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小柔好说歹说,也没有劝住沈亦清。她所决定的事情,从来都是这般坚决。只是这次倒不是她固执,没有踏进会客厅之前,都以为里面暗藏着不知怎样的杀机。
距离那扇门只有一步之遥,小柔固执地挡在了沈亦清的面前,试图做最后的劝阻。
“沈姐姐......”
显然,这样的挣扎是无效的。沈亦清用有些宠溺的眼神望着小柔,分明她这副身体的年龄并不比小柔大多少,但是总觉得对她像是在看待孩子一般。她轻轻将小柔张开的手臂放下,然后侧身绕了过去。说来也奇怪,她的力气并不大,可小柔却只得驯服地任由她从身边经过。
进门之前,沈亦清自我鼓励地长吁一口气,做好了应对风暴的准备,可是真正踏进去的那一刻,还是不免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惊。
倒不是因为双方有多么得剑拔弩张,而是此时映入眼帘的梁倾月和凌飞宇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原本沈亦清应该感到喜悦,只是梁倾月偏巧不巧,正深深地伏在燕云易的肩上放肆恸哭。即便燕云易的双手垂下来,尽可能保持着一个礼节性的距离,可二人的姿势还是难免暧昧。她虽然不知道这里方才发生过什么,可是这种耐人寻味的场面的确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沈亦清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就被一个结结实实的怀抱紧紧包裹住。
凌飞宇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连日来的不眠不休让他始终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此时见到沈亦清的瞬间,终于卸下全部的重负。这种失而复得的奇迹让他的心中除了欣喜与感激,再也放不下任何其他情绪。可他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勒痛了沈亦清。
“太好了,太好了。”
心中思绪反复,只是最终说出口的,也只不过压抑着情绪的两句轻声言语。
面对凌飞宇突如其来的热情与关切,沈亦清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缝隙之中,她隐约能够看见燕云易投来的视线。他望向凌飞宇的眼神,居然带有几分敌意。
全场一片寂静,仿佛一切都暂停在这个特殊的时空之中。
谭景舟刻意背过身去,屏退手下。对他来说,燕云易能够完好无损地活在这个世上,是大梁莫大的幸事。至于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绝不是自己所应该关心的。
应柔有些纳闷地摸了摸脑袋,凑近应升的身边,轻声问道:“哥,他们是什么人啊。呀!那个男的,他怎么能抱着沈姐姐呢!”
只是她以为的足够小声,在这片空旷的厅堂里还是显得格外鲜明。
应升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胡言乱语。
一旁凌飞宇的侍卫适时开口道:“小女娃,别乱说,这是咱们羽林卫的凌统领!”
应升赶忙替她致歉道:“我妹妹还小,不懂事,千万别见怪。”
侍卫只是轻点了一下头,并未为难。想来这种团圆的场合,就算有什么不愉快也都被冲散。
应柔不谙世事,只顾着惊喜道:“这就是凌飞宇呀!沈姐姐说得果然没错!”
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居然是燕云易。
他冷声道:“是吗?那她是怎么说的?”
小柔据实以告道:“嗯,沈姐姐说凌将军少年英才,风度翩翩,而且为人谦逊有礼,性格温和。哦对了,还有为人睿智,总之是值得信赖的人。沈姐姐,我没有遗漏吧?”
