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封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愤怒地甩开柳氏柔柔弱弱将扶他的胳膊,丝毫没有顾及她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似乎在他的眼中,这些摇曳生姿的鲜活生命都只是供他游戏享乐的工具而已。
与此同时,他指着林昊破口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动手!”
林昊自然不会加以理会,已然兀自站在一旁。反倒是燕云易冷声说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曲封愣了愣,也不敢直接撕破脸皮,虽然心里不住咒骂着,面上也还是勉强维持着该有的分寸,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是嘛,想必少将军也是无心之失,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燕云易丝毫没有借坡下驴的意思,直言不讳道:“没有误会。既然你不尊重我的妻子,出言轻薄在先,就应该预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曲封恨得牙痒痒,但还是想着顾全颜面道:“是是是,要是曲某方才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我先道个歉。再不济,我将内子抵给你,这总可以了吧。说到底,一个女人而已,没必要为此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咱们接下来不是还要好好合作。”
他就像在谈论一件货物一样谈论着沈顾春的归属问题,并且没有带着丝毫的羞愧或是不忍。
沈亦清望着沈顾春此时又气又恼,整个人都在无声颤抖的模样,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心疼。
她激动道:“曲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是你的发妻!”
曲封不以为意道:“嫁给我了,就是我的人,我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沈亦清自知人微言轻,如今唯一的话语权掌握在燕云易手上,她只得硬着头皮寄希望于他。
好在燕云易在这种是非黑白的判断上没有让沈亦清失望,他面不改色地冷声说道:“你现在住口,我还可以当做没有听过这些污言秽语,只是你必须向我的妻子还有她的姐姐道歉。”
说这话时,他也没有别的意图,这件事情无论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他都会是同样的态度。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为了达成目的他会适当地忍让,甚至达成一些灰色地带的交易,但断然不是这种违悖伦理道德的事情。虽然有光明的地方注定会有阴影,而不是所有的阴暗面都可以终究被照射到,可是绝不能因此就默然接受不合理的存在。
曲封觉得话已至此,没有任何遮掩的必要,索性冷笑道:“哼,燕云易,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可别忘了,现在有求于我的可是你燕家,竟然还教育起我来了。”
燕云易道:“我与你爹说的事情,完全出于公心,毫无私交可言,更没有求你办事的道理。”
曲封龇牙咧嘴地说道:“记着你说的话,你可别后悔。”
言罢,他便拂袖想要扬长而去,却被林昊横着剑鞘堵住去路。
曲封怒道:“混账,你还想要公然谋害朝堂命官不成!”
林昊面无表情地说道:“道歉。”
曲封对自己的花拳绣腿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莫说是身经百战的燕云易,想必就连这个拳脚凌厉的侍卫也打不过。一时三刻之间,他也没别的法子摆脱。
果然一个人的底线宽广程度与他厚颜无耻的水平是成正比的,因此曲封能屈能伸的切换速度之快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只见他故作深情地握起沈顾春的手,完全无视她用力试图挣脱的意图,语气和缓道:“夫人,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怎么可能不了解为夫的脾性。我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做事情莽撞不顾后果,方才一时情急推了你一下,摔着了吧,疼不疼?”
沈顾春脸色煞白,眉心微微蹙起,很是不适应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
曲封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刚刚说的都是玩笑话,我怎么可能会将这么好的夫人拱手让给他人,就算是别人真的有这样的非分之想,我这个做夫君的肯定也是拼死相护!”
“实不相瞒,我这个做姐夫的听闻小妹嫁得好,夫妻关系和睦,那是大喜事!方才这么做,也主要是试探的意思,看看妹夫你是不是真心对待。”
沈亦清只觉得他的每一个字都让自己想要作呕,这番毫无逻辑性的说辞,倒像是要将他塑造成一个苦心孤诣、委曲求全的正面形象。
这边曲封倒是坦然面对她的冷眼,甚至毫不介意地回以贪婪的笑意,眼神透着不加掩饰地欲望。
与此同时,他一边硬生生地拽着沈顾春,一边趾高气昂地问林昊道:“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沈亦清甚至丝毫不怀疑,要是林昊还横亘在他面前,曲封会不带任何犹豫地折断沈顾春的手腕。望着沈顾春脸上痛苦的神情,沈亦清只觉得她此刻就像是脆弱瓷器,随时会被曲封猛烈地摔碎。
于是她赶忙抢先一步,哀求一般拉着燕云易的手臂,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和曲封纠缠。
只这一瞬间,燕云易已然清楚她的意图,随即微微动了动手指,林昊便退到一边让开一条道。
曲封自然少不了在话语上给自己找补,暗自说了不少折辱林昊的话语,好在他绝不会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充耳不闻一般冷眼望向其他地方。
眼看着曲封手上用力,恶狠狠地要拖拽着沈顾春向曲家宅院深处走去,沈亦清不由自主地几个箭步冲上前,轻轻地拉着沈顾春的另一只手。
沈亦清着急忙慌地小声在沈顾春耳畔说道:“姐,我带你走好不好。不管是去荣远侯府还是旁的什么地方,咱们先离开这里,别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这次和曲封闹得这般僵,沈亦清只来得及思考要如何第一时间带沈顾春逃离这个囚笼一般的地方。甚至不管曲封会说出怎样难听的话语,百般刁难也罢,她都有勇气承受。
没成想,就在她看见沈顾春的眼中闪过几分光华,以为她要答应的时候,她却奋力抽出手来,像是竭力要与沈亦清撇清关系一般将她推开。
沈顾春故作平静地说道:“说什么傻话呢,姐姐在这里不是挺好的,为什么要离开。”
