…..

  “那韶华姑娘…..”

  …..

  “她与本王有血缘之亲。”

  若颜微恐的瞳仁再次抬向了自己。此刻在他心中,万般悲悯笼罩…..不惜暧昧道出真相的一刻,他何尝不是为守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

  …..

  男人流露的苦衷让若颜恍而明白了他对那孩子生出的“暧昧情愫”。亦猜知了那少女自害的奇妙缘由…..她知再问或会涉其禁密,此刻不由按耐好奇心,惘然苦笑了起来……

  “北玉之事…..”

  她面笼担忧,试图转换话题。

  “…..”

  元俨凝神细听,似笑非笑的神情使若颜甚为惶恐。

  “你放心…..”

  他微垂下目光,以一种试探之态缓缓道出了心中所想…..

  “我不会让她行无谋之事。她在府中…..”

  “更无性命之忧。”

  隐动的凝眸里,男人嘴角微抬…..

  “我向你保证。”

  若颜微扩瞳色,勾挂哀伤与释然的模样又映入了元俨目不转睛的注视中…..

  …..

  “此去以后…..”

  “好好照顾自己。”

  天边乌云渐笼上清月,若颜将身心埋入那温暖怀中,突心生苦涩,胸涌酸楚……紧扣着男人覆着薄薄里衣的脊背,微垂目光里,檀香氤氲中,泪珠又静落了下来……

  ….

  另一头苍南斋中,温酒饮半,知茶静坐于桌边,全神贯注于手中书信,面中非但无怨恨之意,神情更溢喜色。

  “娘娘,您令奴婢寻来荼蘼手信…..”

  “又仿照其笔迹。”

  “究竟…..”

  “究竟所为何意?”

  芙宜满心不解。桌前人却笑而不语。

  “往前…..”

  “我费劲周折…..”

  “交瘁心力…..”

  “却依旧拆不散那两人。”

  抬起微醺脸颊,那惘看去火光的娇媚长睫含尽了讽笑。

  “如今,天降良机…..”

  “他们如何将我抛之脑后、视我为无物,我……”

  “我已全不在乎…..”

  …..

  “娘娘?”

  见那女孩一脸兴奋反常,芙宜惶惶难安。

  “娘娘….娘娘您是要…..?”

  她抓紧衣角,坐立不安地看去茶茶,看其抚平手中纸,站起身,垂目一字一句仔细读去手中“成品”…..

  “当然…..”

  茶茶撑着手,颤抖着双臂道。

  “当然…..”

  “当然是要做他的妻子了…..”

  一双圆扩瞳眸侧来,不偏不倚地落入了侍女恐惧的眼中。芙宜语塞难言,肤粟股栗。

  “芙宜,明日…..明日你陪我入宫。”

  茶茶不顾其惧,一手抓过了其手臂。

  “但是此事事关王爷立场安危,若被发觉…..”

  “若被发现,必会引其震怒……”

  芙宜忍痛抗拒。

  “当初…..”

  “他…..他险些连我性命也要去。”

  “如今…..”

  “如今我又还有何可惧?”

  “芙宜…..”

  “人这一辈子…..”

  “若得不到自己所求之物……”

  “那方是…..”

  “那方是生不如死…..”

  “痛不欲生。”

  芙宜呆立于那诉尽苦痛,哭笑交缠的女子眼前。还未等她抽离神色,自己已被茶茶一把按坐在了桌边….

  “自韶华走后,这王府中…..”

  “我已无一信任之人。”

  茶茶替那杯中斟满酒,递去了自己面前。

  “我知你无亲无故,幼居行宫多年…..”

  “若非当年长姐嫁入王府,人手空缺,你也不会得行宫嬷嬷举荐,随其来京…..”

  芙宜满脸意外,眸色隐恍。

  “只可惜我那长姐糊涂,误走岐途,连带也…..”

  “耽误了你们…..”

  侍女摇头,女孩却凝而笑望,不改面色。

  “如今…..”

  “我既已为那人侧室,便不会让那般旧事…..”

  “重蹈覆辙。”

  “娘娘…..”

  芙宜抬起目光,欲言又止。

  “我与长姐不同…..”

  “她淡泊名利、不为己求。”

  “但我…..”

  “我却与她不同…..”

  沉眸间,某些野心与不甘始终沉浮于心间……茶茶欲言又止,向身边人展开了意味深长的笑颜。

  “我不仅要得到他的心,还要…..”

  “…..”

  她转而迷恍了眸色。

  “如今、如今只要…..”

  “只要你尽心尽力为我做事,往后…..”

  …..

