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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未竟之愿

清秋醉 思夏言 5167 2024-07-11 19:35

  沈亦清这几日都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精神并不是很好,此时有些倦意地说道:“我都快要记不清邵大夫已经离开多久了。”

  小柔道:“你放心,邵大夫做事情很有信誉,他说两日便是两日。沈姐姐,你还是睡一觉吧,等到明天白天,他一定已经带着药回来了。”

  再回到前日,犹记得最后见到邵敬的时候,正是他在质问沈亦清的关键时刻。

  虽说沈亦清早前言辞坚定地拒绝了邵敬,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仅没有刻意刁难沈亦清,反倒突如其来地大笑一阵子,没有任何征兆地应了下来。

  邵敬道:“我这就去取药,你丈夫的性命交在我手上。”

  沈亦清能够说出拒绝他的话,就是因为已然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面对眼前他痛快而干脆的答复,只感到有些许的无所适从。

  邵敬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兀自饮尽壶中的最后一口酒,便利索地站起身来。

  “来回两日的时间,看好他了。只要能够喘着气等到我回来,就有得医。”

  沈亦清愣了愣神,赶忙支撑着身子想要道谢,却被邵敬挡了回去。

  他摆摆手道:“倘若你真的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旁人,我也断不会施以援手。客套的话不必多说了,你记着等我回来之时,将我师父的行踪告知于我,就算是答谢了。”

  沈亦清惊讶道:“师父?”

  邵敬并没有多做解释:“时候不早了,我也得赶紧动身,不然可就真的来不及了。有什么就都等着我回来再说吧。”

  说罢,他并不等待沈亦清和小柔招呼,便兀自扬长而去。

  “轰隆隆!”

  伴随着天空之中一道极为猛烈的闪电,空旷的医庐小院之中雷声轰鸣,瞬间将沈亦清从短暂的回忆之中惊醒。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燕云易宽厚的手掌,他的掌心满是常年手握兵器留下的茧子,却并不粗糙,反而圆润饱满。他的指尖微凉,与往日的温度截然相反,让沈亦清只觉得心间泛起点点担忧。

  小柔天真地歆羡道:“沈姐姐,你和姐夫的感情真好。”

  沈亦清微微愣神,似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方才看着燕云易的眼神有多么的温柔关切。

  她略微局促道:“有吗?为什么这么说。”

  小柔道:“你看哦,这几日你和衣而眠,寸步不肯离开他的病榻半步。而且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赶忙关心他的情况,甚至可能就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不是就是书上写的‘鹣鲽情深’啊?”

  一时间,沈亦清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小柔,只是微微张了张嘴。

  她试图岔开话题,一边勉强站起身来,一边寻摸着什么,嘴中念叨道:“咦,我记得这里是不是有个毯子来着,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小柔赶忙从上前来,热心道:“我来找,沈姐姐你还是坐下来吧。邵大夫说了,你这个伤不能忽视,小心落下顽疾就不好医治了。”

  说着,她悉心地将分明就在沈亦清视线正中间却被忽略了的棉毡子取来,动作温柔地披在沈亦清身上。后者却是默然不语,然后将毡子调转了方向,盖在燕云易身上。

  小柔望着眼前一幕,不由得会心一笑道:“你看你看,我怎么说来着,沈姐姐心里明明装的都是他,怎的就是不愿意承认。”

  沈亦清并不是不愿意回应,只是被小柔这么一针见血地挑破之后,她打心眼里首先升腾出的情感并非抗拒,而是无所适从。又或者,有种叫做羞涩的情绪正在心中荡漾开来,即便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少女情怀会与自己有关。

  是的,虽然从年龄上她此时也是青春少艾的年纪,可是无论是思想还是行事风格,都完全不符合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沈亦清原以为是因为自己失去一段记忆使然,如今想来,就像庄奇猜测的那样,她只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灵魂,依附在了这具时空之中的躯体里。

  所以她所犹豫的就不仅仅停留在个人情感层面,而是纠结着究竟该用怎样的身份与燕云易相处。既然他曾因为自己的欺瞒而表现出极致的冷漠和抗拒,又是否能够接受一个连自己都说不清楚身世本源的“灵魂”?

  甚至,他真的会接受这样一个本真的自己吗?