说完,应升赶忙一把将她拉过来,捂住她的嘴巴,防止她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
毕竟现在燕云易的眼神,不能不算是目露凶光,多多少少有些寒意。
凌飞宇已然松开身体下意识微微有些僵硬的沈亦清,神情专注地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对我的评价还不算低。”
沈亦清自然是能够感觉到燕云易如同寒芒一般的视线,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还好的,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嘛,凌大人本来就是人中翘楚。”
与此同时,哭泣了好一阵子的梁倾月也终于止住了啜泣,呜咽着说道:“的确如此,若不是有凌大人搭救,月儿早已命丧途中。”
梁倾月倒是不再继续哭下去了,可是整个人依旧半倚着燕云易,身若迎风扶柳之姿,饶是沈亦清与应柔这样的女流之辈见了,都只觉得美艳不可方物。
沈亦清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所以没有特别关注。因此她也全然未曾察觉燕云易尽力与梁倾月保持距离的努力,这更让燕云易没来由地感到有些郁闷。可是就在梁倾月梨花带雨地哭诉完这一路的辛酸遭遇之后,他并不能冷面无情地将她推开,置之不理。
无形之中,气氛变得格外微妙。
凌飞宇并没有在意梁倾月那一侧的动向,他只顾得上关注眼前的沈亦清。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想起来查看沈亦清的安危。
他并没有唐突地私自打量沈亦清的伤势,只是礼貌有加地问道:“你的身体还好吗?”
沈亦清道:“哦,我没什么大碍。”
凌飞宇道:“我亲眼看见你从这么高的悬崖峭壁摔下来,怎么会没有问题,伤到哪里了?”
面对他关切的眼神,沈亦清生怕他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感到内疚,反倒莫名感到有些心虚,只得努力地思考起来:“嗯,其实手臂和肩膀都只是擦伤,是些皮外伤,现在都已经结痂了。可能就是脚踝那里伤得稍微严重一些,不过应该也不要紧。而且大夫说了,我体质比一般人差一些,所以伤口愈合的情况会慢一些,这些都是正常情况。”
听她这么说,凌飞宇的眼神里一点点充斥着怜惜和歉疚,仿佛是希望这些伤患能够成倍叠加在自己身上,以减轻沈亦清的痛苦。
应柔趁机拨开了应升的手,补充道:“才不是呢,其实沈姐姐伤得可重了。而且邵大夫说了,她的伤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的太久,就算是好了之后,每逢下雨天都会像针扎一样痛。”
“小柔!”
沈亦清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应柔说完就赶忙把哥哥的手拉过来捂在自己嘴边,一副乖巧的模样,教她只得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可是转过脸来,还是躲不开燕云易与凌飞宇明显复杂的眼神。
燕云易一个箭步跨上前,距离沈亦清只有咫尺之距,逼视着她的双眼,冷声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亦清咽了咽口水,原本想要含糊地隐瞒过去,没想到还是被小柔说了出来。她尴尬地笑道:“啊哈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
燕云易激动道:“怎么不是大事!”
凌飞宇看不惯他用这种质问语气对沈亦清说话,一把将他拉开道:“你凭什么这么说话?”
燕云易道:“就凭我是他的丈夫。”
凌飞宇冷笑道:“那又怎样,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赶她走?”
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但是他说得没错,而且就算到了这一刻,燕云易还欠沈亦清一个解释。其实就在他道歉的同时,就已然在心中重复了许多次当初逼走沈亦清的真实原因,可是话将出口终究还是没有点破,这一层心结依旧并未解开。
沈亦清并不想要在这些细节上纠缠下去,即便她很清楚这的确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一道阻碍。
她试图缓和地说道:“那个什么,你俩怎么越说越激动,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燕云易只能保持着沉默,伫立在原地,面色微沉地望着沈亦清。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相反的,越是对着自己在意的人,越是惜字如金。看上去是他的性格冷若冰霜,可只有他清楚那些在脑海中不断徘徊的心意不知该如何降落。
凌飞宇可顾不上这些,他拨开燕云易,径直走近沈亦清。
他动作轻缓地握起沈亦清的手臂:“跟我走。”
这一切都来得过于突然,沈亦清下意识地望了眼燕云易道:“这不合适吧?”