  “往后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恍惚于那泛着醉意的自信目光,芙宜缓接过酒杯,一时嘴角微搐,划过了些许不自然的惶恐…..

  …..

  宫中密查刺客之事重重受阻,不仅刘娥手下的密探接连遇害,连带隶属三衙的皇城司内部亦一片混乱、人心惶惶。元俨虽已携范鄂与护军离京,但如他所料,北玉连其京中心腹之力,将两方势力毫无破漏地周旋于手中…..她夜行于城、按令行动,日中则以舞伎身份示人,在绝美容貌与日渐娴熟的礼仪加持下,即便是宫内密探,亦寻不出其一丝破绽。

  期间,若颜替她挡去欢场之上达官贵人的侵扰,寻来何檀替她问诊伤病。在那男人不在时,尽一切可能替她扫清后顾之忧……

  两人互相扶持、竭力守护的身影时有落入苍南斋女子的眼中。茶茶冷眼旁观,时而甚觉可笑…..

  她虽对元俨心怀忌惮,更不会自毁前程、将所觉蹊跷公示于世,但却也绞尽脑汁,动起了更为荒谬的心思。

  “看来,狄若颜已疑心于我。与我…..”

  “彻底撇清了关系…..”

  茶茶不甘彻底放弃,但又忌惮于她身边杀伐果决的女子,不得不将这心头怨恨暂咽去了心中。

  “那宛徽玉…..”

  “武艺如此高强,却…..”

  “竟是个女人…..?”

  她意外于那人的真实身份,也为自己筹谋之疏而耿耿于怀……

  “这样一来,难怪王爷…..会如此之快原谅…..”

  她叹世事难料,满心无奈,渐而将目光投向了那与自己旧怨难解,地位难撼的女子身上…..

  …..

  这日,她深跪于宫中女人身前,默待女人将手中文书一一阅遍。不出她所料,刘娥看完一份份密卷,面色愈发难看…..郭槐恐其发作,低头欲劝。此时,刘娥轻抬起了目光…..

  “你这么做…..”

  “可是为了一己私心?”

  她并未直面此事始末,反而忌惮起了这丞相末女的用心,她早有听闻她与王妃的过节,更知她娇蛮任性的为人。茶茶一脸窘迫,似乎并未料到刘娥会如此发问…..她深俯着头,不敢有所辩解…..

  “说吧…..”

  刘娥将手中书信递还给身边宦者,俯下目光,微扬起了笑意。

  “你….所为何求?”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茶茶渐攥起俯地之手。

  “臣妾…..”

  “臣妾…..”

  她欲吐露心中所求,此刻却为这女子强大的气场而渐哽喉中…..

  “你所诉之人…..”

  “乃圣上义妹,开国旧臣之女…..”

  “更为亲王正妻、先帝御封郡主。”

  女人字字珠玑的凝视中,茶茶如坐针毡,心生惶恐…..

  “你是有何自信,何等把握…..”

  “认为将此机密告之本宫。”

  “本宫…..”

  “就能不顾众臣评议、不顾世人目光、将你…..将你送上那王妃之位?”

  茶茶俯目顿开,浑然觉醒。

  “臣妾、臣妾…..只是看不惯王妃娘娘因其兄长仕途不顺,从而记恨圣上……试图、试图利用宫伎之手、做…..做不利于亲王殿下、不利于圣上的糊涂…..糊涂事…..”

  她抬头无力辩解,声音却愈发低弱…..

  刘娥不屑冷笑,眸色微垂。

  “与其究及旁人、满一己私欲,你…..”

  “倒不如仔细想想…..”

  “你之出生、你…..”

  “之立场…..”

  欲言又止时,茶茶的眼眸不解而固…..

  “你可别忘了….”

  “你那位好姐姐,身为亲王侧妃…..”

  “却私通朝臣、污抹王家清誉,令你父亲蒙羞至今…..”

  一时间,这孤愣的女孩直着腰杆,渐陷恍然….

  “就算她赵蓉烟心术不正、犯下滔天大错。”

  “本宫…..亦无法令那种人之亲妹……”

  “成为…..皇亲之妻。”

  茶茶恍惚的眼中,略有泪光泛起。

  “更何况…..”

  刘娥瞥开目光,若有所思地低凝起了自己执杯的指间….

  “她赵蓉烟之过…..”

  “谁说…..”

  “不会与他赵元俨…..”

  “…..无关呢?”

  几分暧昧蔑讽落入凝泪之人的耳中,使得这女孩浑身发颤、惧意满心…..她拼命忍耐着心中执念,咬唇俯地…..只可惜无论她再如何替自己申辩,这高高在上的女人却始终默听不动,将自己的请罪视若无睹…..