  沈亦清不能再想下去,以免自己陷入无止境的漩涡之中。她也不敢再想下去,如今极致损耗的体力已然到达了顶点,思绪也早已如同一团乱麻不能再承接更多的遐想。她还得保留丁点力气,支撑到邵敬回来、燕云易好转的那一刻。

  好在,邵敬的确像小柔说的那样,是个遵守信诺的君子。

  随着医庐之外的雨水渐起,屋檐上的水声从“滴滴答答”转为“哗啦啦”的响动声。

  这样的喧嚣声从某种程度上像极了战马铁蹄踏过疆场的响动,燕云易即便仍在昏迷之中,却下意识地蹙起眉峰,紧握双拳,整个胸膛的肌肉线条也随之紧绷起来。

  小柔惊呼道:“呀!血,好多的血!”

  随着他在不知不觉之中绷直了身体,腰间好不容易止住血流的伤患处再一次崩裂开来,涌出鲜红色的血液。

  沈亦清根本顾不上惊呼,也忘却了自己身体上的疼痛感,自始至终保持着足够的冷静。

  “纱布!快!”

  她一边结果小柔颤抖的手递来的棉纱布,一边用尽全力捂住他的伤口。

  失血过多是足以致命的,所以沈亦清必须能够想个法子让燕云易的身体立刻松弛下来,这也才能避免因为血液加速流动所造成的任何不利影响。

  沈亦清眼神慌乱地盯着他,只觉得说不上来的心疼。他究竟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形成现在这样的条件反射,纵使身体的机能仅仅足够维持基本存活,也会在潜意识中做好时刻备战迎敌的打算。

  “燕云易,是我,沈亦清。你听清楚了,这只是雨声,你现在很安全,我们都很安全。”

  不过顷刻间,她就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手掌上浸满了温热的粘稠血液,并且正一点点顺着她的指缝流淌下来。鼻尖再次闻见这种血腥的气味,沈亦清感受到无比的惊慌与悲凉。

  小柔焦急道:“好像没有用,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了。”

  沈亦清原本努力镇定的模样也显得越来越单薄,她的神情里浮现出几分慌乱。

  就在这个她只觉又要再次失去燕云易的时刻,邵敬的声音忽然飘进耳中。

  “当然没用,你这么做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几乎是在他接手过来包扎燕云易的同一时间,沈亦清软弱无力地瘫倒在地,甚至连稍稍动弹的余地都没有,仿佛在瞬间被抽走最后一丝生命力。

  也是在迷迷糊糊听见邵敬声音之时,沈亦清感到如释重负一般昏睡了过去。

  小柔刚想要将她唤醒,却被邵敬阻止下来。

  “这两天她应该没怎么休息过吧?”

  小柔道:“是的,沈姐姐一直守在这里,一步未曾离开。”

  邵敬道:“嗯,让她好好睡一觉,不要叫醒她。”

  小柔犹豫道:“可是......”

  邵敬看似铁面无情,却随手丢给小柔一张狐皮绒毯道:“这个暖和,你给她裹一下就不用担心有湿气或潮气了。”

  小柔立刻就眉开眼笑,望着邵敬依旧平静的神情和动作,心中泛起点点星火。

  ——

  终于站到万安城外的悬崖边,谷底的风吹拂上来,梁倾月难以自制地感觉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是真的吗?她实在不愿意相信燕云易就是从这个万丈悬崖摔下去。

  谭景舟提点道:“公主殿下,崖边危险。”

  他稍稍使了个眼色,便有随行的侍女前来搀扶。毕竟人在悲痛的情况下很容易做出些失去理智的事情,梁倾月对燕云易的情感既然足以让她公然盗取兵符,若是一时感伤纵身殉情,恐怕这里的全部人都得陪葬。

  梁倾月被搀扶下来之时,神情有些空洞失落。她回首处是尚未被收拾干净的尸体,业已堆积成山,发出些刺鼻的味道。她一时间仍沉浸在难以言语的情感之中,就被这感官的刺激冲昏了头脑,忍不住地呕吐起来。

  没有一两个时辰,恐怕她也很难缓过来。

  这边谭景舟手持梁成帝的旨意,自然能够调动方圆之内的官兵,因此早已有成百上千的衙役站在原地待命。不仅如此,虽然大多数燕云骑的精锐都已经拔营调转,奔赴淄邑战场驰援燕云殊,可还是留下百余人继续搜寻主帅的下落。

