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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隐秘真相

清秋醉 思夏言 4779 2024-07-11 19:35

  沈亦清并不知道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只记得自己的头脑昏沉,醒来时自己仍然身处在那个仓库一般的小黑屋中,目所能及之处只有重伤在地、奄奄一息的芸娘。

  她根本不知道穆都哈儿曾经来过,更不清楚她怎么会突然不知所踪。

  即便到了这一刻,她都以为芸娘是洒金楼的人,眼前明显经历过剧烈打斗的痕迹只是因为他们内部出现了矛盾或利益纠葛。

  此时,沈亦清的手脚已经松绑,虽然身体上的疼痛与无力感极为强烈,但是行动尚且自由。

  她没有迟疑,也不敢有任何犹豫,赶忙支撑起身子想要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就在沈亦清推门而出的瞬间,芸娘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道:“汤茵......把这个......交给她......一定......”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能感觉到想要表达的很多,但是随着身体每况日下,留给她的时间和机会已经不够了。芸娘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上半身半倚着一堆杂物,勉强能够支撑起来。只见她有些急切地将什么物件攥在手中,上面沾满了鲜血。

  沈亦清的动作终究还是停滞了下来,并非出于简单的恻隐之心,而是芸娘口中的“汤茵”二字让她不得不停顿下来。

  她将信将疑地靠近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芸娘那些浮华的伪装尽数褪去,纵使依旧是那幅浓妆艳抹的容貌与销魂蚀骨的身材,但是那双眼睛却充满了宁静与清澈。

  直到沈亦清终于确定这一切并非她的伪装,才敢真正地靠近她。

  由于失血过多,芸娘的眼神隐约已经开始有些涣散。不过,她还是勉强认出了沈亦清的模样。她极力扯动嘴角,露出几分吃力但温和的笑意。

  沈亦清有些不忍地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其实在她的眼中,这个女人一直都非常神秘,连她的善恶是非都难以直接下定论。

  作为极乐楼的主事,践踏女子的尊严,肆意剥削他人的自由,实在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可是芸娘却并未对沈亦清做过非分之举,就连林佳颖和左秋茹也秋毫无犯。甚至是从那些账目之中,沈亦清能够看出她在隐秘之处所行的善举。虽然都是通过一些繁琐的名目或途径,但是那些钱银的确真真切切地落入了那些战场遗孤的口袋之中。

  如今望着她进入自己日薄西山的最后时刻,沈亦清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慨叹。

  到了这个时候,芸娘竟然还有心思玩笑道:“舍不得我?”

  沈亦清见她露出的孩童般天真的眼神,一时间分不清楚真假。

  芸娘微微颤动着手,将那个紧紧握住的玉璜交到沈亦清的手上,郑重道:“一定......一定要将它交到......汤茵的手中......燕将军......死有蹊跷......要查......在大梁内......”

  说着说着,她的口中止不住的喷涌出鲜血,汩汩地流淌下来。

  沈亦清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堵住她的伤口,却发现她受的内伤太过严重,已然回天乏术。

  她只能赶忙应下来道:“好的好的,我一定交给她。”

  正当沈亦清有些不知所措之时,门被猛地撞开。她以为是什么危险的不速之客,下意识地挡在了芸娘前面。直到她看清来人是受了些外伤,但是神情坚决的穆都哈儿,才稍稍放下心来。

  穆都哈儿根本没有理会沈亦清,甚至动作有些蛮横粗暴地将她推开,径直跪在了芸娘身边。

  “姐,我在这里,我在......你有什么想说的,你说,我都听着!”