凌飞宇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带你去青碧城,那里是南唐的都城,比大梁的京都还要繁华许多,你一定会喜欢。”
应柔激动道:“听说青碧城建在山上,特别壮观!你们如果去的话,沈姐姐,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她这话说得格外会挑时候,应升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只得讪讪地笑一笑,警告小柔千万不要再开口说话了。
小柔委屈巴巴地说道:“为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在小柔看来,这本就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她哪里能明白这其中剪不断理还乱的人物关系。
应升只得摊开手,无奈道:“你没错,都是我错,走吧。”
说完,他赶忙拉着应柔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连同离开的还有一直在旁边静观一切,耳聪目明更是清楚不必插手年轻人私事的应龙爷爷。
沈亦清只觉得气氛过于紧张,饶是她都感觉想要捏一把冷汗。
还没等她做出回应,燕云易抢先一步将凌飞宇握着的沈亦清的手拉开。
他冷声道:“不行。”
凌飞宇道:“与你何干?”
燕云易道:“她是我的人。”
他这种理直气壮的语气并没有让凌飞宇感到动摇,反倒是一旁的梁倾月几乎在同一时间深受打击。
是啊,人家才是让人好生歆羡的神仙眷侣,她又算得上是什么。况且从前一个高高在上的大梁七公主都不能夺得燕云易的青眼,如今的她,更是没有资格。
梁倾月只觉得又气又恼,一时之间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随后她整个人都无力地向后倒去,情势不容乐观。
燕云易离得最近,又是天生的耳力惊人,于是下意识地接住梁倾月,以免她毫无征兆地重重摔在地面上,伤上加伤。
可是他本就是出于职责与善意的举动,却被梁倾月误以为特殊的关切照拂。后者即便身体虚弱得很,但还是勉力支持起来,紧紧地贴在燕云易的胸膛。
她在汲取那种经历了太久的爱而不得,此时已然成为某种夙愿的温暖。
梁倾月的声音很小,近乎呢喃,像是在恳求燕云易,又像是昏迷之际的呓语:“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情急之下,倒也顾不得其他,沈亦清赶忙冲出门外,一边一瘸一拐地跑着,一边喊道:“等着我,我去请邵大夫!”
凌飞宇紧随其后道:“你脚上有伤,别跑!”
独独剩下燕云易只能留在原地,怀中是已然晕了过去的梁倾月。
显然谭景舟才是那个有责任看护梁倾月的人,所以侍卫中很快就有随行的女眷特地从外面赶进来,燕云易顺势想要放手,可是梁倾月却死死攥着他的衣服。
侍女尝试了几次,可梁倾月的手指却像是嵌进了燕云易的衣襟,怎么都拨不开,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谭景舟道:“殿下是千金之躯,有劳燕将军了。”
燕云易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紧咬牙关。
燕将军,是啊,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还由不得自己做主。
于是纵使不情愿,燕云易也不能放手。因为他是大梁的朝臣,有关于天家的一切都是他为人臣子应尽的责任,包含梁倾月。就像是无论他有怎样的个人情绪,都必须消化完全,然后心无旁骛地将自己献祭给大梁社稷安危。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沈亦清终于连催带请地将邵敬推了进来,
邵敬打了个哈欠,身上的酒气并未完全退去,带着些许不悦道:“这么急着找我,到底是有什么大事?”
沈亦清道:“人命关天,还请邵大夫诊治。”
邵敬这才注意到梁倾月的情况,不苟言笑地诊了诊脉象,许久才说道:“没什么要紧,就是气弱体虚加上偶感风寒,一时间又急火攻心。看起来病症严重,不过吃两副药就没事了。”
沈亦清这才放心道:“那就好。”
凌飞宇道:“哪里好,你看看你的脚,都肿成什么样了?”
先前光顾着求医问诊,沈亦清一时没顾上自己,无端又弄得有些狼狈。
她只得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事的,等会儿用草药敷一下就能消肿了。”
邵敬道:“再这么下去,我怕你这条腿都要保不住。”
沈亦清道:“啊?这么严重吗?”
邵敬倨傲道:“你可以不信,要不要试一试。”
凌飞宇赶忙关切问道:“大夫,那她应该注意些什么?”
闻言,邵敬倒是并没有急着回答,反倒目光有些困惑地在四个人身上游离了一圈道:“等一下,你的丈夫怀里抱着其他女人,而这个男人却对你格外关心。我怎么没明白呢,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