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婧灵见安月白无言,还当是她心里还有温荆,故而不愿出嫁;哪知安月白却是在同蓝烟传意?
“先别管那许多了。”古婧灵道,“总归二十一日后你便能练成了,到时若你真不愿嫁,我便偷偷将你送出京城,你有蛊皇傍身,也可去寻你师父,在江湖上逍遥自在。”
安月白失笑,“灵姐姐,难为你这般为我。但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古婧灵一叹,“你先别想了。我先助你过了这四十九日便是,之后之事,再做打算。”
“嗯。”安月白起身,又被古婧灵嗔道:“只是下次再别勉强自己了,若你出事,我们都玩完了。”
安月白看向古婧灵:“……好。”
是夜。阿石将一密信传给温荆,温荆看后便焚了,不多时便立刻返回紫宅查看。
先前在紫宅中,温荆命阿东使用暗格将饭食、清水送入密室,之后再取出空盘。
可这几日,那蓝烟忽而食欲渐小,今夜取盘时,竟见那盘中有血。紫宅中无人知晓如何进密室,只得命人将消息报给温荆。
若是那日阿白未忽然强闯入紫宅密室,想来那蓝烟哪有命活至今日。莫蓝烟先前逃出大牢,又欲在林中对安月白行刺,温荆早有意杀了她。
将她废去武功,收入紫宅密室,不过是怕在外立时动手,惹人耳目。想着过几日夜里命人将那蓝烟毁容,待将人押解出正朝国境后,再动手除祸。
可谁知阿白竟知晓了那蓝烟在紫宅,一月前更要他保住那蓝烟性命。那蓝烟的存在对月白不利,其欲伤她更是死有余辜,如今忽而听说她食盘中喋血,温荆大步迈入书房,锁上门。
如今除他之外,得知莫蓝烟在他处的,只有黎棠与阿白三人。那小黎小棠进不去密室,自然无法伤那蓝烟;而阿白既要留此女性命,便更不会伤她。
何况……月白已然同他划清了界限,又何曾来过紫宅?
温荆开了密室,进去点了灯,便见那蓝烟四肢已然僵硬了,死状甚惨,口里身上都是血点。
想来那莫蓝烟应是被关在密室中久了,已然半疯半癫了,整张面容竟让她自个儿挖的鲜血淋漓,无一处好皮,已然看不出本来面目。指甲中都是粉色的血肉皮屑,若非疯魔,如何至此。
温荆甚么未见过,并未胆颤。那蓝烟虽整成了阿白十三岁的模样,但并不能让他心怜,反倒愈发生厌。
他取了密室暗格中的剑,走上前探那莫蓝烟的鼻息。
那蓝烟已是断了气,尸身都已凉了。
温荆出了密室,传信鸽召来黎棠二人。小黎本在将军府中无眠,见了温荆的信鸽,便唤醒了小棠。二人即刻起身,到了书房见温荆。
“如今小姐已订婚期,密室里那个已然没气儿了。”温荆静静开口,好似碾死了一只蝼蚁般淡然,黎棠二人心下了然。
小棠不由抬眼望了眼温荆,却未见温荆多做解释,只是道:“今夜让你们来,是让二位同杂家一道处理她的。”
“是。”黎棠一道应下。
黎棠二人身为红翎女,执行任务也已不少,自然见过尸山血海。但即便如此,秉烛见着那蓝烟死状时,亦不免心下一寒。
方才,小棠便猜是温荆对那蓝烟下的手。温荆一心为着安月白,为她前程才忍痛送安月白归将军府,怎会容忍那赝品反伤安月白?
可等小棠真见了那蓝烟的死状,便想清了那蓝烟是如何疯了般自毁容貌自尽于此。
黎棠二人同温荆一道将那蓝烟的尸身带到京城外的古森林,三人将那蓝烟生生埋了,又各自换了衣服,将原先的衣服焚烧殆尽。
透过火光,温荆的面容竟是愈发干净了,好似烤火般惬意。小棠牵住了小黎的手,她忽地觉着温荆的手段实在可怕。
那蓝烟自是该杀该死,可温荆将人折磨到这般地步,实在可怖。
温荆余光见着小棠的神色变化,却未开口解释。若非安月白先前让他留着那蓝烟的命,他早已替她清除了这个祸患。如今虽是蓝烟自戕,却也是他将人囚于密室,方至于此。
三人处理干净后离场,温荆又自个儿回了紫宅密室,将那蓝烟的血渍一一处理罢。
待到几人离开后,安月白方从古森林深处走出。她默运蛊,上前蛊虫便将那莫蓝烟活活掘出。
安月白伏身,喂那莫蓝烟服下了一枚丹药。继而一扬手,将她面上皮肉尽数撕了下来——
原是莫蓝烟今日同意后,安月白便用新学的蛊法为那莫蓝烟带去了制好的假面。并用蛊将假死药带入密室,让那莫蓝烟服下。
谁知这莫蓝烟倒还算聪明,又咬伤舌头,弄了好些血出来,倒真像极了自尽。
安月白取下莫蓝烟的假面,又喂她服了解药,见那莫蓝烟瞬然回吸了口气,大口喘匀了气,对安月白道:“……安月白,你倒真够守约。”
“那是自然。”安月白说罢,忽觉有异,似是身后有人。她眸光一凉,转身银月丝与宁心道同出,却见那银月丝将古婧灵、巾娅、恩娅三人束住。
安月白忙解开了宁心道,见古婧灵望向蓝烟背影,蹙眉道:“毒丫头,你先前借我的传意蛊,便是偷偷与她联系?”
