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荆早知安月白要迟些被送出手。但安月白自然不知此事,听温荆此言,不禁有些激动,微微颤栗,手心出了些汗。
“公公……”安月白到底还是冷静的,很快就压下心绪,又问道:
“公公可知,是迟几个月?”
温荆看她这般平静,只觉无趣至极。他和安月白说这事,料到安月白可能会激动,喜悦,甚至向他谄媚。他猜得不少,这安月白却一样儿都不占,仍是淡淡的。
她平静至极,无关痛痒。好似温荆先前说的不是大事,不是关乎她未来的事儿,倒像是温荆通知她晚些吃饭一般。
温荆又听安月白问迟送多长时间,便冷笑一声,道:“怎么,杂家亏待姑娘,让姑娘受了罪,才这般急切,心心念念早些脱身?”
安月白张了张口。她还未出言,温荆又斜瞟了她一眼。那眸光太利,似是要寻出她的痛处,好剜出她的失意一般,嘲讽道:
“姑娘身子这般弱,三天晕两天烧,师父在姑娘身上找甚的床笫之欢?”
果然,温荆此言一出,安月白脸色变了。她脸色先是有些红,继而又发白,又气愤得有些气息不稳。最终,她唇颤了颤,脸色发青。安月白不再看温荆,低了头去,也不晓得在思量什么。
温荆再未开口,安月白也不发一言。
“下去吧。”温荆看她这般,心里烦闷,挥挥手,想让安月白下去。安月白听他这话,又直直看他,竟道:
“月白不下。”
这四字一出,干脆利落,似是打定主意要忤逆温荆。
温荆变了神色。那安月白不知是太过青稚,或是太过有自尊,竟能这班硬气,着实可笑。她当她是谁,有甚资格说不?
他凛凛眸光锁住安月白,戾气尽露,冷如蛇蝎。安月白索性又跪了下去,道:
“公公既说月白身子弱,也该给月白些许补药。月白是个物件儿,可终归是经了公公手。公公又说月白不会盥洗,不会吃饭,公公大可让丫鬟调教,总归现在,月白是不如下人的。”
安月白说着,语速极快。温荆听她这般说,竟微微勾起了唇,甚至极轻地点了点头。有趣,看来这丫头是真不惜命。
安月白说罢这些,才觉出有些心悸;不待温荆出言,就是低头,连磕了好几个头,觉出害怕。
她面前之人是谁?司礼监执事太监温荆,高澜的徒弟!
她是谁?一个小玩意儿,供高澜取乐儿的!既知自个儿命比纸薄,朝不保夕,又何必逞一时之快,对温荆出言不逊?!她真当自己是个人了,竟一时头昏,对温荆说出这番话来,真真愚昧不堪!
她一边磕头,一边道:“月白是饿昏了,烧昏了,语气硬。但这些话儿,月白还是要告诉公公的。”
可真是稀奇了!温荆冷笑,并不出言。安月白啊安月白,既已话至此处,怎又忽然发觉说错,向他屈膝求饶?
当他温荆是什么人?!
温荆不耐,听她磕头越发厌烦。安月白本就身小,又磕头速度快,他索性沉默,直接抓了人头发,让安月白停了。
她发如缎,抓在手中滑而冷。安月白未曾料及温荆会抓她发,不由得有些惊愕,一时怔了。
温荆面无表情,眉都不蹙一下。他坐在檀椅上,俯了身子,靠安月白近了些,离她不过一寸左右,近得两人都能觉出对方的呼吸。
温荆的面容在安月白眸中放大。此刻她恐惧着,不由有些颤抖。
他眉色稍浅,眼峰却利。他就这般俯视着她,呼吸带出些许凉气。那凉气掠过安月白的面容,让她有些心悸。
温荆松了抓着安月白发的手,索性捏上她的下巴,让她仰视着自己,才冷笑道:
“哟,你很好啊?”
温荆声音有些隐忍。
他已经忍无可忍。温荆青筋暴起,抓得安月白生疼,她打了一个噤。
安月白被他钳制着下颌,被迫仰视温荆,更觉恐惧。是了,方才她是同谁讲话?这人看人如同看草芥,她不过蝼蚁而已。
但,安月白有安月白的倔。既已触怒温荆,她便索性强逼自己直视温荆。
“本来,杂家念你病刚好,想着以后不必给你馒头咸菜了。”温荆轻笑了下,将安月白的下巴甩到一边,站起身。
“不过,姑娘既这般有骨气,那便饿着吧。”温荆一甩袖子,索性出了门,又顿了下步,转头,对安月白柔声道:
“姑娘这般干净,有气节,今后也便就这般罢。姑娘若为着骨气,饿死在这儿,杂家也不嫌脏。”
“杂家手里的死人可海了去了。若是真到那日,总归,姑娘是最年轻干净的。”温荆说完,头也不回,甩上了门。
方才,温荆将“年轻干净”咬得分外重。安月白听得寒意顿生,脊背发凉。
她知他是在刺她,践踏她的要强,碾碎她的自尊。是了,她干净,有多干净?如管家婆所言,她不过是个伺候阉人的。
她冷静下来,悔方才自个儿一急一气,说出一番蠢话。
温荆是谁?她命如草芥,若是真触怒了温荆,他是那久沐人血的厉鬼,定让她生不如死,到时她可往哪处哭去?
安月白浑身发抖,此时更觉有些许痉挛,张口欲呕。
此刻房内空无一人。她开始有些慌了。那管家婆去了何处,被如何处置,她自然是不知;但想也知道,温荆定将那婆子往死里作践。,
她来温荆宅子,前几天都是吃馒头咸菜。后来她同管家婆不睦,连这些都没了。
再后来,就是她生病发烧。现下昏病了几天,醒来后,也就吃了柳儿喂得那碗粥。她是真有些吃不住的。她是个惜命的,总不能真如温荆所言,为着“气节”,饿死了事。
安月白坦言,自己是个爱命的。哪怕是活几日也好,也要活着的。在活着这个条件下,求一个阉人又如何?
但要她现在就又去求饶,反而不好,不能现在就去。不是因她觉着求宦官无面,她早就不要脸面了。
之所以不立刻去,原因有二:
一是怕温荆只更看不起她,往死里作践;二是温荆此时气头正盛,此时去了,怕是更不好。万一去了,更激温荆,更危险呢!
安月白思前想后,又拿拳砸了下地,咬紧唇瓣,直咬得血冒出来,也无心沾掉。
安月白啊安月白,你真要死在这张嘴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