她真诚地看着沈亦清,脸上浮现的笑意是那样的自然,充满了幸福的味道。不知她是想起了她们姐妹之间什么时候的温馨片段,才会这般灿烂,笑容由嘴角泛起涟漪,直直贯穿到心田。
沈亦清能够清楚地感知到,此刻她就像是在万丈悬崖的边缘将将抓住沈顾春的手,却被她猛地推开,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跌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
随即,曲封得意地搂着沈顾春的腰身,说道:“听见没有,这可是你姐姐自己说的,她过得很好。你就别瞎操心了,更不要没事找事地插手别人的家事。”
沈亦清原本想了许多要叮嘱的话语,紧接着却被燕云易轻轻拉到自己的身后,只得目送沈顾春踉踉跄跄地跟在曲封身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许久之后,她仍旧愣在原地,神情显而易见得失落。
这边屏儿犹豫地提醒道:“小姐,咱们也该走了,姑爷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闻言,沈亦清才回过神来,望向不远处负手背身而立的燕云易。
她赶忙点点头道:“对,是该走了。赵嬷嬷不是说祖母还有事情要找我们,赶紧回去吧。”
回程的马车上,她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不复出门时神采飞扬的模样。这一切都看在燕云易的眼里,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假的沈亦清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沈顾春产生这么强烈的情感联结,可是分明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并非虚假伪装出来。
良久,燕云易几经犹豫还是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方才我阻拦了你。”
沈亦清若有所思之际,赶忙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刚刚要不是你的话,真不知道曲封还会做出什么狂悖的举动。”
说完,这个并不狭促的空间内却又回归到无比寂静的氛围之中。
沈亦清依旧有些愁眉不展,满腹的心事,却闷声一言不发。
燕云易试探着问道:“你没事吧?”
沈亦清有些沮丧地摇摇头,有所迟疑可冲着方才燕云易出手相助,还是如实说道:“我是担心姐姐......”
一时之间,她脱口而出,瞧着燕云易当即有些疑惑的神情,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改口。
“我是说沈顾春。我很担心她,我去看过她在曲家住的地方,怎么说呢......非常的压抑。而且曲封这样的登徒子,绝对不会好好对待她。”
燕云易认真地倾听着,并没有出言打断,甚至有这么一瞬间因为她愿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感到几分没来由的欣喜。
沈亦清接着说道:“这样下去,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一定会吃不消的。”
燕云易适时提醒道:“无论如何,你刚刚都不应该提出带她走。”
沈亦清罕见地没有反驳,反倒是点点头道:“我想了想,这么做的确不合适。一来有封建礼教的束缚,她一定不会情愿逃离夫家。二来,我不应该当着曲封的面说这样的事情,只会陷她于更加不利的处境。”
燕云易道:“你知道就好。”
沈亦清道:“谢谢你刚刚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只不过,我实在是控制不住,她现在住的地方,真的是一天都待不下去,每一天都是折磨。我一定要想办法,一定有办法......”
这话不知道是在和燕云易说,还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燕云易不由得觉得她实在有些捉摸不透,明明自己的处境也一团糟,却费尽心思想要为一个初初见了几面的陌生人寻求新的生机。
他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不自量力。”
沈亦清想要反驳他,却只得有些沮丧地说道:“是不是连你都觉得这件事情是天方夜谭,曲封怎么可能会这么配合地放人。但是当初沈顾春是因为我......沈亦清才会嫁给曲封,怎么能坐视不理。”
燕云易道:“我说的是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惦记别人?”
沈亦清迷茫道:“我?我怎么了。”
她满脑子都是沈顾春,显然已经将其他事情抛诸脑后。如今听燕云易提醒,才想起出门前赵嬷嬷提起乔老太君特地找他们叙话。
沈亦清有些紧张地说道:“该不会是你向祖母说了我的事情吧?”
燕云易不置可否道:“我还没有这个时间,但是她是不是通过别的途径知晓,就不得而知了。”
本以为她会多多少少有些坐立不安,可沈亦清却只是在眼神中闪现过片刻的慌乱,很快就释然一般放松了身体。
他不由得问道:“怎么,你不怕吗?”
沈亦清耸耸肩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怕有什么用。我反正没有做过亏心事,有这个时间倒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把沈顾春给解救出来。对了,刚刚曲封说你有事要求他?”
燕云易冷声道:“绝无可能。”
沈亦清有些心虚地说道:“也是,跟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可谈的。只不过......我是不是破坏了你的什么计划,看他那副小人嘴脸,肯定会记仇,自然也会迁怒于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并不是很足,前一阵子的怒气散去,如今回复理智才意识到自己多多少少有些一时冲动。
燕云易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意我的计划?”
沈亦清以为他是怀疑自己另有所图,连忙解释道:“你别总是疑心我是奸细,我就是单纯地真心想要谢谢你刚刚加以援手,但是万一得不偿失......”
燕云易打断道:“你要如何?”
沈亦清张了张口,但的确被他问得有些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作何回应,只得乖乖地把嘴闭上噤了声。是呀,即便是这样,她又能做些什么来补偿呢?说到底,她只是毫无根基,而且身份不明的陌路之人。
可挣扎许久,侯府门前临下马车之际,她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让好人吃亏了嘛。”
闻言,燕云易前行的脚步微微有些停滞,他分明听得真切,却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兀自先行一步。
沈亦清撇了撇嘴,深吸一口气,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侯府门前敕字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