  说着说着,她的泪水大滴大滴地从脸颊上滚落,握着芸娘的双手乃至于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原本被推搡在地的沈亦清心有不忿,可是看着穆都哈儿现在的模样,也并没有再说什么。

  只见穆都哈儿凑上前,由着芸娘在她的耳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久之后,穆都哈儿便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在她的腰间摸索出来一张折叠得极为精致细小,完全不易察觉的纸笺。

  芸娘微微点了点头,穆都哈儿的泪水滑落在脸颊,她几乎耗尽最后的力气,将它抹去。

  带着不舍和遗憾,还有终于卸下重担的释然,芸娘终于长长久久地闭上双眼。

  自始至终,沈亦清都蒙在鼓里。即便眼睁睁地看着穆都哈儿放了一把大火,将连同这个木屋在内的整座村庄焚烧成了一片火海,她依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她被束手束脚,丢在了一辆马车之上,并且由穆都哈儿驱车驰骋而去之时,沈亦清只得追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穆都哈儿充耳不闻,继续快马加鞭,像是在追赶什么隐形的目标。

  或许是架不住沈亦清的穷追不舍,尤其是她数次不顾生命危险尝试跳车之后,穆都哈儿终于忍无可忍地将马车停在一边。随后,她掏出腰间的匕首,径直向沈亦清走来。

  沈亦清以为她要对自己不利,毕竟早在最开始的时候,穆都哈儿对她的敌意就从未掩饰过。

  不过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并未传来,穆都哈儿反倒是松开了她手腕上的绳索,并且将之前那个芸娘随身携带的纸笺丢在了沈亦清身边。

  穆都哈儿没有片刻迟疑,也并未发过一言,翻身跳上马车前面的位置,“驾”的一声继续驱赶着车驾奔腾前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亦清透过那一行行细密清晰的小字,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认识了“芸娘”背后那个真实的她。

  再之后,沈亦清全程都安安静静地配合着穆都哈儿的一切安排。这一路星夜兼程地赶到京都城,她与穆都哈儿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却生出些难以言喻的默契。

  直到在穆都哈儿的帮助之下,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皇宫之中。

  再然后,便是紫宸殿之中的事情了。

  如今站在往日秦府的废墟之上,沈亦清带着些哀伤与说不上来的压抑情绪,从怀中掏出那张沾满了干涸血迹的纸笺,递在了汤茵手中。

  沈亦清道:“我觉得您应该看看这个。”

  汤茵下意识地望了眼沈亦清的双眼,大致猜到了这是什么,双手捧着接了过来。

  与其说这是芸娘的绝笔信,倒不如说这是她在消失的十五年之中的生平记述。

  她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沦落为家破人亡的遗孤,如何在穷困潦倒、饥寒交迫之际躲躲藏藏。彼时她手无缚鸡之力,会的也只有琴棋书画等高雅却无力自救的技艺。意外也好,被人处心积虑构陷也罢,她就这么流落进了烟花之地。

  那里外表看起来与勾栏瓦肆毫无联系,并不以简单的皮肉交易谋生,赚的也都是达官贵人的金银财帛,实则就是洒金楼在那时组建的“极乐楼”最初的模样。

  很快,她就发现这里集聚了像自己这样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却无一例外都是身受战火摧残的遗孀或是遗孤。知觉告诉她,这绝不是简单的巧合。

  头一年的光景里,她就凭借着色艺双绝的出挑样貌,成了那里首屈一指的花魁。不过这样浮华庸俗的头衔名号,根本从未在她的眼中。而她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只是因为心中有股咽不下的恨意,为了自己的家人,也是为了一个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人。

  遇见的宾客多了,听见的稀罕事情也不少。就在其中的某一天,她无意中听见有几个喝醉了的将领在讨论些早就被当朝明令禁止的话题。她略施小计,从他们的口中得知,阳山之役内有隐情并且事情背后的神秘组织,名为“洒金楼”。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下定决心,将自己潜藏得深一些、再深一些。就算伪装得太久,失去自我也不要紧,她必须为自己无辜丧命的家人、为燕滨、为阳山之役所有牺牲的将士找寻出最隐秘的真相。