  …..

  一番解释无果后,茶茶恍恍惚惚地退出了殿外。她在芙宜的搀扶下一路反思,警醒自问。而当她立于宫墙外、抬头望去蓝天之上团开摇曳的海棠之时……她方觉自己大错特错、愚蠢至极…..

  “我将心中所求期于那人…..”

  “本就愚蠢。”

  “她视元俨为阻碍。”

  “又怎会满足惩处王妃、留元俨性命。”

  “替我……”

  “这小小侧妃说话呢?”

  …..

  “娘娘…..您?”

  芙宜满心担忧,揪心而望。

  …..

  “此事,于她而言……并无任何益处。”

  ….

  “那…..那娘娘您…..?”

  只见茶茶振了振精神,垂下的微红眼眸又渐抬…..

  “此事…..”

  “看来只能给予希望于那人了……”

  “那、那人?”

  侍女满眼惶恐。

  “只有…..只有那人…..”

  “兴许、兴许可以给我想要的一切…..”

  步履蹒跚时,身边侍女略有不解,茶茶推开其手,一人先行去了道中。芙宜立于宫门外,惶恐之眸渐陷入了凝思…..

  …..

  知茶密告之事虽未得到那中宫之后的任何承诺,但王妃教唆府中乐伎谋乱的疑惑却终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真宗虽觉此事蹊跷,但在确凿证据前终还是起了猜忌之心,他恐此事涉及亲王,欲起书召回那人,可此刻亲王已随西夏使节远赴边境之地,他恐李氏一族对亲王信任至深,更惧其不满一己决定、从而伺机起兵……一番思虑下,只得暂将诏令之事搁置了下来……

  不日,亲王妃受宦者密诏入宫,在众目睽睽中仓促离府、断绝了与府中的一切音信……王府中无人主事,除却奔走于涟珠院的雍华殿侍女,全府上下更陷入了人心惶惶、众说纷纭的混乱…..

  …..

  夜半,若颜焦急地徘徊于北玉房中…..

  半时辰后,北玉终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回到了房中。她似得解脱,一路退去外衫,撒开披帛,张开手臂,脱鞋便倒去了床上。这女子虽擅长抚琴作舞,但要与那些权贵男子拉扯周旋,她却甚觉疲累…..

  这一刻,她闭上双眼,沉浸去了房中静谧…..

  烛火人影恍来、似有一缕清香扑入鼻中……模糊意识里,厚重的眼皮恍然撑开了一丝视野…..

  “若…..若颜?”

  火光聚于眼中,身前安静造访的女子面容渐渐清晰在了视野里…..北玉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了身。

  “你…..”

  她察觉那人面色凝重,哽不能语。混沌的脑海瞬间清醒了过来。

  “今天、今天到底…..”

  “发生了什么?”

  想起回府路中时有入耳的议论,她疑惑重重,心生出一股不详预感…..

  …..

  “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因受行宫之乱牵连….”

  半晌,若颜朦胧目光,断续启开了口。

  “今早…..”

  “今早被皇上密召入了宫…..”

  话未尽,北玉满浮愕然。

  “听说…..”

  ….

  “听说被下了……大理寺诏狱…..”

  倾诉渐而低弱于耳中。北玉一怔,愕不能语…..

  看去那满面泪痕之人,她忽而恍明这柔弱之人大约无人商议,万般不得已时而寻来了自己…..想至此,那面中的愕然渐化为了无尽自责。

  “八年前,我…..”

  “我与义夫虽受王妃恩惠入府…..”

  “但我入宫之事,却为皇后一人所决策。”

  北玉踌躇不定道。

  “而荼蘼…..”

  “虽也因她举荐入宫,但入宫之后…..”

  “也断了与王府的所有交集……”

  …..

  “本是我一人所为之事,怎…..”

  “怎就…..”

  焦灼细想时,北玉不由想起了那日元俨对自己的警语。沉于悲思时,若有惘风而过。北玉垂下目光,对牵累了眼前人而生出了万般悔意。

  瞧见她神色愈发低迷,若颜泪眼朦胧,无奈摇头。

  “事已至此,再究原委又如何?”

  “我今日…..”

  …..

  “可不是……”

  “为了责怪你而来……”

  她挤出的笑容十分脆弱,亦十分无奈。

  “我…..”

  “我只是觉得此事……”

  “甚是蹊跷…..”

  ….

  “蹊、蹊跷?”

