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宇一有机会暂时摆脱了那些北境人的纠缠,就赶忙有些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沈亦清说不上来是刚刚被那几个意图不轨的北境人惊吓住了,还是对眼前颇为残酷的血肉搏杀场景感到心有余悸,一改往日口齿伶俐的模样,只是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
凌飞宇仔细地确认过她没有任何皮外伤,衣衫上沾染的血迹也不属于她自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急忙问道:“这里太危险了,我带你出去。”
没想到,沈亦清却忽然回过神来,果断地阻止道:“不行的,我还有事情要做。”
说话间,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望向万安城门口的方向。
凌飞宇大致猜到几分,但还是满是担忧地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此地不宜久留,那些北境蛮贼手段狠辣,我担心你有危险。”
望着他真诚的眼神,沈亦清只觉得非常感激。可是一想到下落不明的燕云易,只得硬着头皮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燕云易呢?”
凌飞宇知道她一定会问到他的情况,丝毫不隐瞒地坦诚以告道:“情况危急,纵使全部的将士加在一起也不足北境的三分之一。燕少将军负责抵挡住北境军队,如今仍被困在垓心。”
他原以为沈亦清会惊慌失措,甚至提前预想了一些安慰的话语。但是她却并没有任何过激的言行举止,只是略有些沉默地点点头。
沈亦清有些失落地说道:“我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也能有些贡献,没想到还是被萧念给利用了......如今没有北凉铁骑的支持,恐怕......”
从她的话语之中,凌飞宇大致能猜到萧念在背后做了怎样的部署,也难怪他们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北凉的将士。
他劝慰道:“别想太多了,兵者诡道,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沈亦清咬牙切齿道:“不,是我没有看清楚萧念这个人的本性,要是我一开始就提防着他......”
话音未落,只听见后方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愈演愈烈。
凌飞宇及此时在周围集聚的麾下一小群羽林卫精锐当即敏锐地互相对视几眼,双手如出一辙地放在自己的剑柄之处,随时准备应对一场突如其来的鏖战。
沈亦清也有所警觉,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到黑压压的一群骑兵从正面冲过来。
随即,凌飞宇下意识地将沈亦清藏在自己身后,让人毫不怀疑他会不顾一切地守护她的安危。
正当羽林卫的众人以为来者不善之时,那群骑兵却在极为临近的位置分流而行,加入了羽林卫与北境士兵的战斗之中。场面顿时从敌众我寡,逆转成了碾压式的反击。
就像是豺狼撕碎了绵羊一般,那些北境人甚至没有机会反应、哀嚎,或是做出任何强有力的抗争,就在瞬息之中被斩于马下,更多的则是被践踏成肉泥。
那群黑色的兵甲傲然立于马背之上,每个人都带着玄铁面具,瞧着如同地狱中走出来的鬼魅。
领头的那一个却不急不慢地信马由缰,直至分毫不差地来到凌飞宇与沈亦清的面前。他翻身下马,还没有掀开自己的面具,沈亦清就登时从他鲜红色的服饰特征上认出了其人的身份。
沈亦清诧异道:“拓跋冲?”
拓跋冲刚要掀开面具的手微微停滞,原本得意洋洋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不忿道:“正是小爷我。原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你猜到了,没意思。”
沈亦清微微瘪了瘪嘴,小声嘟囔道:“就你穿的这身衣服这么显眼,想认不出来都很难吧。”
她的声音极轻,旁人自是听不清楚,离得最近的凌飞宇却是听得真切,不由得会心一笑。
拓跋冲自然是能看见沈亦清微微闭合的嘴巴,又是见凌飞宇似是而非的笑容,当即警觉道:“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沈亦清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还是凌飞宇打圆场道:“没什么,她是说你这身衣服很不错。”
没想到,拓跋冲却露出颇为满意的笑容道:“嗯,算她识货。这可是象征我们拓跋家族的枫红色,是无上的荣耀。”
沈亦清不以为意,虽然未来她将注定与拓跋家族产生难以预料的纠葛,但是起码现在,这在她的眼中都只是无关紧要、不需要记住的琐碎小事。
相反,她更为关心的,是拓跋冲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沈亦清的语气说不上温和,冰冷而僵硬地问道:“不知北凉王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旨意,还是觉得不做些落井下石的事情,对不起他这么周密的部署,所以特地让将军来斩草除根?”
