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若颜虽满心不解而归，后却并未断了与暖音阁的来往。她曾多次寻去藏库，将其义女平安归来的消息传达给那位老者、并劝其趁帝后未归之时离京。但令她不解的是，这位老者并不为所动，他不仅未肯露面，后更彻底称病，断了与外界的一切来往。
离亲王祭礼回京还余数日，若颜虽心有困惑，却还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北玉的饮食起居。她令小厨房准备了清淡饮食、日日送去北玉房中。前几日，又与下人将那偏僻居所里外清扫，将院中荒废已久的花木盆植彻底整修了一番。
藏库老者虽依旧固执己见，但暖音阁的卧榻之人却在自己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渐退了心中抗拒…..
北玉从最初的半推半就，到如今调转心态、与其坦然处之，竟已过去一月有余…..两人本脾性互补、兴趣相投。无论乐理切磋、赏诗研学，皆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合拍与热忱。了解渐长间，两人感情递增猛进。不知何时，更萌生了些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意思。
话语时，北玉凝望去那纯真垂眸，时常还会想起那为自己舍弃生命的女子。她虽余痛未愈，心却如明镜：
（“她悲悯而通透，更知….”
“我心有旁者，并非良人。”）
北玉悔讽上嘴角，眼前的女子却又抬起了春棠花般的粉颊。
“北玉…..”
“你….在想什么？”
若有馥香沁入肺脾，透过那双深邃圆瞳，卧榻之人似能感知到令人屏息的蓬勃生命力，亦能窥见世间一切的美好与浪漫…..
（“若时间能停于此……”）
这一刻，她甚至忘了铭心之恨…..
（“她经历尚多，却还能秉持纯真…..”
（“大概…..”
“是因父母尚在，家和圆满。”）
痴痴而望的目光中，竟透出了许多欣羡….
….
见这气色渐好之人突而盯着自己出神，若颜不免茫然。两人相望许久，目光竟又陷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若颜忽觉面燥，于是唤春蛮近身，将其手中孩童抱于腿上，试图转移情绪…..
“待江姐姐病好了……”
她低头含笑，用布偶与小女孩玩闹了起来。
“让她教你琴曲如何？”
北玉侧过了目光…..
“你…..”
“与小孩子做这般约定作何？”
她回正目光，余光却有意无意撇来。
未曾想，这梳着双髻的可爱女孩竟歪着脑袋，朝自己转过了稚嫩目光…..北玉在意其所出，神色不由凝固…..
“但母妃娘娘，她…..”
“她和蛮姐姐、和白姐姐她们不一样！”
….
“为、为何？”
若颜抚摸着允珠光滑的额发，略带不解道。
“她…..穿男子衣裳、束男子发式！”
女孩回头，小嘴毫无顾忌地频频发问起来。
“他….他会弹琴吗？”
见那稚嫩小手指向了自己，北玉有些尴尬，若颜更不免愕然。待她想起今日替北玉半挽长发，换上了她穿惯的男式素衣，此刻她不由恍然明了，嘴角难抑。
北玉的异色渐化为了丝丝无奈。对一不谙世事的孩子，她始终难怀戒备之心，两人对视片刻，不由又各自含笑……北玉向若颜膝上小儿侧过了头。
“教你这小娃娃可以…..”
他故作骄傲，抱手凑近女孩面前。
“叫哥哥？”
狡黠目光下，被逗弄的珠儿一脸茫然。
若颜微怔回神，满脸无奈。
“你与孩子开这般玩笑作何？”
….
“叫哥哥。”
却是这惶恐之人越是嗔怒，北玉越发肆闹无忌。两人一番争辩，直至女子面红耳赤，那引逗之人方得满足、渐道出了实情…..
…..
房中，待三人的欢声笑语淡去，日光已斜照进了西窗…..
若颜见依偎在怀中的女娃揉眼连连，于是唤春蛮进屋，嘱咐其带珠儿回涟珠院安置午睡。
…..
午后洒满阳光的屋中，独对的两人又一次陷入了莫名寂静…..
….
“如今…..”
“人尽皆知，那名为“宛徽玉”的乐师….”
“已坠崖而亡。”
若颜揉捏着膝上手，与她直抒起了心事。
“倘若有人发现…..”
