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平息了,众人有些兴奋过度,热烈地议论着方才的战况。
香香早被众人簇拥到后院,洗净脸,换了素日旧衣。
众人渐渐告辞,院里恢复了平静。龚剑云用肘子拐了正送人的郑屠一下,压低声音道:“把剪刀什么收好。叫你闺女晚上上次吊,多闹腾几天,倘刘家再有什么话说,也好应对。不行就去衙门告刘家羞辱威逼你女儿!”郑屠点点头。
香香低着头,有点儿羞愧,没有勇气抬眼看众人。龚剑云在门外干咳了一声,绣鸾拉了流连躲进里间,郑屠掀开帘子陪二位捕快走进来,香香忙起身福了福,偷眼看了龚剑云一下,端端地坐下。两个捕快只泛泛地安慰了香香几句,并未深谈便起身告辞了,香香看着龚剑云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事已至此,三人便也告辞了。郑屠收拾了几样卤味作为回礼,瑞骞推辞了几句便收下了。郑屠吞吞吐吐问他后天香香进城去柳家回拜是否方便。瑞骞忙应下,“只是我嫂子们都不太方便,让两位小姐招待香香,只怕是简慢了些,还请多包涵呢!”郑屠松了口气,笑了笑道:“别的倒也罢了,想请二位小姐帮香香挑些衣服首饰,你们城里人的眼光到底好些。”绣鸾慨然应允——她最喜欢干这些事儿了!
时间过得飞快,许氏上下打量着局促不安的郑家父女,差人把香香送去绣鸾院里,又堆下满满一脸笑道:“好说,好说!只是长媳没出月子呢,二儿媳下乡去了,两个女孩子的眼光怕是差点儿。好在二儿媳家就是开银楼的,买首饰上不了什么当,管保比别处便宜几分!我家的绸布店在咱们城里也能排得上号,难道还会赚自家人的钱?我差个婆子跟着就是了,捡那姑娘们喜欢的,保险又好看又便宜!叫闺女多住两天,一天半天的工夫能买下什么?”郑屠才千恩万谢告辞去了。
许氏打开郑家父女带的礼,却是一只蹄膀,一只烧鸭,一盒椒盐顶皮酥饼,一盒双色豆沙凉糕,撇了撇嘴,叫人把蹄膀烧鸭拿下去整治了,把两盒点心送到绣鸾屋里。
三人不过才隔了一天,经年未见一般,亲密地水泼不进,针扎不入。
香香后来又假意上了次吊,闹得沸反盈天,刘家怂了,托人递话求饶,“哼!这起狗贼!”绣鸾眼里几乎要冒出星星了,香香虽胖了一点点,脚裹得也不好,可她哼那一声的样孑,多洒脱迷人,多勇敢潇洒,简直比流连怒斥流氓的样子还要帅,一时间,绣鸾对自己所受的教育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三人出笼的小鸟一般,扑向市集。郑屠给了香香二十两银子,足够她们挥霍了。香香定要送二人点什么,力辞不掉,二人各要了一只鎏金莲花簪子,香香也留了一只。足足逛了三天,香香带着两匣子首饰和四包袱衣服料子回家去了。首饰多是绢花绒花和缠花的发簪、花甸,或华丽或清雅,其实不值钱,贵重些的不过是几只珠花银钗,料子是些绢罗绫绸,又多是柳家店里货色,格外便宜些。还有三四个尺头或青或褐,显然是买给他的,郑屠有点感动:女儿长大了,都知道心疼自己了!能穿上女儿亲手做的衣裳死而无憾!
绣鸾吃着郑屠接香香时送来的玉黄脱骨李子,跟许氏撒娇,她要跟七小姐去石桥镇住几天,许氏不肯——眼看要过五月节了去乡下算怎么回事!绣鸾讨好地摇着许氏,许下种种保证,一心只想去。这些日子,绣鸾不再孤僻乖张,一身戾气,随和大方了许多,许氏很是欣慰,如果那人不是长媳的妹妹,没有觊觎自己的儿子,许氏还是乐意女儿与她交往的,可惜没有如果。撒娇无果,绣鸾发起脾气来,见女儿面色通红嘴唇发白,许氏怕女儿气出毛病来,好言劝慰,绣鸾却不理她,甩手去了。
奉贤紧拉着流连的手,万分不舍,眼中垂下泪来。从小到大,奉贤是孤独的,婚后,他们夫妻也不过是一对孤独的可怜人,相拥取暖罢了。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温暖的力量,烘热了她的心,烘干了她的泪,又能鼓起勇气直面她惨淡的人生了。很快,绣鸾便收拾好东西,一阵风似的将柳叶儿摄走了。
两个女孩能交好,奉贤并不意外,小七可以跟任何人交好,只要她愿意。从心底里,她不愿小七跟自己做妯娌,长房和二房三房迟早有一战,她不愿姐妹为敌,她怕自己会硬起心肠不顾姐妹情谊,她也怕自己心太软只顾了姐妹情谊。她不想让肮脏的利益玷污她们的姐妹情谊。泪模糊了奉贤的双眼,她痴痴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
车子里两个女孩并没有多少别离的伤感。
香香边学做衣裳,边祈盼端午快来。郑屠不再让她去肉摊上帮忙,而是寻了个学徒。香香被严令不许离开后院,专找了个针线娘教她做针线活计,预备嫁妆,不过,郑屠还是允了她初五去石桥霍家拜访,顺便看赛龙舟。
香香满心欢喜地做着活儿,手里的衣裳是父亲的,心里想得却是龚剑云,嘴角微微翘起,心里甜蜜蜜的。此时此刻,她早已不再是那个风风火火帮父亲卖卤肉的傻丫头了,再不会与人为一枚铜子争执对骂,人长大,有时候只是一霎间的事,香香完美蜕变了,她身上有了一种明艳的光彩,一种少女才有的娇羞。她有了寄托,有了思恋,眼中褪去了昔日的盲目懵懂,有了希望的光彩。她期待着端午,说不定会遇见那个人儿,最好能找机会说几句话儿,就算说不上话儿,看上一眼也好,一眼就好。香香低下头满脸娇羞,满心都是那张黝黑的脸庞,嘴角歪着,笑得坏坏的。
龚剑云的嘴角歪着,笑得坏坏的,差事领下了,没人争,他领队去石桥龙舟会维持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