一时间,拓跋冲又羞又恼,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道:“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女人,实在是好生厉害!不过没关系,我不同你计较。告诉你,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小爷麾下的北凉铁骑。我此行,就是为了支援联军,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北凉勇士!”
虽然他的话语之中总是多了些过于自信的色彩,但是沈亦清却真切地抓住了其中的重点:这是拓跋冲擅作主张调动的北凉铁骑,为的是支援这场万安的战役。
没等沈亦清与凌飞宇开口,拓跋冲又赶忙补充道:“哎,你们不用太感动,小爷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们,更不是为了那个顽固不化的燕云易。纯粹是因为我北凉三万铁骑此时仍被那些北境杂碎纠缠着,分不开身。至于拯救你们,也只是顺带而为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有些膨胀的话语,沈亦清与凌飞宇二人并不心生厌恶,反倒相视一笑,只觉得他有些赤子之心的可爱。
沈亦清笑着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拓跋冲,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别看拓跋冲平日里油腔滑调,说话十句里少不得有一两句的调侃,此时面对沈亦清颇为真诚的感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了低头。
似乎是为了缓释自己没来由的尴尬,又或是掩饰此时不知道该作何应对的处境,拓跋冲并未再继续耽搁下去,赶忙勒紧缰绳,向着人群之中扎去。
随着北凉铁骑的加入,原本一边倒的战局呈现出莫测的变化。当然,这些都是瞬息之间不会显现出来的,而最为直接二显著的,反倒是对于燕云易而言的纾困。
原本数十万北境大军,全都向着人数有着天壤之别的燕云骑盖过来。虽说也要分出一些兵力对着已然脱离战局的联军围追堵截,但是毕竟只是少数人,影响并不会很大。但是现如今北凉军队像一把钢刀狠狠地插进战场的腹地,不但冲散了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队形,更是将北境本就有些孤注一掷的士气彻底冲散。
与此同时,燕云易与呼延枳的酣战也进入最为激烈的阶段。
呼延枳毕竟有着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北境又总是势弱,故此他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的次数并不算少。长期在逆境之中磨练出来的将领,行事最是谨慎,越是亲身上阵,越不会冒进贪功。
因此即便呼延枳一副盛气凌人,预备将燕云易踩在脚下的模样,真正出招之时反倒体现出自己的阴险与老练。他的杀招往往并不藏在那看似猛烈的进攻动作上,而在于对方应对之时的回招动作。
呼延枳习惯于通过自己不断变换的连招以及敏捷的动作,将对手带到自己的节奏之中。而越是快速的对招动作,越是能够调起人的警觉,让神经系统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在这个时候,恰恰也是一个人最容易犯错误的时候。
那么呼延枳只需要转攻为守,装成处于下风的处境,诱敌深入,再看准时机一举捉住对手的破绽,就能够在极其意想不到的时间点收割别人的性命。
这样的招数屡试不爽,并非因为呼延枳有着多高的武学造诣,但是在谙熟人性这一点上他的确多了一些窍门。
可惜,他过往的这些经验使用在燕云易身上,并没有任何奏效的痕迹。
呼延枳的金瓜铁锤抡圆了囫囵砸过去,换做是其他人,怎么也得避闪开来。又因为这种重型武器一旦快速地旋转起来,在重力的加持之下形成的惯性会使得原本进攻的速度进一步提高,躲闪不及就只能落得个脑袋开瓢的结局。
没想到,燕云易只是微微凝神,不仅没有任何的避让,反倒是勒了勒缰绳。他借助胯下红鬃马驰骋的速度,配合着手中的长枪,生生接下了呼延枳的一锤。
两把兵器交接的瞬间,似乎能够清晰地看见凭空擦出些许火星子。
呼延枳大惊失色,一时半刻差点没有缓过神来。可这在燕云易看来,根本是不足轻重的小事,他甚至不需要片刻停歇的空隙,长枪出手,直直地向着呼延枳的项上人头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呼延枳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索性随手将两个金瓜铁锤丢到一旁,从副将手中接过两把刀刃细长的弯刀。只是这对弯刀与其他北境将士用的那些相比,刀身明显更加长,刚性与韧性恰到好处,不可谓不是名家利器。
最为关键的是,兵器短长各有用处,这样的一把双刀恰恰是用于克制燕云易的长枪。无论他从哪个反向、以怎样的力道出击,始终没有办法靠近呼延枳。
燕云易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可单云在一旁与敌军厮杀之时,时不时地抽空扫视了几眼,却终于是忍无可忍。他把自己的长剑飞抛向燕云易的方向,一边赶忙高声喊道:“将军,接着!”