“你还活着…..”
重重忧心下，她渐收起了轻松笑容。
而北玉听罢此话，心中亦觉酸楚…..
….
她欲覆咫尺之手，却又难付勇气….
看着那一味垂思的目光，北玉目不转睛，盯凝出神…..见那垂目忽而回转…..她又立即移开了目光。
“你放心…..”
“我自己的事，我心中有数。”
隐忍着悲屈她故作轻松道。
“我的事情暂且不谈…..”
那侧脸又挤出了几分爽朗笑容。
“那孩子，虽说非你所出….”
…..
“但你倒…..”
“视如己出，费心抚养…..”
此刻，置身事外之人亦想起了当年宫中沸沸扬扬的男女殉情之事。
“想必那王家大女公子，看见这孩子如今聪慧模样…..”
“想必….九泉之下，也会倍感欣慰了。”
在她默守的眼中，早已将她入府多年之喜悦、之悲伤，都无一遗漏尽看其中…..此刻她虽叹得轻若无事，心却恨不将她的苦痛都揽于自己身上…..
若颜黯然点头…..
“当年，我与庄雅虽相识不久，但…..”
….
“却也如同你我…..”
“十分投缘。”
她毫无察觉那人心中波澜，只以她随口提说。
“如今…..”
“她已去多年。”
“初儿暂又不能回我身边…..”
“这些年…..我唯一的心愿。”
“便是希望这孩子平安长大….”
“教她习字读书，晓知世事。”
“待她成人，再托王爷与王妃娘娘。替她…..择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
见她神情略显忧伤，北玉藏匿心事，漫不经心点头。
“那…..”
她微转过试探余光。
“然后呢？”
…..
“然后….？”
若颜抬起了不解眉目。
….
“那你…..自己呢？”
静默而对时，那质疑之人面挂了几分耿耿于怀。
“你与他…..”
她似为掩饰矛盾，又模糊了视线。
“就打算这般互相冷落下去？”
“…..”
突被问至心中隐痛，若颜懵然，神情骤然陷入了惆怅…..
想起那日入宫杨懿君的劝解，她颦眉回忆，脸颊煞泛起绯红…..
“既然事已过去，他选择信我…..”
“那….待其回府，我…..”
“自会与他解开心结。”
“…..”
见她不咎往事、一脸坚定，北玉陷入了静默…..
…..
肆涌酸楚默消于心中，她强颜欢笑、努力振作起精神……调转话语时，某些遗忘的警醒又使她陷入了矛盾惘望…..
“对了…..”
….
“那…..”
“王家末女…..”
她藏起隐秘心事，犹豫些许，终将心中在意之事说出了口。
“她….”
“并非善类，你…..”
…..
“小心为妙。”
若颜迎上那关切垂目，凝面中不由想起了那日折扇之事。
“我…..”
“我已与茶茶保持距离。”
“苍南斋那里…..”
“我亦不再来往。”
北玉欲言又止。
“你…..”
那忧眸转而抬起。
“不招惹旁人…..”
“但不表旁人…..”
….
“就会…..因此收手。”
….
“听说…..”
“我瞒着你夜赴宫中之日…..”
“她可事先来暖音阁打听了数回。”
若颜满眼疑惑。
“她恐我知晓，悄悄收买了暖音阁伎者…..”
“更早知我…..”
“带走了那雪萤曲谱。”
…
“那日你与我说了那夜之事后…..”
“我便用了一些…..法子，令她们….”
“将事情抖落了出来。”
不解瞳仁骤聚，若颜渐近呆然。
….
“你不会以为…..她那侍女偏偏在我走那夜落水…..”
“一切皆是巧合？”
见其一贯单纯颜色，北玉苦笑难耐。
….
不意之惧包覆上脑海，若颜覆于膝头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
北玉移开温柔包覆着眼前人的目光，视野无奈移前…..
“你救她性命，视她如知己。”
“而她…..”
“却以怨报德。”
“将你…..”
“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
若颜心中突而肆痛，她知自己一切忍耐，或为家族、或为儿女…..
又或为…..
（“那人艰难的立场。”）
想到这般苦痛，那垂眸不堪深虑，渐泛起了涟漪……
北玉余光侧出，攥紧了手…..