  见若颜垂下疑目,北玉微蹙上了眉头。

  “嗯…..”

  “虽说,你与荼蘼姑娘皆出自王府。”

  “但…..但也应并无任何确凿证据,就能…..”

  “就能证明你那夜所行之事……”

  “就是、就是娘娘所授意。”

  北玉点头,若颜顿而又道:

  “皇上既…..已令大理寺将娘娘下了诏狱,说明…..”

  …..

  “说明宫内…..”

  “已有了定罪王妃的确凿证据。”

  北玉接其揣言,两人欲言又止、凝神相望….

  “难道…..”

  北玉紧蹙上眉心。

  “难道是有人利用我所行之事…..”

  “告密……”

  “诬陷……?”

  若颜点头,面露难色…..

  “据太子殿下身边人说…..”

  “是有人…..在松月阁搜出了荼蘼姑娘与王妃娘娘来往的若干手信…..”

  “那手信…..”

  …..

  “绝无…..绝无可能!”

  北玉回以斩钉截铁的否定。微浮慌张的面色下,她想起自己常宿于那女子住处,对房中之陈设、之收纳,每一角、每一隅皆已是明了于心。她惶恐看去若颜恍然不解的面庞,恐自己与荼蘼的暧昧过去令其在意,忙又缓和了面色…..

  “我的意思是…..”

  “她一小小舞伎,怎可能与王妃如此亲密来往…..”

  若颜缓神,附议点头。

  “究竟…..究竟是谁…..”

  稍加沉默后,两人皆轻叹而不敢断。

  “如今…..”

  “看来我只能入宫,请求皇上…..”

  …..

  “不可!”

  想起那狡如狐狼的男人,北玉一口打断了若颜的仓促提议。

  “你若贸然行动,他赵元侃非但不会听你所求,你更……”

  见这女人一脸茫然懵懂、迟疑不语。她侧过怨恨目光,全无好气道:

  “更险如羊入虎口。”

  若颜瞳眸微动,目光渐黯…..

  “听闻…..”

  “那杨淑妃…..与赵元俨曾为青梅竹马。”

  余光探去那楚楚垂眸,北玉微屏了口气。

  “你若以探望世子之名入宫,寻其帮助…..”

  “她…..”

  “倒未必…..不会伸以援手。”

  北玉的犹疑之色令若颜抬起了恍惚微光。她攥手思虑,半晌沉默后终似下定了决心…..

  …..

  烛火恍动着两人身影,气氛又陷入了春夜微炙的宁静。若颜凝神而望,只见眼前人颊带微醺、目光迷离,敷粉描黛后的娇俏玉面除了略显硬朗的脸廓,竟已寻不出一丝男子装扮时的痞邪之气。

  仅凭改变仪容,就能前后判若两人,若颜微微抬头,似终有所恍明,这女子何能以各重身份险走于皇城不露破绽,而后更得元俨的赏识与重用…..

  “若、若颜?”

  北玉的轻唤将心中愁苦的若颜拉回了现实。

  还未等她开口,那俊美容颜忽而凑近…..焦灼于自己的瞳仁片刻,又轻垂而下,游移去了桃粉微张的唇口…..

  鼓击心悸又莫名而来……若颜方想躲避,那人却轻拉住自己手腕,另一只手将自己焦急奔走时落下的一缕额发归拢去了耳后…..

  “北、北玉…..?”

  若颜杏涟隐泛….

  “无论何时,记得…..”

  那忍于唇上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回移进了涟漪之中…..

  “顾及旁人时……”

  …..

  “保护好自己。”

  女人缓而收手,带着灼灼坚定的缱绻却渐融进了明亮瞳中…..

  (“不知为何…..”

  “她…..”

  “总能在我回回苦痛不堪时,给予我…..”

  “重拾希望的源泉……”)

  …..

  “她究竟…..”

  …..

  “我对她…..”

  ….

  “又…..?”)

  想起绝望离世的庄雅、想起敬重钦佩的漓画,想起亲密无间、陪伴自己长大成人的春蛮,若颜寻遍心中人,竟发现从未有一女子如眼前人,如春风,似港湾,更可将种种奇妙情愫吹进心间深隅…..

  她凝着那双含笑眼眸,微紧了膝上手。

  (“生辰相同…..”

  “已为有缘。”

  “若为知己…..”)

  口出言谢的一瞬,她瞬停了思考。

  (“该不会错…..”

  “该…..不会错。”)

  理顺思绪,她又懵懂望去了那微俯双眼…..北玉嘴角浮笑,似将一切明了于心。她向其示以男子之礼、抬起了满怀温柔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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