好在燕云易耳目惊人,一心二用地抽空接过凌空投射过来的宝剑。他并不迟疑,这边腾出手来握紧单云的佩剑,一边将自己的银枪直直投掷给单云,以免他没有武器可用。
或许呼延枳根本没有想到,燕云易并不只会使用长枪。相反的,其实他最趁手的兵器,是极其适合此时交战所用的长剑。
不消一会儿功夫,燕云易调整了自己的动作,完完全全切换成另外的进攻频率。简单来说,他不仅没有给呼延枳故技重施的机会,更是手上长剑翻飞,逐渐压制着呼延枳的动作。
呼延枳表面强装镇定,但是当局者更清楚实力的悬殊。他心中暗道不妙,动作也温吞得慢了下来,招式以防守为主,从而争取更多喘息的时间。
适逢拓跋冲率领着北凉铁骑,一骑绝尘地长驱直入,见一个杀一个,完全搅乱了呼延枳精心的布局安排。他气急败坏之下,连连暴露了好几个细小的破绽,都被燕云易精准识破,分别给他的背部和手臂留下多处伤口。
寻常时候,沈亦清也曾见过燕云易与刀剑为伴,在小院之中练功的姿势动作。那时,她就隐隐觉得他的动作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杀气与压迫感。不过后来等到燕云易教她练习剑舞的时候,整体的动作设计又柔和了许多,所以沈亦清一度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今天她隔着一些距离,真真切切的望见的燕云易,仿佛才是那个蜕去伪装的外壳,最为本真的大梁名将。
燕云易不急不躁地看着呼延枳的耐心在他的设计之中一点点消磨殆尽,变得慌不择路、精疲力竭。他仿佛是在驱赶目标之中的猎物,先是放任对方在自己划定的圈套之中四面碰壁,再静静地等待着他从无力转变为无奈。
只是没想到的是,伴随着呼延枳急转直下的战斗力的,还有北境将士难以挽回的全军溃败。
军心涣散其实就在一念之间,顶着极度饥饿难耐的身体连番经历了长达两天两夜的激烈混战,又是数次在胜负之间来回颠簸。终于,所有的丧气与难以再透支的体力几乎在一瞬间坍塌下去。
除了被砍杀的近乎十万北境士卒,面对着他们就在自己身侧的尸体,剩余的北境士卒大都逃窜出去。
开始时,只是几十个、上百个,随之便是堂而皇之的撤退。仓皇之间,他们丢盔弃甲,抛下自己身受重伤或是行动不便的同伴,同时被丢下的,还有他们的统帅呼延枳。
这样的场面让拓跋冲觉得莫名其妙,更是忍不住地发出冷笑。他实在不能理解是怎样的士兵才能背弃自己的军队,军人可以战死,但绝不能苟活。
沈亦清望着同样的场景,只觉得满是残破与凋零。那些北境将士的残躯之下,她清楚地看见数不清的百姓。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里究竟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