“不过好在事至此，如今…..”
“我可光明正大护你…..”
….
“她若…..”
“再敢招惹你…..”
爱如风止时，保护欲在那女子盯凝的眼眸里痛斥而满、几近临界…..
若颜毫无察觉，忧漪依然静垂……
“你万不可…..”
“鲁莽行事….”
她思虑片刻，缓缓伸手，抚上了那双修长手掌，面中难抑悲色。
“且不说…..”
“你如今如履薄冰、身拘府中。”
“而她为亲王侧妃，行事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默然错目间，女人手中的柔软温热令榻上人悸动入心。
“就算…..”
“就算有一日，她落人口实、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也定会在王爷面前替她百般袒护……”
….
“而元俨….”
“也必不会…..”
“必不会为了后院纷争，而与昔日恩师….撕破脸面….”
…..
“我….”
“我不想给他徒增烦恼…..”
…..
话至此，纵然北玉满怀怒意、替她不公。此刻她亦多少理解了她心之苦衷。悲色流转间，北玉无奈侧目，矛盾满心。
“但…..”
….
“总之….”
“你在府中安心静养。”
“勿再胡思乱想。”
…..
“往后…..”
“往后我自会谨慎行事、加倍小心。”
含笑中，似有一股温热沁透心怀…..
随着那宽慰之手悄然覆紧，北玉眸光隐怔，若有隔世恍光…..
…..
夜半，想起午后与那人静处一室促膝而谈的时光，已近伤愈之人静坐于屋顶，望去悬于天际的圆月，苍白的面容不免又陷入了无尽惆怅。她取出腰间长笛，一番擦抚，却再未有往日放浪形骸时随意吹奏的情绪。她停下动作，脑海恍然划过了那女子低头一瞬的发间玉簪….
孤独心间顿起连连悸动….
“她…..还带着…..”
但很快，这丝动摇又瞬被理智吞噬。
“同为女子，她没了顾忌。”
“我送她什么…..”
“她自然….会带上。”
失落划过心间时，她满心痛楚于暴露了身份之后的小心翼翼与作祟自卑。更恐于这背于世俗的情意会不受自控、遭他人利用….
她手枕脑后，平躺去檐瓦上，抬头看去了圆月高挂的广袤夜幕…..
就在她沉浸于这无人打搅的宁静、静闭双眼时…..院外突响起了一阵窸窣异动。似有两三请礼声交织着脚步声渐近而来……北玉睁开眼，感知到了那缓缓停于檐下的提灯光亮…..
模糊的视界中，侍者交待下人、一人进屋，一番搜寻后又行色匆匆地跑了出来。
“王爷，屋中无人。”
“那江北玉可是…..”
“您这…..”
那侍者的焦急话语被立于夜中、一脸冷峻的男子所默断。男人凝神不语，只抬起一双长挑凤目，令人举起提灯，将光亮笼罩去了屋檐之上。
瞬间，那月下之人的身影曝露在了男人一方狭长的目光中……
女子背对着青幕圆月，静立于屋脊之上。檐下人则抱手遥望，目如幽潭。在命运相交的多年后，这身处明暗两端的故人终迎来了第一次正面交锋…..
长夜漫漫，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对视交织了檐上人太多的恨意与难平，亦倒映出檐下人讳莫如深、深不见底的瞳仁……
…..
“赵元俨！”
北玉放下浑身惶恐，任疾呼穿透了浓稠夜色。
“你…..”
“与那毛头小儿…..”
“为自保，意取在下性命。”
…..
“来取便是。”
她咬紧牙关，手攥紧了长笛。
“但你们…..”
“为何将我之谋策告之荼蘼……”
“让她….”
“以命…..抵命？”
疑惑间，似有千万质疑笼罩上了那悲垂低眸。她誓要为她讨回说法，更想撕开眼前人密而无疏的伪装，看看这男人究竟所为何求。
只可惜元俨并不为之所动，他迎风而望，瞳光微凝而聚。
“以命…..”
“…..抵命？”
略有讽色划过了男人脸庞。
“不错…..”
那嘴角浮起一丝戏谑。
“这些年…..”
“你之谋划。”
“你之身世….”
“本王…..”