“还和她约着半夜来这森林,你……”古婧灵正欲说下去,却见那地上的莫蓝烟起身抖土,转身看向她,顿时忘言。
巾娅恩娅二人也吓得不轻,眼见古婧灵“你”“她”了几回,安月白只得道:“她是蓝烟。”
“我知道啊!她不是之前假冒你的那位……”古婧灵讶异,安月白为何会同那假玥欢关系这般好了,还费尽千辛万苦将莫蓝烟救下。
安月白看向巾娅恩娅:“巾娅恩娅两位姐姐,你二位先带她去森林河边擦擦身体,换身衣服吧。”
“你们去罢。”古婧灵点头,她现在一心想让安月白和她说明情况,便走到安月白身边,“你快和我说清楚,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安月白扶额,拉过古婧灵,将这蓝烟的前前后后都说与了古婧灵听。古婧灵听得几次瞳孔放大,她竟不知此事还能这般离奇。
“但你救她作甚?”古婧灵道,“莫非你要她……”
“我要她,替我嫁给孟擎舟。”安月白深深出了口气,望着古婧灵有些僵硬的身子,“灵姐姐,我知你身为……”
她方欲说出“我知你身为将军府夫人,听此消息会为难,此事我本不该让你知晓”,却谁知忽地被古婧灵保住了,听古婧灵怨道:
“既然知道我身为蛮族圣女,那你倒是早点让我帮忙啊。”
安月白一怔,又听古婧灵道:“你心里没有凌亲王,你哥哥不知,我还能不知?我若真是不懂你,便不会今日同你说助你逃婚了。”
是啊。古婧灵今日此言犹在耳边,安月白不觉被触动,又听古婧灵道:“何况让她替嫁不是小事,还需将她的脸彻底换成你的。你虽是翟青之徒,可如今时日无多,你不问我,就要自己一个人去生换?”
“再说了,你怎么想的。”古婧灵松开了安月白,站在她对面,道:“就算你成功让她替你嫁入凌亲王府,到底她还是要回来的。”
“我和你之间能传意,你和她之间能传意,可我见了她,我们之间无法传意,我终归是知道她不是你的。”古婧灵一抱胳膊,“所以你听好了。”
“我不管你之前怎么想的。”古婧灵说着,向前一步,“如今你是我亲选的继任圣女,是我在正朝的小姑子,更是我此生不多的朋友。”
安月白闻言,心里一烫,美眸盈泪。十六年间,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赢得这般真挚热切的情谊,却又听古婧灵继续道:
“下次你再搞这种事,天涯海角我都要驭蛊寻到你,到时日日痒痒你,天天教训你!”
安月白闻言,不由噗嗤一声,笑眼一弯,那丝感动的泪意也被冲淡了些。古婧灵自个儿不知,她佯作凶恶时的俏皮便是她最可爱率真之处。
“好好好。”安月白站定,转到古婧灵身后替她揉肩:“我知道了。”
古婧灵神情颇为受用,微微眯起了眼。
“不过灵姐姐,你有一事是真说对了。”安月白缓缓道,“若是我今日起为她换颜,只怕到出嫁前时,还只能换得二分之一,不能换完全脸。”
“而且……”安月白一顿,听古婧灵继续道:“而且你没法改她声音,对罢?”