  即便这个代价,需要是让她奉献出自己的贞操、青春、自我,甚至是良知。

  个中曲折冷暖她没有任何的描述,可是任凭是哪一个看客,不消任何的言语,便能聊想得到那些屈辱、晦暗与不可抹去的污秽。

  结果便是她攀上了在洒金楼有着不可动摇地位的一号人物,成了他的情妇,讨他欢心、供他消遣。作为交换,他教会了她习武用剑,助她成为极乐楼的主人。

  十余年如一日的光景里,她终于一步步地真正走进洒金楼的核心地带。

  她提及自己“十恶不赦”、“罄竹难书”,虽万死难辞其咎,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数不清的无辜性命牺牲的基础上。为了博取信任,让洒金楼的幕后黑手能够放心让她接触最为机密的信息,她势必将极乐楼办得有声有色。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洒金楼背后的勾当有多么得肮脏。

  不仅是阳山之役,甚至于中原的每一次战役都离不开他们的身影。因为他们就像是苍蝇追逐着腐烂的肉体,他们眼里盯着的是那些战士们背后的未亡人。

  先是与兵部高层私相授受,盘剥那些将士们的抚恤金。然后,根据那些牺牲将士的名单,按图索骥一般找出那些只留下孤儿寡母的家庭,毫无廉耻地在暗地里从事贩卖人口的勾当。

  姿色上乘的女眷自然而然划拨到极乐楼,中等的卖到偏远些的烟花柳巷,下乘的则一律毒哑了当成货物一般卖作婢女或只能沦落到更卑微的去处。

  孩子们更是不会放过。男的一律收入洒金楼,自小集中培养。那些被淘汰下来,或是在训练中不幸落了残疾的孩子,一律卖去北凉一处不知名的村落。便是再多的人,那里也收容得下。女孩子的命运则更是悲苦,除却一些被挑选走的勉强能够逃过一劫,剩下的不少都成了满足特殊癖好客人的玩物。

  最可怕的不是一叶障目,而是明明清醒地知道全部的真相,却得装作毫不知情,甚至乐在其中的模样。

  十余年如一日的日子里,她斡旋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透不进半点光明。

  直到沈亦清的出现,将无穷无尽的黑暗撕开了一个豁口。

  也正是借着那场极乐楼的大火,以及混乱之中没有完全依照原计划推进的北境之乱,她终于找到了机会深入洒金楼内部,偷走最为关键的一份信物。

  所以她之所以冒死救出沈亦清,并不仅仅是为了避免燕家被洒金楼陷害。另一层原因其实是她早有预感,他们已然对她起了杀心。她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直到撞上了彻王为报私怨劫持沈亦清。

  好在她的奋力一搏没有扑空,洒金楼分了两批人过来,一批先行的是为了杀芸娘灭口,另一批才是追回沈亦清。她所遇上的正是第一批,这才能趁着他们的矛头都转嫁在她的身上,顺理成章地借此机会金蝉脱壳,既保全了沈亦清,也将最关键的东西带了出来。

  那是一份长长的名单,尽数是洒金楼安插在大梁内部埋藏多年的暗子。

  她将这些都藏在了玉璜之中,并且只有汤茵能够打得开。

  写到这里,她的故事就落下了序幕。自始至终都是陈述的口吻,没有丝毫的不甘、愤恨、委屈或是怨天尤人。甚至她没有耗费半点笔墨来为自己解释,也没有任何话留给后人。

  汤茵并没有急着打开那个玉璜的开关,反倒是对着那张纤薄如蝉翼的纸笺,止不住地泪如雨下。

  那些陈年往事涌上心头,没有任何的恩怨,只有无尽的想念与痛惜。

  早在汤茵与燕滨相遇之前,她便与燕滨相识多年,是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燕滨对于家国的忠义,舍生忘死的魄力,都曾以她倾心不矣。

  只是人与人之前的情感并非只有一种。有人爱而不得心存嫉恨,她却将自己的情愫转化成亲情与友情。

  燕滨与汤茵是琴瑟和谐的伉俪,而她也与汤茵惺惺相惜,成了挚友。

  就连干犯整个秦家的罪状,也不过是因为阳山之役战败,她的父亲拼死上谏请旨发兵驰援。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这么轻飘飘的一张纸,似乎随风吹散的便是她隐匿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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