“确是告之了你那位友人。”
“但…..”
他停顿，抬起的眼眸又透尽悲凉。
“你那位朋友何处之…..”
“何断之…..”
“不过…..”
…..
“皆其…..一念之意。”
…..
一时间，这无情撇清令北玉瞬燃起憋屈怒火。
“你是说….荼蘼的死….”
“与你无关？！！”
…..
漫长的等待，迎来的只是那人静默不语、傲意打量…..
北玉余怒未平，悲澜又扬…..
低垂夜幕下，阴云渐遮了月色…..
…..
煞风骤起，众人一时难抵。待回神目光接连抬起，那夜下屋脊已了无人迹……待那双双疑光惶恐回转，只见元俨面前数厘，女人抬目厉对，手中的冰冷笛柄已抵在了男子颈边…..
霎时，院中的侍卫们陷入了一触即发的惶恐。剑出剑鞘、剑拔弩张之际，男人纹丝不动的目光却将众人示退了下去……
….
“临走时…..”
“我百般嘱咐她，留于京中，万不可随军而出…..”
“若非你，她怎知…..？”
“若非你们，她怎会？！”
“……”
眼前人讽笑与泪水交织、断断续续的质疑趋弱于耳边，元俨不改淡漠眸光，只任由她发泄着满心愤怒。
“我只是不想连累她…..”
“我只是不想…..”
“连累她…..”
难以自抑时，她手臂颤抖、泪眼模糊…..
….
北玉心有冲动，恨不即刻夺此人性命，但她手力尽出之际，心底的矛盾却又使她放空了气力，陷入了几近绝望的挣扎…..
不知为何，那女子的温柔笑容不合时宜、频频恍入脑海….
（“既然事已过去，他选择信我…..”
“那….待其回府，我…..”
“自会与他解开心结。”）
若颜的柔弱期许如徐徐清风吹进了心间…..
…..
“…..”
北玉哽咽、眼间浮泪…..
…..
“你…..那“挚友”…..”
“若不死…..”
元俨俯其目光，抬手将那笛柄缓缓推去了一旁….
“你…..可会收手？”
毫无情绪起伏的浑厚声音穿透进了北玉耳中…..
“她…..若不死，你….”
“可又会将本王的忠告….听去心中？”
霭色散去，那双凌驾于自己之上的眉压挑眸曝露在了半轮月光下….
“既然宫中禁军无法阻拦你之来去…..”
“那…..”
“你友人的死…..”
….
“可….”
“能令你反省一二？”
男人眯眸而叹，讽意却浮上嘴角。北玉心有不甘，满脸愕然。
“若非…..你一意孤行…..”
“若非…..”
“你不听劝告，擅自离府，将旁人立场视若无睹。”
“你友人…..”
“何会赴死？”
“那宫宦成暨…..”
“又怎会…..”
“因你…..而亡命？”
男人的掷地之言正中了北玉当初的猜测，她隐于惶恐，一时陷入了层层破防的语塞。
“别忘了…..”
“除却他们二人，你义父…..”
…..
“亦为保你性命，与你断绝来往。”
“道亡子之罪罪不可恕，负荆请罪于…..”
“本王回府…..”
“…..的道中。”
心起惊颤时，悲风又卷…..北玉满面泪光，脑海里顿愕空空…..
沉默中，心筑多年的信念仿佛在一瞬轰然坍塌……
“他无亲无故…..”
“自愿一人入宫请罪，以谋逆之罪请以极刑。”
“哪怕无留全尸，为世人唾弃，亦要…..”
“护你安危…..”
….
“你之事…..”
“牵累了王妃，牵累了本王…..”
“更….”
“牵动了朝堂…..”
“…..动荡。”
似有无数隐忍于心中，元俨尽述起心中担忧，不再与她遮掩避讳。
“不错，你心持正义、嫉恶如仇。”
“但…..”
“你身边人…..”
“就应为你…..”
“所谓之正义…..”
“所谓…..之公道…..”
“而…..”
“平白无故牺牲？”
他目光不偏不倚，直映入了那人满映着月色的浅褐色瞳仁。
北玉泪如雨下，无以作答。那日，荼蘼覆于耳边的话语千回百转在耳边….但此刻，在得知了那与自己扶行于夜路的亲人亦决然离去…..