安月白嗯了声,见古婧灵转身驭蛊,搬土填平了方才掩埋蓝烟之处的尸坑,一边回头对安月白笑道:“那还真巧了。”
林间已然黎明,红日初升,空气一新。古婧灵拍拍手,重新走向安月白。
她的几缕发丝在空中飞扬飘荡,显得整个人愈发灵动若精灵。古婧灵抬手一拨发丝,望向安月白清了下嗓,神情有些小自得,终是开了口:
“这事儿你不能,我能。”
“灵姐姐……”安月白唤出口时,不觉一行泪倏然流下,眸光愈发焕然清亮,却一时难以再说出只字片语。
古婧灵朝安月白点点头,以示肯定,上前挽了她的手,“走罢,我们去看看她。”
“嗯。”安月白点罢头,同古婧灵一道迈步往前走。今日听了古婧灵这般言语,这几日积在心头的那些重重乌云似被开了条缝,一时百感兼上,竟有些收不住泪。
古婧灵觉出安月白砸在胳膊上的泪花,微微摇了摇头,终未再言语。
旁人不解安月白,她古婧灵倒能解个几分。兴许,自安月白那日闯入紫宅后同她讲要引蛊开始,便决意一路背负到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若非她昨夜发现安月白溜出府,还不知这丫头要背负得多累。
安月白拭干了泪。晨风吹得颈间微凉,却是愈发精神抖擞,余光中是古婧灵的侧颜。
她从未想过,能在情爱外,有一人不问她缘由,只同她一道冒险。看来随军那次真是对了,能收获到古婧灵这位挚友,已算无憾。
二人到时,蓝烟已洗罢,巾娅恩娅匀了些衣物给她。
莫蓝烟抬头,见得古婧灵挽着安月白的手,不由得移开了眼。先前她在古府扮假玥欢时,古婧灵从未同她如此亲密,想来从未真正信过她。
她自知不及安月白。可在紫宅密室中时,却听那安月白说,愿将为她换肤,让她替自己嫁入凌亲王府。
莫蓝烟不解安月白为何如此。正抬头欲闻,却是被古婧灵种入了一枚她的传意蛊,又是耳上一痛。
“如今我已然知道她的计划了,我给你两个选择。”古婧灵道,“第一,让她为你施针换颜,但此法有些慢,之后还需常常护理。”
莫蓝烟问:“二呢。”
“二,我与她一同为你换脸。让我的蠕蛊钻入你的肌肤,让你成为她,之后再让她用医法护理。”古婧灵道,“此法好处是一旦完成,便保终生。”
“……但坏处是,此法一旦完成,你再不能做回莫蓝烟了。”古婧灵道,“而且,此法极痛,不知你能否承受。”
“莫蓝烟是朝廷钦犯,已然死在刑场了。”莫蓝烟闻言,苦笑一声:“甚么是痛?我选二,你们只管动手便是。”
古婧灵示意恩娅巾娅抓紧莫蓝烟,缓缓伸手覆上莫蓝烟的脸。
莫蓝烟的面容本就是三年前安月白的模样,如今要改,却也无需过多,不过是要促进那面部肌肤生长罢了。
因着莫蓝烟并非古婧灵血亲,也并非古家人,故而守身蛊不能对她产生作用,而要用蠕蛊。
莫蓝烟虽已遍尝人间苦辣,自认不畏痛怕难,却也在那蠕蛊入体后难忍痛吟,但被古婧灵极快地点了哑穴。
安月白正欲上前用宁心道为莫蓝烟静心,却厅古婧灵道:“月白,你来对拟乐蛊说句话。”
安月白曾听闻,拟乐蛊能据初闻之音,改他人音色。她对古婧灵掌心的蛊虫道:“好。希望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安月白说罢后,古婧灵又将拟乐蛊引入了莫蓝烟的嗓中。
莫蓝烟在紫宅中被幽禁数日,如今又同时身入两蛊,已是极限。就在她痛到难以呼吸时,却见安月白上前,眸绽银光,深深凝视向她。
宁心道法之二,封彼触觉、痛觉。安月白心中默念,见莫蓝烟渐渐肢体不再挣扎,眼中也缓缓浮出一丝银光,方才放下了心。
古婧灵已然施罢了蛊,伸手搭在安月白肩上道:“毒丫头,你这是什么功法?我怎么没有见过。那蓝烟怎么忽然不挣扎了,是被隔绝痛觉了么。”
“是啊。”安月白再抬眸,已然恢复了寻常眸光,“这是我师父传我的宁心道,可减少些她的痛苦。”
安月白说罢,转眼见那莫蓝烟的面部已开始生变,短短几刻,已是不同,又对古婧灵道:“你的蠕蛊和拟乐蛊,我也是头一回见。”
二人相视一笑。
“那蠕蛊须三日才能变罢。”古婧灵道,“那拟乐蛊更是需要十日才能生效。我们如今将她安排在何处?”
安月白沉吟一声,“够了。”她说罢,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假面为莫蓝烟贴上,开始现场为她易容。
“蓝烟,我们将你带回将军府,就说你是今日购入的丫鬟。你如今中了拟乐蛊,不能开口讲话,我们先说你是哑女青蓝,你同我二人用传意蛊交流即可。”安月白道,听得莫蓝烟传意道:
“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了。你倒会取名,青蓝。”
安月白闻言一笑,“取之于蓝而青于蓝么,前程大好。”