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的别苑就在西山脚下。春日晏上,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可以不受拘束地游玩,趁机相看,定过亲的未婚夫妻也能趁机见一见面,甚至互吐衷肠。
克勤的亲事已定好,克俭虽然还不到定亲的年纪,也该开始留心相看了。小哥儿俩兴致勃勃地骑了马跟在车旁。
园子的大门是巨木围成的,园子中间一条石砌的巨渠,蜿蜒曲折穿过整个园子,两边儿花艳草鲜,树上挂了许多笼子,各色美丽的小鸟儿,卖力地鸣着。
春日宴其实就是一场大型的相亲会。与通常的宴会不同,春日宴上是一家人围着一张锦毡坐定,酒食自备。花树下锦毡一张接一张,年轻人不耐烦呆坐,呼朋唤友手挽手满园畅游,认识或不认识的都互相招呼着,暗暗攀比着。
苏氏生的女儿已会走了。公主十分喜爱这个女娃,常带在身边,今年破例允了苏氏跟了来。
公主身份尊贵,在一株盛开的玉兰树下,占了一张圆桌子——有桌子的人并不多。流连穿的男装,倒不是她有易装癖,结了婚的妇人一般都守在锦毡旁,尽职尽责地招呼路过的人,换成男装就可以满园子乱窜了。崔氏规规矩矩跟在公主身后伺候着。满园子都是眉来眼去的少年男女,实在是碍眼,流连转了一会儿,也觉得没趣儿,回到桌旁陪公主闲谈。
来跟公主攀谈的人很多,流连懒得应酬,溜到一边儿逗鸟儿。公主支应了一会儿也嫌烦了,留下苏氏和崔氏,叫了流连躲清净去了。园子的西北角有一个院子,一扫繁华浓绝之像,荆扉草顶,院里瓜棚豆架,墙上挂着几个葫芦,屋里一水儿的白茬木器。
“这是仁王修身养性的地方,喜欢吗?”流连对这种矫揉造作刻意贫寒并不感冒,因此只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屁话,公主了然一笑。
有资格进这个院子又愿意进这个院子的人并不多。流连环视着屋里的陶瓶瓦壶,猛然发现仁王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心里一惊,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喝茶。
从人推了仁王过来。仁王含笑替流连斟了一杯茶,“林夫人,这是今年的新茶,还合口吗?”
流连当然满口称好,仁王淡淡笑道:“林夫人太客气了!其实不喜欢也可以直说,听说林夫人素来只喜欢花草茶,怎么绿茶你也喜欢吗?”
流连语结,心说这哥们儿也太不会聊天了,含糊道:“这茶汤色澄澈,清鲜回甘,可惜我是一个俗人,只喜繁华热闹,无福消受这清净雅味!”
仁王笑了笑,“姑姑,林夫人是个妙人儿,除了她,你见过还有人敢不喜欢我的茶吗?”说着又问流连,“林夫人,那我这天然居,你大约也不喜欢吧!”
流连笑道:“我是个俗人!”
仁王叹道:“你哪里俗了,喜欢富丽繁华是人的天性,难得你如此坦诚。只是这世间有几人能纵情恣意随心如愿呢?”
流连默然,不知怎么的,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仁王素有仁名,可是不知怎么的,流连的心里就是怕怕的,无来由的紧张,仿佛面对一个深潭,面上平静无波,其实深不可测。
仁王与公主又随意闲聊了几句,被公主赶去招呼别人了。公主舒舒服服地倚在榻上,侧耳听着别的屋里的朗朗语笑声。流连伏在炕桌上,恹恹的,半点儿兴致也无。
春月晏罢,又成了几桩好事。慎言好事将近。慎言的年纪不算小了,只是狄平在边关,轻易不能回来,赵相不肯送女儿去边关受苦,一来二去,谨言的孩子都生了,慎言还没嫁,这回好了,狄平跟着五王爷回来了,婚事顺理成章得赶紧办了。
谨言在月子里,慎言早已定了亲,二人都没去赴春日晏。谨言靠在床头,跟流连和慎言说笑,慎言消息灵通,最喜欢看贞娘的笑话,本来只是坊间传言,贞娘要给五王爷填房,并没有确切消息。这回有准信了,王爷的原话是京里的姑娘死绝了吗?就算是没个好姑娘,连个干净寡妇也没有吗?慎言捂着嘴险些笑死过去。谨言成婚后稳重了许多,人情事故方面也更练达些,她拿了一个荷包掷到妹妹身上,慎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荷包扔回床上,撒娇道:“哎呀,我就是背着人笑一下,林夫人又不是外人,当着别人我一定不笑!”说着她轻颦双眉,假模假式道:“五王爷也太孟浪了,便是不喜贞娘,悄悄地拒了便是,怎能口出恶言呢!可怜贞妹妹,受此无妄之灾。”
一个姑娘,嫁与人做填房,本来就不是什么体面事,不过王爷的填房还则罢了,居然被拒了,那就不是一般的丢人现眼了,气性大的姑娘会寻短见也未可知。谨言叹了口气,“沈相太孟浪了,姑娘家的名声贵重,怎能儿戏呢!”
“得了吧!谁不知道贞娘根本不是沈相的。沈相就是专门拿她往孟府脸上抹黑呢!”谨言无语了,骂她道:“就你明白!口舌这么快,成何体统!”慎言骨葖着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流连并不知道这个传言,定心一想很有道理,很多蹊跷事儿就都能解释通了。
天一天天热起来,柳树成荫了,荷叶挺出水面,展开了。公主府上下行动起来,阖府上下打扫得干干净净,传了匠人将一个闲置的院落裱糊粉刷一番。苏氏与流连闲谈,告诉她五王爷是在公主府长大的,跟公主的亲儿子差不多。王府就在对面,五王爷都懒得去住,回京就是住在公主府。
流连很好奇五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氏笑道:“你见了就知道了,纯爷们儿,不比你家探花郎长得丑,你可别花心!”流连没好气地骂了她两句,苏氏笑声朗朗,惊飞了柳树上的黄莺。
流连叹道:“三年了,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