（“往后…..”
“我彻底….”）
…..
“…..”
这般苦痛，令她深陷绝望，不免又将自暴自弃的断绝之念浮出了心头…..
凉风拂过耳际，抬手滞于空中，玉笛哐当落地…..
“那日…..”
她启开枯白唇口，身颤不止…..
“若、若没有那臭小子阻拦…..”
“索性、索性让你的手下在行宫将我一了百了…..”
“兴许…..”
泪珠颗颗滑落于斑驳的衣襟之上……
“兴许如今，倒不必…..”
“倒不必再牵累旁人了……”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垂目摇头，犹行尸走肉，任泪水浸透了垂眸…..
….
元俨抱手静看，眼中斥满了五味杂陈……
与他而言，眼前这伎者遗孤虽出身卑微，但却与自己有何曾相似之经历…..
只是自己选择了一味隐忍，而她…..却选了一条令人望而生畏的独木险路。血缘的纽带将他对她的杀意扼杀在了心中，而她一身天赋过人的资质却让自己不觉打开了更为周密的深谋远虑….
……
他叹了口气，似不愿她寻短见，语气渐渐平软了下来。
“你所犯之事虽罪不可逭……”
….
“但….”
那若有所思的长眸稍稍抬起…..
“往后….”
“若你安分守己、无生事端。”
…..
“本王…..”
北玉湿眸匿去夜色，与那肃穆颜色静默而望…..
“可保你性命无忧。”
一瞬间，泪中瞳仁微阔而开。
“所以…..”
北玉平缓悲痛，俯下目光。似已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某些预断……
“你当初答应那臭小子…..”
“留我性命…..”
“纵容他…..不顾后果救我…..”
眼浮悲惘时，嘴角又浮上丝丝讽笑。
“可决不会…..”
“是为了…..”
““同情”…..这般无趣理由…..？”
模糊疑凝映入了男人肃穆相对的眼中，北玉不屑撇了撇嘴。
此时，天际稠云如滚滚浪流，时而倾覆明月，时又将光亮透出了霭隙…..
幕色中，凉风拂过两人纷扬的衣衫，四舞的发带又轻轻落回了男人肩头…..
北玉泪眼悲斥，不觉苦笑…..
“如果…..我猜得没错…..”
“你放任这一切不闻不问，如今…..”
“又令狄若颜以照顾我、教我女子礼仪的理由接近我…..”
“是因为…..”
….
“你将她当作当初的荼蘼，让她变成…..”
“拿捏我之软肋……”
见元俨纹丝不动，嘴角不觉抽动，北玉更加确信了心中所想。
“所以…..”
她不可置信地凝聚了瞳色。
“你….”
…..
“要…..用我？”
风起云涌间，元俨狭长的瞳仁中，可怖厉色一瞬而匿。
“…..”
女子在府中多年，从未在这笑容可掬、雍容风雅的男人眼中瞧过如此神色，诧异时，她竟觉此人可怖可瘆，更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落入了一张早已织好的天罗地网。
男人渐复了平和笑容…..
“既然….”
“你已猜知本王心中所想…..”
那笑眸垂而惘叹。
“何不…..”
“与本王做一交易？”
北玉隐动瞳色，攥紧的手指止不住颤抖…..
（“若为他人棋子傀儡，并必非出自本心。”
“但如今…..”
“前有狼豺，后有虎豹…..”
“他将我之命攥于掌心，更为让我心甘情愿为之所用，而让那不知全情的女子用性命拿捏着我。”
“我虽心怀恨怨，如今…..却已别无选择……”）
….
就在她凝神平息心绪时，耳边又响起那男人幽然低沉的声音。
“你…..”
“若以江北玉之名为本王所用。”
“待太子承业，天下安定….”
那人目透凉薄，面中流出了几分戏谑的云淡风轻。
“本王可答应你…..”
“替你平反旧案，洗清…..”
“你母亲、与金陵艺者的冤屈….”
….
只可惜，这每一个字出于赵氏人之口，犹踩女子心头，使她痛贯心髓……
…..
“可是…..你别忘了。”
北玉抬以不屑肆笑，又与那淡目恨缠在了一起。
“你姓赵…..”