  燕云易此时只是下落不明,所以留在这里的人并不敢有丝毫疏漏,以防错失他的一线生机。他们在谭景舟的指挥下,每三人成一组,很快就组建成了地毯式搜寻的大部队。

  这片空旷密集的山林崖边,除了“唰唰唰”的风声以及众人的脚步声,竟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趁着这个空隙,谭景舟秘密传唤了一名知悉内情的笔吏,有意回避旁人。

  这名小吏本是万安城中的书簿,说白了就是个衙内做文书工作的小官。虽然生得瘦小文弱,平日里遇事也都是唯唯诺诺的性格,可是面对如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却比看起来的要硬朗得多,起码还没有被吓疯已是万幸。

  谭景舟冷着一双眼,用刑讯之时所惯用的视线打量着这个小吏。

  “你就是赵宗?”

  赵宗不敢直视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吏,只是低垂着眼睛木然回答道:“是小人。”

  谭景舟道:“我听闻万安城官兵百姓尽墨,死状惨烈,为何唯独漏下一个你。”

  他的话语总是好像冬日屋檐的冰锥,稍有不慎就能刺穿对方的心脏或是咽喉,眼下也不例外。言外之意便是,既然赵宗能够在屠城之祸中幸存下来,就应当有足够的证据自证清白,否则一律按照北境细作论处。

  赵宗机械式回复道:“半个多月前,城守大人吩咐小人将这封公务文书的信件送到淄邑。没想到,居然就这么让小人捡回一条命。”

  谭景舟道:“万安到淄邑至多也是五六天的路程,你怎么半个月都没到?”

  赵宗道:“刚出发两日,小人就感染了寒症,休息了快小半旬。等到身体终于好些了,就听闻万安城打仗的消息。小人紧赶慢赶,可是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谭景舟道:“你是个文人,明知道万安有兵祸,不想着躲远一点,为什么要凑上来。”

  赵宗道:“小人是大梁的朝廷命官,大敌当前,理应与同僚站在一起。”

  原本说出这样慷慨大义的话语,应当是坚定不移的语气,可是偏偏赵宗的表情显得格外呆板,透着几分古怪。

  谭景舟接过信笺,并不徒手拆开,而是熟练地用随身的匕首挑开火漆,然后就着匕首的锋刃展开信纸的内容,大略地扫视过去,的确都是些公务赋税往来的琐事。他为人谨慎,全程都没有触碰到内里的纸张。

  听闻有一种刺杀的方法就是在信纸上洒满剧毒的药粉,无论是什么人一旦沾上,便会在顷刻间丧命于无色无味的毒药之中。

  不过现在看来,赵宗并不是那个有意谋害谭景舟的人。因为就在他拆开信件的时候,赵宗不仅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关注,就连木讷的神情也没有任何缓和。

  很显然,他是被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惊吓住了,这才会形如行尸走肉一般,除了有问必答,没有任何正常人会有的情感。

  谭景舟并没有打算直接放他离开,而是充分抓住他现在失魂落魄的特点,先是详细地解了这场颇为惨烈而曲折的战役。同时,他不忘交代早已安排好的书吏将他口述的全部细节誊录下来。

  典刑司在内有审案刑讯,肃清朝廷百官之责;在外,则同时充当皇帝的耳目,替他查明各个战役的全部过程。

  稍后赵宗的这份供词就会与单云上报的战绩一同摆在梁成帝的案头,孰是孰非,什么是真相,都由得他做最后定夺。万安之役如此,每一战皆如此。

  不过这次谭景舟的肢体动作明显舒展许多,因为方才赵宗所言,与他的属下所汇报的兵部奏折没有什么出入,证明燕云骑没有欺瞒上听,也同时说明这场中原保卫战的开场打得有多么艰难。

  旁的自然留着后日在说,眼前摆在头发凌乱、神情愈发恍惚的赵宗面前的,只剩下一个问题。

  谭景舟故意停顿了很久,忽然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说亲眼看见呼延枳将燕云易推下山崖,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赵宗不假思索地有问必答道:“被单云带走了。”

  谭景舟心下了然,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叮嘱书吏道:“最后一句别记。”

  典刑司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聪明人,于是立刻划去最后一句话,随即搁下手上的笔,应了声“是”。

  谭景舟要问的已经问完了,吩咐手下人将赵宗带下去好好照顾,同时提醒着给他寻个大夫问诊开药。

  一个羸弱书生突然遇到这样大的变故,恐怕横竖都得经历一场大病才能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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