“当今圣上…..是你兄长。”
少时的漂泊无定使她从不轻信他人之承诺，更习于将疑问贯彻到底。
“君臣反目，你可是…..”
“想与我这下贱之身一般……”
“犯…..”
“大不敬的谋逆之罪么？”
她余光察其神色，试图拨开迷雾，窥见他本心。
“那混小子….”
见元俨沉默，她似为化解心中不安，继而又言。
“口出狂言，是他不知全情、满心幻想。”
“但你…..执锏千岁，可不会不知……”
“替我这不知生父之人平反…..”
“意味…..着什么？”
心酸惆涨于心间，她知话出覆水难收，不由按耐恐惧，盯凝起那男子眉眼间的细变起来…..
元俨想起同意那孩子救人的初衷，想起自己儿时所遇的经历种种，此刻矛盾的心亦陷入了无限深愁。他愿这天下太平，愿自己问心无愧。但残忍的现实却偏偏逆风而行，将少年时代的自己卷至漩涡中心，历经沉浮，任其消亡……
他流有痛心，不由俯眸…..
…..
北玉浑身毛孔尽立，周遭落针可闻的寂静更使她手心渗出了汗水…..
…..
“密间之人…..”
风影纠缠片刻后，那匿影并未直答女子质疑。
“皇城司虽有我心腹…..”
“但….”
“他们受挟于皇后，并不能轻易为我所用……”
言左右而顾其他之语渐入耳中…..
“所以…..”
“我需要…..”
…..
“你的助力…..”
抬起的视野中，透尽的坦然映进了北玉的眼里….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突行无谋之事。”
“非紧要时…..你仅协力范鄂，听他派嘱便是…..”
见北玉瞳色圆凝、蹙眉踌躇，那半匿于黑暗中的脸庞不由微出了口气。
“而…..”
“至于你方才口中的…..”
““平反之忧”。”
…..
“待时机成熟…..”
“亦非…..”
….
欲言又止下，北玉不由目瞪口呆、满面震惊。
“他…..”
（“他不会真有…..”
“那般打算？！！”
“他忠于朝堂，为那人两臂肱骨。倘若他生出此心，又是为何……？
“难道、难道当年那些前朝流言….”
“都…..都是真的？”）
愕然满面中，北玉不由忘却心中悲事，百转频生起猜忌。
（“他若…..他若真为先帝欲立太子…..”
“而那人…..趁羽翼丰满之势夺他所有。”
“弑其母，逐其出宫，囚他于府。”）
北玉惶恐回神，忽见那人抬眸中透出了讳莫如深的颜色…..暧昧悲色如水中浮光一晃而过，男人眼中转而又写上了疾言遽色后的温和。
“你视若仇敌之人，其一…..”
“为宰相张洎。”
“他已去，你无需再念。”
“其二，是……”
“曾为寿王的…..”
“当今圣上。”
他抄手侧过头，稍远去空寂夜色。
“皇兄过去确有行为偏颇。”
“但如今，百姓安康，天下安定。”
“他治理朝堂，虽无显功…..却也无大过…..”
…..
“一人…..”
“他若无过…..”
“你试咎其错，那天下人….”
“自然皆道你错。”
….
“但…..”
“若掩藏本性之人…..”
“再行偏差…..”
“那…..”
“千夫所指之人…..”
男人欲言又止，目光停落在了北玉隐动的瞳仁里…..
（“他…..他这是…..”）
…..
（“让…..让我…..”
“留有耐心…..静观其变？”）
犹有巨大的空洞，渐吞噬了自己脆弱的身心…..对峙于那深幽之眸，北玉手握成拳，满面恍惘。
…..
当她强作镇定、迈步上前，欲向男人再行质疑时，院中侍卫却剑指其身、纷纷围包了上来…..
北玉满面悲疑，警惕凶光又投去了那双淡目……
…..
元俨俯含笑意，抱手回过了身…..
…..
“赵元俨！！！”
无奈北玉斥声疾呼、不顾身抵围剑，那背影却流眸尽匿，未再予以任何回应…..
……
青幕上云开见月，离人渐融于夜色中…..
檐下人立于一方天地，任由缕缕寒霜划过哀恍脸庞，渐笼上了素白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